第79章 :

楚烽和邵茜成親三十載,  一起經歷過奪嫡之争,一起輔佐南帝上位,為他打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也一起經歷榮辱盛衰,  喪子之痛。楚烽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邵茜和離,三十年朝夕相伴,睜眼就能看見彼此已經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

愛如雨水彙江海,早已融為一體無法隔離。

邵庭的要求無疑是晴天霹靂,  楚烽愣在當場,  靈堂瞬間鴉雀無聲,  大家都不約而同的看着邵庭,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邵庭簡直是個瘋子。

如果邵庭沒有瘋,他怎麽可能會在楚雲閑的葬禮上要楚烽和邵茜和離。楚家已經夠不幸,  他還要來這裏添把火,這哪裏是親家做的事。

“邵莊主,  你別太過分。雲閑之死我們大家都很懊悔惋惜,  當初聖旨下來的時候,  你們沒有阻攔,  現在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在楚烽身上,  豈不是蠻不講理。”

舒爹被邵庭拂開心裏本就窩着一股火,聽邵庭此言頓時怒不可遏,上前找他理論。楚雲閑的死是大家都沒有預料到的結果,誰能想到他性格剛烈到如此地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邵庭不分青紅皂白宣洩心裏的憤懑和不滿,實在太極端。

邵庭不想開罪舒爹,免得楚雲戈和舒蘭生嫌。可他已經做到這一步,萬萬沒有讓步的可能。他今日來此不僅僅是為了邵茜一人,還是為了整個楚家。

“舒大人,  你問問楚烽我當初沒有阻止嗎?我只恨自己當初沒有把和離這句話說出來,釀成今日的大禍。”邵庭想要邵茜和楚烽和離的念頭不是現在才起來,事實上當初楚雲征出事他就隐約有預感,楚家由盛轉衰,将來要面對的磨難更多。楚烽對皇上還有舊情,不會輕易離開朝堂。邵庭不希望邵茜跟着楚烽嘗盡人事心酸,巴不得他們和離。

江湖兒女仗劍江湖,行事灑脫爽利,對和離這種事情看的很開,并不會以白眼相對。

楚烽大腦一片空白,不管邵庭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邵茜的身上,希望邵茜能夠回應。然而邵茜埋頭看着火盆,任由邵庭和舒爹争論不休,她仿佛隔絕了所有的聲音,不知歲月幾何。

楚烽忽然醒悟,歷經兩次喪子之痛,此刻的邵茜和行屍走肉沒有兩樣。她傾注在孩子身上的感情付之東流,如果不是還有兒媳和尚未出世的孫子,她只怕已經撐不過去。在痛苦面前,他們往昔的恩愛破碎,裂痕滿目。

邵茜心中對他仍有愛意,可這愛在痛苦面前被壓制到最低,甚至變成了不易察覺的怨恨。命運殘酷,蒼天笑衆生皆苦,楚烽掩面大笑起來。笑聲中有道不盡的蒼涼,失落。

邵庭和舒爹的争吵在笑聲中低下去,目光不自覺的看向楚烽,連邵茜也擡起頭。淚水從楚烽的眼眶中滑落,他半生戎馬為皇上賣命,忠心二字早已爛熟于心,要他放棄朝堂并不是一件易事。可這一切和妻兒比起來,又要弱上許多。他心裏矛盾過、糾結過、痛苦過,最終更傾向自己期待的選擇。

“我辭官,等季習下葬,我就遞交辭呈。”

君子一諾千斤重,楚烽話已至此斷然沒有收回去的可能。

四皇子面色一變,不忍道:“楚大将軍,請你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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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人三思啊,南國不能沒有你。”

四皇子開口挽留,那些大臣跟着附議。不管是出于真心,還是出于局面,他們心裏都清楚楚家一走,岚城兵權盡歸皇家。來日他國犯境,難再出一門忠烈的武将二話不說上馬出征。楚家衰敗,武将式微,南國的兵力開始走入低谷。

楚烽環顧四周,眼前都是熟悉的文官武将,曾有過争論,也有過笑語,以後都只能是回憶。

“我老了,天下是年輕人的。楚家已經沒有第二個雲征第二個雲閑、雲戈要走的路還長……”楚烽聲色凝噎,堂堂大将軍走到國存家亡的地步,于國他對得起良心,于家卻虧欠太多太多。

還欲相勸的人都被這句話抵到心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再敢多言。他們希望楚烽留下是出于利益,他們當然可以說出一堆忠君愛國的大道理勸楚烽,可這些大道理在楚烽面前已經微不足道。楚家幾經磨難,如同楚烽所言,已經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必要。

四皇子長嘆一聲,對楚烽躬身執晚輩禮道:“辭官一事父皇自有定奪,還請将軍保重身體。”

楚烽勉強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靈堂上,眼前黑暈點點。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卻是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一頭栽下去。

“爹!”

楚雲戈驚呼一聲,他坐在輪椅上沒有辦法過去,眼看楚烽就要摔倒在地。千鈞一發之際,一道人影從人群中閃出來,将楚烽穩穩接住。這人是邵庭帶來的十八個黑衣人之一,其貌不揚卻生了一雙十分好看的杏仁眼。他給楚烽號脈,确定他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沒有大礙,仿佛松了口氣似的對楚雲戈眨了眨眼。

楚雲戈一愣,心裏升起一抹異樣,這人給他的感覺有幾分熟悉。

楚烽陷入昏厥,靈堂又是一陣不小的騷動。邵庭把楚烽的手臂搭在肩上,扶他下去休息。楚雲戈留下來穩定現場,那十八個黑衣人跟在他身邊聽候調遣。邵茜和舒蘭先進內室,邵茗留在外面幫忙。

大家對楚家遭遇唏噓不已,眼看天色漸晚便都散去,不在留下叨擾。四皇子臨走前欲言又止,楚雲戈讓他不必多言。很快靈堂就只剩下楚家的人,邵茗讓十八個黑衣人去外面守着,別讓不長眼的人進來。

十八個人領命下去,楚雲戈靈光一閃,忽然伸手拉住剛才扶楚烽那人,好生打量他道:“你跟我進來。”

楚烽身體沒有大礙,只是今日變故頗多,他一時難以接受。佛手第一時間趕來給他診治,開藥讓下人抓回來給他煎服。

邵庭沒想到自己會把楚烽氣昏,一個人在院子裏焦灼的踱步,懊惱自己說話太重,心想楚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怎麽對得起邵茜。好在楚烽身體硬朗,還不會因為他三言兩語就一命嗚呼。邵茜在房間裏照顧楚烽,舒蘭和佛手都退出來。

楚雲戈帶着邵茗進來,身後跟着那位黑衣人。邵庭眼尖看見他們,快步過來說楚烽已經沒有大礙,讓他們不必擔心。

楚雲戈颔首朝舒蘭看一眼,讓她今夜下去休息,不管外面發生什麽都不必管。舒蘭點頭離開,讓他們萬事小心。

楚家下人們都在外面忙活,內院十分安靜。楚雲戈到房前看一眼,知道楚烽沒有大礙便離開。邵庭在和黑衣人竊竊私語,看見楚雲戈過來,立刻轉頭看向別處。

楚雲戈冷哼一聲道:“在我面前還裝?自己參加自己的葬禮什麽感受?”

三人一愣,邵茗詫異道:“二哥,你在說什麽?”

楚雲戈朝邵茗看一眼,而後又望着黑衣人道:“我在說什麽,他最清楚不過。”

邵茗有些糊塗,他并不清楚楚家事變之中的彎彎道道,奇怪楚雲戈怎麽突然對他們家的影衛發難。

黑衣人無奈的彎起嘴角,對邵庭道:“舅舅,請讓我和二哥單獨說兩句。”

“應該的應該的,你們兩個聊。”邵庭一邊說着一邊拉走邵茗,邵茗猛的回過神來,震驚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捂住自己的嘴|巴,被邵庭拖遠。

“沒想到會被二哥看破,我原本打算來看一眼就走。”黑衣人——易容後的楚雲閑輕快道,從他的死訊傳出來至今,他除了在邵庭面前表露過身份,還未曾和其他人說過這些。

楚雲戈毫不理會他的吹捧,道:“你若真不想讓我知道,就不會故意露出馬腳。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戚國那邊情況如何?”

楚雲閑救楚烽的時候故意對楚雲戈眨眼,擺明了是告訴楚雲戈他不是一般的影衛。而且他的那雙眼睛和邵茜那麽相似,即使易容之後也沒多大改變,楚雲戈看一眼就能猜到。

“我就比死訊早那麽幾天,為了說服舅舅費了一番功夫。雖然他不贊成我們铤而走險,但是能讓爹辭官,他還是願意幫忙。”

邵庭早就不喜歡楚烽當這個大将軍,為了這一點也願意配合楚雲閑演這場戲。

“至于戚國……”楚雲閑頓住,他在戚國是真人下葬,老禦醫給他配了假死藥,他并不清楚外界發生什麽,在醒來是在墳地。梁君末算着時間把他挖出來,讓心腹帶他離開。楚雲閑對梁君末足夠信任,心裏不疑有他,稍微想了想便道:“那邊有君末,他會處理好。”

“行。”楚雲戈道:“他什麽時候過來?”

“快了,已經在來的路上。”楚雲閑人在南國,梁君末通過青羽閣的暗哨和他聯系,前兩日暗哨說梁君末已經動身,想來過不了多久就到此地。楚雲閑想起梁君末送他走那日的諸多不舍,心裏有些發酸。

這場戲對他們而言,也是一場關于別離的考驗。楚雲閑心中輕嘆,在解甲山莊這些日子,他做不到心如止水。心中的思念化作汪洋,每一次得到關于梁君末的消息,都讓他欣喜若狂。

楚雲戈埋頭沉思,按照日程梁君末到此地他們已經離開,想必這是梁君末為了避免矛盾故意為之。不過就算他們走了,留在都城的楚家舊友還有無數,梁君末要面對的考驗不少。而這其中最難過的莫過于不知情的四皇子這關,四皇子今非昔比,想要對梁君末做點什麽不是問題。

楚雲戈突然有些擔憂梁君末的處境,擡頭道:“季習,可要告訴四皇子你還活着的事?”

“不可!”楚雲閑毫不猶豫的拒絕,嚴肅道:“二哥,我這次跟着舅舅前來,其實就是為了這件事。我不希望于深知道我還活着,南國、戚國大辦喪事就是為了告訴天下人我楚雲閑已經死了。一個已死之人,又怎麽可以再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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