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也曾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字,一字一句給她念書,給她開蒙,甜釀是聰明孩子,雖然學的晚,卻學的很快,不費他的精力。
兄妹兩人共看一本書,甜釀輕聲念,施少連跟着讀,她突然頓了頓,嫣然一笑:“好像回到了以前,哥哥在虛白室教我念書寫字,好懷念呀。”
他溫柔淺笑:“是啊,妹妹那時候還是個半大的小孩兒,一轉眼好幾年過去了,妹妹也長大成人了。”
“哥哥也變成了大哥哥,成了一家之主,府裏這麽多人,我們的吃穿用度,全靠哥哥用心經營。”她摩挲着書頁,扭頭去看他,目光盈盈,“我心裏頭一直感激哥哥,謝謝哥哥這些年一直照料我、幫我、寵着我,這份恩情肝腦塗地也難報。”
“都是一家人,妹妹言之過重。”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發自肺腑:“大哥哥是我最親的親人,不論以後人在哪兒,和哥哥隔的有多遠,甜釀也會時時刻刻念着哥哥的好,也盼着哥哥時時刻刻都好,早日娶個好嫂嫂,鹣鲽情深,日子和美。”
他溫柔注視着她,眼裏俱是柔情蜜意,良久莞爾一笑,彎起指節在她鼻尖上劃過:“你這尚未出嫁,就惦記起以後的日子了,在哥哥面前恨嫁,羞也不羞,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出嫁,巴不得離哥哥越遠越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臉頰浮出一線紅暈,眼神閃躲低頭,“只是盼着哥哥好。”
她輕啓唇瓣:“沈姐姐已經嫁了好幾年了,哥哥真的要為了她不娶麽?”
“她嫁不嫁,和我娶不娶有什麽關系。”他施施然一笑,“真是怪事,沈妙義不過是個外人,我早早都忘記了,你們一個兩個卻都惦着她,我不娶,只是遇不上合心的罷了。”
“那哥哥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妹妹也幫哥哥留心一二,說不定能有良緣奇遇。”
施少連掩上書卷,想了想,含笑道:“嗯,我要求不多,就照着二妹妹的模樣品性,找個湊合的就成。”
甜釀輕輕抿唇,而後微微鼓起腮邊,眼神輕輕往他面上一滑,眼波生媚,眸露嬌色,輕嗔:“哥哥知道我生的拙笨,又千百樣不會,還這樣說話來打趣我。”
他挑眉,上下端詳她的妩媚純真,點頭笑道:“确實沒遇見有比二妹妹還拙笨的丫頭,二妹妹倒有些自知之明。”
她佯怒起身,手裏捏着本書,袅袅婷婷的倚在窗畔看書,背身對他道:“妹妹生的湊合,怕污了哥哥的眼,哥哥還是回去吧。”
施少連粲然一笑,他喜歡她這做張做勢、喬模喬樣的架勢,起身撣撣衣袍,走出繡閣,佯裝要走:“那勞煩妹妹送一送?”
“哥哥慢行,我差使寶月送哥哥出門。”
施少連笑着搖搖頭,跨過門檻,背手在臺階下駐足片刻,又踱至窗前,和她隔着半扇窗子:“我真走了,妹妹也不親自送送麽?”
甜釀從書裏擡眼看他,又低下頭去,将身子偏了偏,不理他。
“沒良心的小丫頭。”他手中掐着朵幽幽綻放的香蘭,小心翼翼的簪在她發間,“別動。”
她聞到那甜蜜蜜的花香,伸手摸了摸鬓,終是無可奈何,幽幽嘆氣:“好容易養的一株蘭花,才露了兩三個花骨朵,就被哥哥折去。”
“你若喜歡,送你十盆八盆也有餘。”施少連含笑,“我真走了。”
“沖着哥哥送花的心意,我送送大哥哥。”甜釀施施然扶鬓,“哥哥若真有心,就再送妹妹一盆蘭花。”
既要出門,寶月從衣櫥裏尋出一席薄薄的豆綠挑繡披風,抖一抖就要給甜釀披上,施少連嫌她手腳魯莽,略略皺眉,溫聲道:“二小姐還病着,經不得風,手上當心些。”
他将披風接在手裏,裹在甜釀肩頭,溫聲道:“擡頭。”
甜釀将螓首微微揚起,正對着他,施少連俯低身體,一絲不茍将衣帶系好,端詳片刻,微笑道:“極好。”
她也嫣然一笑:“謝謝大哥哥。”
兄妹兩人相伴往繡閣外走,半道正遇上桂姨娘和紫蘇相伴而來,兩人笑道:“姐兒的病好些了?”
“只是昨日吹了涼風,有些兒發熱,歇一覺便好。”甜釀有些不好意思,“給家裏頭添麻煩了,姨娘勿怪。”
又道:“我怕祖母在寺裏挂心,想再回去陪祖母。”
“好孩子,哪裏用這樣。”桂姨娘道,“明日就将老夫人接回來,你就莫來回折騰。”
紫蘇見施少連一早便出門來了繡閣,正猶豫要不要來繡閣服侍,正逢順兒進內院,言之有遠來商客找大哥兒談事,索性來通傳一聲,半道又遇見桂姨娘,此時見兄妹兩人相伴出來,向甜釀問了好,将順兒之事轉給施少連聽。
施少連略說了幾句話,和甜釀道:“我出去一趟,即刻便回,妹妹在家歇息,少費心神。”
甜釀點頭,和施少連作別,又和桂姨娘、紫蘇說了一席話,才帶着寶月回了繡閣。
她起先在暖陽下坐着出神,被暖融融的日光曬的困倦,又獨自上樓,想卸去釵環回床打個盹兒。
乍一眼看鏡裏,她脂粉不施,首飾全無,更顯得黛眉玉肌,黑發紅唇,頭上只用一根銀簪松松挽髻,發間的那朵蘭花便格外的嬌弱惹眼。
甜釀将蘭花摘下,默默的在指間把玩片刻,而後懶洋洋掀起眼皮看着銅鏡發呆。
寶月端茶水點心上來,見甜釀垂着眼,将蘭花花瓣一縷縷撕下,胡亂扔在妝臺上。
“這樣漂亮的蘭花,二小姐前幾日稀罕的跟什麽似的,這會撕花兒做什麽呢?”
“花兒離了枝就死了,也就不好看了。”甜釀幽幽的嘆氣,輕斂細眉看寶月拾掇屋子,輕聲問:“寶月,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大哥哥。”
寶月撓撓頭:“婢子有嗎?”
“大哥哥要你手中的披風,你躲開了手,你在我身邊,無論做什麽,從來不會這樣。”甜釀道,“你覺得大哥哥如何?”
寶月支支吾吾:“本來就是婢子的錯,大哥兒也沒罵婢子,就輕輕說了聲……大哥兒脾氣很好,對下人們也很好,寶月也不怕他……只是大哥兒有時候……神情有點不一樣,婢子說不上來怎麽不一樣,只覺得大哥兒眼睛像凍住了一般,看着心頭有點怕。”
甜釀慢慢将手中蘭花一縷縷摘下。
何止寶月怕,她也有些怕。
有沒有人知道,施家溫潤如玉,人人誇贊的大哥哥,其實真實的本性不是這般,不溫潤,不柔和,甚至有些陰鸷和陰沉。
她的大哥哥,僞裝的比她還要好。
有誰的親生爹娘死時,四下無人之際,他能靜靜的注視着棺木,那一雙溫情脈脈的眼裏,一點也沒有傷心,有的只是空白和冷漠。
常年讀聖賢書的人,會在抓住自家攜款私逃額鋪子夥計後,在一家人苦苦哀求下,寧願把千兩的銀票都周旋給官府衙差,也要把那夥計的流刑改成死罪麽?
在談婚論嫁的情人對他棄文從商表示失望,想方設法回轉他的心意之際,轉身就踢了婚事,勾引她最喜歡的婢女,最後惹得她失望另嫁。
性潔愛淨的人,日日要沐浴換衣,容不得一絲污穢的人,會去勾欄院裏尋歡作樂?
她比誰都怕他,卻比任何人都要依賴他,要想盡辦法讨他的歡心,也要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引火上身。
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和王姨娘佯裝親母女,騙得施存善把兩人帶入了施府,雖然日子過的小心翼翼,卻也不是毫無一絲破綻,被他察覺後,他卻默不作聲,還屢屢幫她掩飾,為什麽呢?
甜釀不敢想,也不敢猜,她隐約知道答案,卻從不去深究,施家的日子過得太久,她已經倦了,王妙娘已走,她也等着,等着明年的親事,把她也帶走。
要努力抓住圓哥哥,無論那婆子是誰,都不能攪亂她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