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廚房送來的姜湯又濃又辣,一口已是極限,施少盯着她,沉沉道:“喝光。”

甜釀皺着眉頭,又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吸溜着清涕,連聲喚着寶月要帕子,嘟嘟囔囔:“好辣啊。”

她眼巴巴的看着施少連:“大哥哥。”

他雲淡風輕接過婢女手中的碗,分外不留情面:“把這幾碗全部喝光。”

甜釀知道他生氣了。

她在他的目光下悶了幾大口,咽下肚後,佯裝憋嗆,驚天動地咳了兩聲,滿臉通紅,拖着他的一只手臂,輕輕晃一晃,聲音又柔又軟:“少連哥哥……”

在這世上,若論能讓他心軟的,也只有她。

施少連在她身前坐的穩當,慢悠悠道:“不喝也罷,那你吐個鼻涕泡泡給我看看。”

身旁新來的婢女忍不住低頭噗嗤一笑,甜釀一臉尴尬又詭異的神色,用手絹緊緊捂住鼻子,讪讪道:“哥哥你胡說什麽?”

“小時候不是很會麽?還偷偷學給我看。”

她回想起那些畫面,是真的有些惱了,一旁的婢女還在偷笑,惱怒的盯着他,而後将頭倔強一扭:“休想。”

“那就乖乖喝完。”他語氣往下沉。

她撇撇嘴,接過碗,一口口皺着眉抿,一碗又一碗,直幹了兩碗姜湯,肚腹裏都是姜絲的辣氣,難受的捂住肚子,将頭枕在他膝上:“少連哥哥……好哥哥……大哥哥……”

施少連拍拍她的肩:“還有一碗。”

甜釀真的要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擡頭咬着唇看他,無聲的吐出兩個字:“壞人。”

是最甜的蜜,也是最狠的心。

他生生抑制住體內的戾氣,默默将碗擱下:“下次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

甜釀喝了兩大碗的姜湯,肚子飽飽的吃不下其他,早早的就睡了,隔日一大早就去施老夫人那陪着,施老夫人怕冷,主屋裏燒的暖融融的,因天冷,喜哥兒和小果兒都睡在一側的耳房裏,這會兒才剛起,正在等着婢女們穿衣裳,甜釀幫着将兩個孩子的衣裳穿好,一手攜一個,帶去給施老夫人請安。

施老夫人正在裝扮,老人家年歲大了,頭發稀少,也省的梳頭婆子梳髻,做了幾頂高高的鬏髻戴着,見甜釀來,問她:“前日玩的可還高興?”

甜釀連連颔首:“我們幾個姐妹,還有幾個嫂子,底下的婢女們,三四張桌子一起抹骨牌,玩的都樂不思蜀了。”

施老夫人含笑:“這些姐妹嫂子裏,你最喜歡哪個?看着哪個最好?”

甜釀看着施老夫人的神色,想了想,柔聲道:“都各有各的好,但數窈兒姐姐最活潑有趣,又有學問,教養又好,家世又好,又照顧人,連婢女嬷嬷們,都喜歡和她說話。”

施老夫人點點頭:”家裏還剩些珠花簪子,都是平素你大哥哥孝敬我的,也不常用,各家走時,都一家一樣的送了幾樣出去,祖母心頭也有些偏心,給窈兒多了一對累絲戲珠紋手镯,算是老婆子的一點正兒八經的見面禮。”

施老夫人從桌上拿起個盒子,裏頭是一雙澄碧色的玉镯:“昨日裏趙安人家遣人送了一雙玉镯來,說是給你們姐妹兩人戴着玩。”

甜釀看着那對镯子:“趙安人的意思……”

施老夫人将盒子收起,也忍不住道:“若是你大哥哥走了功名這條路,如今我們也是清高人家,人品家財樣樣不缺,什麽樣的姑娘還不是輕而易舉,祖母這話倒也不是埋怨,你爹爹走的突然,他要挑家裏的擔子,我說不得他,只是人家這樣直接回拒,你大哥哥這樣的人物,老婆子也替他叫屈。”

甜釀安慰:“我看窈兒姐姐和大哥哥站在一處說話,言笑晏晏,意氣相投,看着甚好。趙家和我們不過是初相識,尚不了解,往後多多往來,才能識得彼此的心意……甜釀在祖母面前說句不檢點的話……我和圓哥哥,不也是這樣過來的麽……”

她搖搖施老夫人的袖子:“祖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若是祖母覺得好,不妨再試試吧。”

“甜姐兒覺得合适麽?”

甜釀悄悄的在施老夫人耳邊道:“祖母不覺得,窈兒姐姐的性子,有些似妙義姐姐麽?”

施老夫人猛然回過神來:“對!對!對!”

甜釀微微一笑,俏皮的皺皺鼻尖:“年底家裏家外事情忙,祖母要去廟裏燒香,各家都要宴請賓客,讓大哥哥多幫着祖母應付應付……不過祖母可別跟大哥哥說這是我的主意,大哥哥躲不了懶,非要找我算賬不可。”

臘月初裏正是施少連和甜釀的生辰,連着下了幾天的薄雪,陰寒寒的,施少連裏裏外外忙了數日,他今年年滿二十,算是大生日,雖早兩年已及冠,但仍收了各家不少禮,外頭又有應酬,這日終于閑了,家裏辦了一桌酒菜,專給兄妹兩人慶賀。

家裏人的壽禮無非是家用小物,衣裳巾帕之類,因着今年是甜釀在施家最後一個生辰,明年就要嫁了,施老夫人和桂姨娘都送了貴重首飾來,姐妹幾人都按着自己的心意,或是胭脂水粉,或是新鮮玩意,就連喜哥兒都給甜釀送了他喜歡的一個寶葫蘆來,這個壽辰過的算是極熱鬧的。

兄妹兩人之間,施少連給她的是一套綠玻璃器皿,小至拇指大小裝香料的器皿,大至喝甜湯的玻璃碗,大大小小數十個杯盞,算得上是精巧又貴重的禮物。

自上次甜釀做衣裳累的眼酸,施少連就再不許她給他做衣裳,她前功盡棄,苦思冥想許久,自己新調了種安神的香料,送到了見曦園。

她把香爐燃起,是一種比她屋子裏的甜味略淡的香氣,混入了一縷青竹和佛手柑的香氣。

施少連看着那淡淡袅袅近無物的青煙:“多謝妹妹,我很喜歡。”

壽席上先吃的是長壽面,施家衆人一一向兩位壽星敬酒,杯裏是桂花冬釀酒,上次大家嘗着味道甚好,桂花清甜之氣久久萦繞在唇齒間,姐妹幾人尤其喜歡。

冬釀酒配的卻是豬頭肉,酥爛入骨,皮肉綿軟,施老夫人最愛綿軟葷腥之物,雖然不夠雅致清華,但确實是富貴逼人的氣勢,招待外客時不便将此物供上桌,家常吃喝又不至于吃這樣的大葷大肉,施老夫人平素念佛,多食素,逢年過節也不供這樣的,甜釀懂老夫人的心思,吩咐廚房将豬頭肉切的細細的,擺出壽樣子,哄的老夫人多吃了好幾塊肉,連連誇贊廚房,還賞了好幾吊錢下去。

酒桌飯飽之後,外頭又下起了雪,綿如楊花,飄似柳絮,入泥化水,了無蹤跡,姐妹們陪着施老夫人和桂姨娘打牌,喜哥兒犯困,甜釀又多喝了兩杯,姐弟兩人就在一旁的小間,隔着一道珠簾,偎依在一起打起了盹兒。

施少連陪着祖母玩了幾圈,讓了位子出來,掀起珠簾,見甜釀摟着喜哥兒,并頭睡在一只軟枕上,因屋裏暖和,連薄被也不用蓋,只用施老夫人一件深紅的舊衣,搭在身上掩蓋。

他俯低身體看她的睡顏,良久之後,慢慢探出一只手,曲起一只手指,用指背在她臉上慢慢滑過,從額頭滑落眉眼,再至泛着兩坨嫣紅紅暈,滑膩如綢的臉頰,順着臉龐的弧度,輕輕往下流連。

甜釀睜開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神情淡淡的。

這是祖母的屋子,她能聽見熱鬧的喧鬧聲,看見他身後的珠簾,守在珠簾旁的婢女的一角衫袖衣裙,也能看見珠簾後圍坐桌前隐約可見的人影。

他見她睜眼,手指就定在了她的臉頰邊緣,面容也是沉靜又溫柔。

良久,她喚了聲:“大哥哥。”

“嗯。”他低低的應了聲。

“口有些渴,大哥哥替我倒杯茶。”

施少連收回手,去給她倒茶,甜釀捧着茶碗,小口啜喝。

雲绮在大聲喊着施少連,要他出去出謀劃策,施少連等着甜釀喝完,輕聲道:“若是醒了,就一起出來玩吧。”

他先撩簾出去,甜釀也下來穿鞋,跟着出去陪家人玩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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