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怎麽?又認錯人了?

“有房嗎?老板娘。”

這輕浮的口吻硬生生讓人聽出了“開房嗎?老板娘”的意味來。

四目相對,在文詩月腦子裏很不合時宜地蹦出了一句話:夢裏出現的人,醒來時就該去見他。

可是眼下這種被見的情況,實在是不可言喻。

顯然男人也在看她,可那雙含笑輕佻的黑眸裏全然都是陌生。

文詩月想打個招呼的想法也在須臾猶豫中煙消雲散。

這麽多年,可能他早就不記得她了。

她瞥了眼他身邊的女人,亦或許是他并不想吧。

文詩月回過神來斂眸,伸手去摸鼠标。

手一掃,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水杯,水灑了一桌,順着桌沿流到了地上。

她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來,立起杯子,抽起一摞紙巾将桌面上的水蓋住,忍不住擡頭朝人瞄去,有些微窘。

“請稍等一下。”

“你們這是……”一旁的女人見狀望向男人,餘光卻是打量着文詩月,口吻疑惑,“認識的?”

“不認識。”男人沉嗓帶笑,回的特坦蕩。

文詩月擦桌子的手一頓,也同樣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欠妥當。

可他這三個字飄飄的像無聲的風,卻也奇妙地在她心上壓了座隐形的山。

她收起自己的不得體,收拾好臺面,才重新看向兩人。

诶,不對。

文詩月的視線落到男人狹長的雙眸處,注意到了一個重點。

這人的右邊眼尾是沒有痣的,目光往另一邊移,左邊也沒有。

而這短短的幾分鐘裏,不難發現他跟她所認識的那個人是不一樣的。

應該是說除了外貌相似,哪兒都不同。

皮像肉不像。

對比殘留在記憶中的那個少年,眼前的男人沒那麽白淨。臉更削瘦一些,五官也更立體一些,棱角分明帶着冷硬鋒利。

穿着打扮很費煙,體格更為健壯,行為舉止也處處散發着社會哥的荷爾蒙。

而那個人就算九年後的今天,也不能夠是這樣的。

他應該在科研或學術領域裏創造着他的理想國,熠熠生輝,順風順水。

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之驕子,是生處于同一個世界又不同世界的存在。

斷然不會是眼前這幅模樣,出現在這個小小的小衆縣鎮,像個高中都沒畢業就出來混了多年社會的社會哥。

“老板娘?”女人見文詩月心不在焉,喊了她一聲。

“啊?”文詩月随之看向女人,“啊,什麽?”

“有房嗎?”女人再次問。

文詩月點點頭,彎腰重新摸回鼠标,蔥白的指尖點了幾下:“有的,是要定一間還是兩間?”

“一間。”男人笑着看了眼身邊的女人,女人也略顯羞澀的拿眼神勾引着男人。

文詩月一擡頭看着這對男女眉目傳情,又進一步确定了他肯定不是他。

她喜歡過的人才不會這麽油呢。

“麻煩兩位出示一下身份證。”文詩月還是有些緊張,只要看了身份證就能證實她的想法。

兩張身份證遞過來,文詩月伸手接了下來。她幾乎是第一時間率先低頭去看這個男人的身份證。

林旭。

1993年2月生。

他果然不是李且。

文詩月心下徹底一松,自嘲地一笑,緊随其後的是一種說不出的空。

她莫名有些失落他不是他,可卻更慶幸于他不是他。

可是,未免也太像了,雙胞胎都不敢這麽長。

太靈異了。

文詩月收起自己靈異的想法,為兩人辦理了入住手續。

她将身份證和門卡一并遞出去,指了下玻璃外的位置,對他們說:“你們的房間在一樓最左邊靠樓梯那間。我也不是老板娘,老板娘有事出去了,你們要有什麽具體的問題,可以等她回來再問她。”

“好的,謝謝啊。”女人接過東西。

文詩月看着女人,為避免誤會,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先前的冒失舉動。

“剛才不好意思啊。”她已然平靜,随口說明,“因為你朋友長得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朋友,認錯了。”

此話一出,林旭勾着唇,饒有意味地瞧向文詩月:“這麽巧。”

而女人卻“啧”了一聲,斜了一眼林旭,語帶無奈:“沒事,我這位男朋友被人看的我都習慣了。”

文詩月:“……”

還是誤會了。

……

晚飯時,雨已經停了,天色也漸漸吃了灰。

這個時間點,住客在庭院進進出出,頗為熱鬧。

文詩月回房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舒服多了。

她将頭發随意紮了個低馬尾,換了身寬松的襯衫長裙,挽着袖子下樓去前廳吃飯。

下到一樓正好遇到了林旭和他女朋友出門。

三個人用眼神和微笑打了照面,便各走各路。

到了前廳,岩香已經做好飯了,岩睿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寫作業,臉上挂了彩。

岩香本是冷着的臉,看見文詩月才綻開了笑顏,招呼她過來吃飯。

文詩月拉開椅子,岩香在她對面坐下,給她盛湯。

“對了,今天你辦入住的那個男的,長得是又高又帥啊。那身材,妥妥的衣服架子。”岩香話鋒一轉,“不過一看就不像個省油的燈,痞裏痞氣的,風流。”

這點文詩月不置可否。

岩香在這兒開客棧多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她看人的眼光還是沒問題的。

岩香繼續說: “有一說一,這麽多年我見過的帥哥美女也不少,要說最好看的,男的是他,女的是你。”

文詩月一聽,這怎麽扯她身上來了,她玩笑道:“謝謝姐的友情票。”

“誰給你友情票了。我說真的,你不去拯救一下那些青春偶像劇都可惜了,素顏都這麽能打,比那些尴尬油膩的看着自然多了。”

這話也确實不假,文詩月還真的被好幾個經紀人遞過名片。

周芊曾經就說過她雖然不是那種明豔型,但她的美是現在很流行說的淡顏系初戀臉。杏眼如水,可純可欲,可溫可冷。

天生的氣質美人,還帶着股大自然般幹淨的文氣。

所以當周芊偶然得知文詩月居然也有愛而不得的暗戀時,簡直驚掉下巴。

說她這樣的姑娘通常不是被別人暗戀的模板嗎,怎麽可能有得不到的男生。

文詩月也沒多做解釋,喜歡一個人的第一反應一定是自卑。

始于不配,終于不敢。

沒暗戀過的人大抵上永遠也不會明白。

“那不就是裝嫩。”文詩月自谑完,擡頭看了眼岩睿,問,“睿睿怎麽不過來吃飯?”

“打架都打飽了,還吃什麽飯。”岩香說起這個斂了笑,将湯碗遞給文詩月,“別理他。”

文詩月一瞧就瞧明白了,這母子倆又怄上氣了,她這個臨時和事佬可以上崗了。

“小孩子長身體,怎麽罰都行,可不能罰不吃飯。”

“……”

文詩月見岩香一言不發又拿起一個碗盛湯,便知道這個當媽的嘴硬心軟。

“睿睿。”她擱下筷子,看向岩睿,語氣溫和地對他說:“快來吃飯,吃完再寫作業。”

“我不吃。”岩睿賭氣地回了一句。

本來緩和臉色的岩香聽到這一句,直接把手裏的湯碗用力的蹬在桌子上,湯灑了一些在桌上。

“你愛吃不吃。”岩香語氣更冷。

文詩月哪裏見過這母子倆這架勢,上次說和好就和好,這次怎麽搞成這樣。

“到底怎麽了?”文詩月問。

“沒事,讓他漲漲記性。”岩香不再看岩睿,一邊給文詩月夾菜,一邊說,“你感冒,多吃點兒蔬菜。”

文詩月清楚的看見岩香眼眶泛紅,又瞥了眼岩睿固執的背影,暗自嘆口氣。

清官難斷家務事,既然岩香不願意多說,她也就不便多問。

……

勐鎮的氣候多變,下午一場劈天蓋地的大雨。到了晚上确是月色濃郁,星辰萬裏,夜蟬也出來唱晚。

文詩月睡不着到二樓的大平臺乘涼,卻看見了站在比他還高的護欄後的岩睿。

岩睿聽到動靜看了過來,又悻悻地把頭扭了過去,繼續擡頭看天。

八九歲的年紀卻給人一種很喪很滄桑的感覺。

“這麽晚了還不睡。”文詩月走到岩睿身邊,雙手扶在護欄上,也擡起頭望着星月,淡淡開口,“賞月?”

“你不也沒睡。”岩睿年紀不大,說話卻老成。

“我?”文詩月好笑,“我又不是小學生,明天又不用上學。”

“我也不上。”

文詩月一聽,偏過頭看向岩睿,用朋友的語氣跟他談心:“因為打架。”這是陳述。

岩睿:“……”

小孩的心事很好猜,這孩子這會兒不睡,又不願意上學,可不就是下午打架請家長的事,估計是傷了自尊。

文詩月聽到岩睿肚子咕咕叫,跟他說了句“等我一下”,就轉身往她房間那邊大步走去。

沒一會兒,文詩月去而複返,手裏拎着兩盒牛奶。

她拆開一盒插上吸管遞給岩睿:“大朋友談心喝酒,小朋友談心呢喝奶。”

岩睿接過牛奶先是愣了一下,看了半天,還真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文詩月瞧着岩睿這小大人的模樣,手上動作不停,插好牛奶,跟他碰了下奶盒。

她喝了一口才問:“說吧,為什麽打架?又為什麽跟你媽媽鬧脾氣?”

須臾片刻,岩睿才開口:“他們說我沒有爸爸。”

文詩月一聽,基本上能猜到整個事件的過程。

據她所知,岩睿打小就沒見過父親,他随母姓。父親于他來說是禁區,碰不得說不得。更遑論別人還來戳他痛腳,動了手也是意料之中。

而這孩子性子倔不肯道歉,多半又跟岩香說了重話,才有了晚上不吃飯的事。

“我也沒爸爸。”文詩月說。

岩睿以為文詩月會問他之後的事,或者是像老師媽媽一樣說教他,怎麽也沒想到她卻說她也沒爸爸。

文詩月拎着牛奶趴在護欄上,慢條斯理地娓娓道來:“我是親眼看到我爸爸去世的,就在我面前。我媽媽為了掙錢養家也顧不上我,我通常都是一個人。”

“所以呢……嗯,我被別人嘲笑沒爸爸已經是家常便飯,我又是個女孩子,說罵罵不過,說打打不贏。”文詩月越說越順口,“我還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跟我做朋友。他們只會欺負我,剪我頭發,給我書包裏丢蟑螂,把我鎖在廁所裏,跟老師告狀說我是小偷,栽贓我,我……”

她見岩睿一臉錯愕的表情看着她,頓了一下,拐了個彎:“我只能受着,因為我不能跟我媽媽說。媽媽一個女人養大我不容易,她也沒有人給她撐腰,還要處處為我考慮,她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我不想媽媽傷心,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長大成人,成為有用的人,我這不也做到了。”

“原來你以前這麽慘的啊。”岩睿滿目同情。

“可不,比起人家說你一句沒爸爸,我是不是更可憐?”文詩月問。

“好像是。”

“嘴長在別人身上,人要說什麽我們又沒辦法控制,拳頭解決不了問題,只會放大問題。別人就會認為你很在意,那這種事就會源源不斷的發生。你不搭理,猴跳三遍沒人看,他們自己就沒趣了。但是這件事你是做錯了,你不應該打人,更不應該把氣撒在你最親的人身上,她又有什麽錯呢,是愛你愛的不夠?”

文詩月停下來,看向岩睿,說了最後一句:“我們沒有了爸爸,可你別忘了,媽媽也同樣失去了愛人。”

“我走了。”岩睿急匆匆地轉身。

“去哪兒啊?”文詩月明知故問。

“找我媽去。”

聽着岩睿急迫下樓梯的聲音,文詩月默默地喝了口奶,滿意地笑了。

她回身,擡頭望着黑幕上的星星,眸光澄澈,語帶歉意:“對不起啊爸爸,我瞎話編溜了有點兒離譜,但也是出于好意。您在天之靈,就別說我了。”

“咳咳……”身後猝不及防地傳來男人的低咳聲。

文詩月驚地一轉身,就看到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林旭。

男人肩寬腰窄,迎着昏黃的頂樓燈光,邁着長腿不尴不尬地朝她走了過來。

指尖一點猩紅,讓他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散漫不羁的痞勁兒。

文詩月背倚着護欄,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旭,指尖不自覺地摳緊了牛奶盒子。

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卻讓她恍然如夢。

朝她走來的不是林旭,而是李且。

“我可不是故意偷聽,我在後面抽煙。”林旭走到文詩月面前,擡了擡手示意,“被嗆了一下。”

男人嗓音慵懶煙沉,在這濃濃月夜裏顯得格外磁性。

文詩月被這話霎時喚回現實,她暗自松開牛奶。別過眼時,視線正好跌在了他擡起的那骨節分明的手上。

這人的手跟李且一樣好看,勁瘦修長,背骨凸起,骨節分明的食指和中指間銜着一小截明明滅滅的煙卷。

不僅如此,偏偏連聲線都跟他有些相似。

真真是打燈籠走鐵道,見鬼。

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眼前之人聲音偏沉啞,不似清朗。

意識到自己又在拿他作比較,文詩月告誡自己這個人不是他,只是長得特別像而已。

一正一邪,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人。

文詩月見林旭正好整以暇地端倪着她,她移開視線,神色恢複坦然:“嗯,沒事。”

平臺中間起了個屋子,屋頂檐邊養着一圈花,正好把兩邊擋住,形成一個互不幹擾的死角。

兩邊都有樓梯通上來,林旭就是從那邊上來的,只不過不隔音。

所以,應該是她從忽悠小孩子的話開始,讓正好在那邊抽煙的他聽了個全,最後給嗆到了。

林旭走到文詩月身邊,将手裏的煙屁股在護欄上撚滅,順手丢到旁邊的垃圾桶。

男人無孔不入的氣息混着流動的空氣撲面而來,文詩月幾不可察地往旁邊挪了兩步,與之保持距離。

然而她這暗地裏的舉動還是被林旭看在了眼裏。

“沒事?”鼻子裏溢出一聲低笑,“那你剛才慌什麽?”

他就地沒動,弓着背,黑T貼出緊實的背肌線條。說話間從褲兜裏摸出煙盒,在欄杆上敲了敲,低頭咬住被抖出來的那根,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大晚上突然冒出個人,換誰都一樣的反應。”文詩月籠統回道。

“這樣啊?”

林旭叼着煙也不急着點,煙卷在薄唇上微微上下晃動,拖着含糊不清的調調。

文詩月點了下頭,沒打算跟這個有女朋友的社會哥共處一平臺,便禮貌性地一颔首,“不打擾了,你繼續。”

說完,她拎着還沒喝完的牛奶轉身就走。

“哎。”林旭叫住她。

文詩月回頭看向他,沒說話。

“你剛為什麽要編故事騙小孩兒。”林旭言語間摻着一絲好奇。

文詩月:“比起用長篇大論的大道理去勸別人,更有效的方法是你比他更慘。”

林旭輕笑出聲,撩起眼皮瞧着文詩月,笑的漫不經心:“哦,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文詩月又是一愣神,可能是月色惑人,實在是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她一颔首,轉身,不再做任何停留,大步離開。

屋頂的貓兒在房檐邊踱着步,舉頭望明月。

它伸了個懶腰,長腿卻無意間碰到了一旁的花盆,花盆搖搖欲墜。

文詩月正好經過檐下,手腕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個大力猛地往回一拉。

她腳下一個趔趄,轉了半圈,直直撞上了一個堅實的東西,鼻息間瞬間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煙草味。

幾乎是同時,身後“啪”地一聲,是花盆砸在地上的清脆聲響。

文詩月仰頭,闖進的是比這夜色更深更沉的黑眸,卻猶如無邊的宇宙,讓你看不透其中的奧秘。

男人眉峰淩厲,不似先前那吊兒郎當的勁兒,整個人透着一股子屬于他,又不應該屬于他的正氣。

恍若在隐約間窺探到與記憶中的那個初遇時便叫她念念不忘的眉眼,與之重疊,毫無二致。

林旭“噗嗤”一聲,熱氣打在文詩月的額頭。

只見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帶笑,低沉誘人的嗓音裏透着顯而易見的戲谑。

“怎麽?又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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