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站着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少年。他穿着白襯衫、黑布褲,一頭稍微帶點自然卷的短發在滴水。他似乎剛剛奔跑過了,還在呼呼喘着氣。他的眼神有些亂,琥珀色的眼眸裏,有自責和懊悔。

“你是……”夏媽媽微微皺了一下眉。她直覺夏拾雨變成這樣,一定和這個少年有關系。所以她先入為主地,對他的印象不太好。

“我是木司南,宮旭的朋友,我下午也去過學校。”木司南解釋道,“很抱歉,我說了一句很過分的話。”

“比如……”張醫生雙手環胸,眼神也認真了一些。

木司南就将遇到夏拾雨之後,夏拾雨的反應和表情變化,都仔仔細細和張醫生說了一遍。

張醫生聽完表情變得很糟糕,場面忽然安靜了下來。

木司南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像個木偶一樣、不動不笑、眼神毫無焦點的夏拾雨。從頭到尾她都像是将靈魂放逐在身體之外,好像無論發生什麽,她都看不見、聽不見。

“對不起,是我的錯。”木司南越發自責起來。看着這樣的夏拾雨,就算是心腸再硬的人,也會生出幾分憐憫吧。

“謝謝你,你說的這些很有用。”張醫生說,“這裏暫時沒有什麽事了,拾雨需要住院觀察一下。”

“張醫生,拾雨這個樣子……”夏媽媽目光裏滿是擔憂。

“我需要再确定一下。”張醫生眼神裏帶着歉疚,“抱歉,我可能誤診了。”

“啊?”夏媽媽錯愕地看着張醫生,“誤診?拾雨的病……”

“她生病了?”木司南很驚訝,“她……”

“嗯。”張醫生說,“夏媽媽,你去辦一下住院手續,拾雨需要住院觀察一下,而且她頭上的傷口也需要處理。”

“好,我這就去。”夏媽媽站起來走出房間。

一時間,房間裏只剩下了木司南、張醫生,還有木偶一樣的夏拾雨。

“她是因為宮旭的死,所以生病的嗎?”木司南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他想起在宮旭的葬禮上,那個憔悴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夏拾雨,難道她變成那樣,是因為生病了?

是很可怕的病嗎?

能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是的,那是誘因。而促使她變成這樣的,除了宮旭的死,還有人們譴責冷漠的目光。”張醫生淡淡地說道,“壓在她身上的恨意和悔意超過極限,她承受不住,于是生病了。”

“那你剛剛說的誤診,是怎麽回事?”木司南問。

張醫生輕輕搖了搖頭:“現在還不确定。我之前的診斷是PTSD,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可是按照她現在的發病情況和你說的那些,更像是雙向情感障礙。不過,這個還得通過檢測才能确診。”

“那是什麽?”木司南對醫學一直不太感興趣,此時聽張醫生這麽說,只覺得一頭霧水。

“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躁郁症。它是屬于心境障礙的一種類型,指既有躁狂發作又有抑郁發作的一類疾病。根據NAMI(國家精神疾病聯合會)的數據顯示,全球有超過一億人口罹患躁郁症。不過夏拾雨的病,目前還只是懷疑階段。”

随後,張醫生不再跟木司南多說什麽,而是開始想辦法跟夏拾雨交流。

木司南覺得自己在這裏有些妨礙張醫生給夏拾雨問診,于是看了夏拾雨一眼後,站起來告辭離開。

他心裏有點亂,各種各樣的情緒混在一起,他自己也說不清那些是什麽。

他回家後,上網查了一下張醫生說的躁郁症。

雖然張醫生說,夏拾雨的病還沒有最後确診,但是木司南感覺到張醫生的懷疑是對的。

在宮旭死後,他一共見過三次夏拾雨,每一次她的狀态都不一樣。第一次像個瘋子;第二次在墓園她悲傷憂悒,仿佛永遠也好不起來了;而第三次,在學校裏,她情緒非常不穩定,整個人顯得是那麽焦躁不安。

木司南下意識地将手攥成了拳頭。

說心裏話,他也曾怪過夏拾雨,如果她檢查裝備的時候認真一點兒,宮旭就不會死了。

可是現在,他親眼看到夏拾雨變成這樣,又憎恨不起來。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因為死掉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不會再覺得痛,不會被傷害,但同樣的,也不會再有未來。

而夏拾雨,她有什麽呢?

她的确還活着,卻活得沒有未來。

木司南關掉網頁,找了首歌聽了一下,然而心緒依舊煩躁。他打開家門,決定趁着夜風出去走走。

而此時,醫院裏,夏拾雨靠在病床上,一直看着窗外。

雨早就停了,夜空非常晴朗,無數星星閃耀着暧昧的光輝,一閃一閃的,像是小姑娘隐晦的心事。

你會是哪一顆呢,宮旭?

她的眼神非常幹淨,仿佛被暴風雨洗刷過的玻璃窗,晶瑩剔透,毫無污漬。

她閉上眼睛靠着靠背,慢慢沉入了夢鄉。

她想,明天睜開眼睛,一定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夏媽媽輕輕關上病房的門,她臉上的微笑終于徹底散去。她靠着門滑坐在地,然後用手捂住嘴,一絲壓抑的哽咽溢出來。

她已經快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五天後,夏拾雨出院了,夏媽媽辦好了出院手續,帶着她回了家。

那天是個晴天,空氣依舊燥熱。

夏拾雨的頭上還綁着繃帶,頭上磕破的地方還沒好,不過她的精神狀态還不錯。

她看上去神采奕奕,無論誰看了都會說她很健康、很陽光。

她先下了車,所以沒有看到,夏媽媽在她離開之後,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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