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外來客(二)

我倆一會兒就轉到街上。克裏斯顯然對剛才的突發狀況摸不着頭腦。停在路邊,面帶不安地看向我:“那個,尹小姐,你好像誤會了,剛才只是打招呼!讓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雞蛋餅!”我笑盈盈地打斷他。

“啊?”克裏斯差點兒摔倒在地上。“不,我不叫雞蛋餅……”

我有心戲弄他。“老板,來兩個餅!”我奔到路邊小攤,自顧自地說。“他悻悻地跟着來。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豪氣而溫柔地說:“別客氣,我請客!”“尹小姐,我是從T大來的……”他繼續唠叨。我裝作沒聽見,拿了一個煎好的餅,大搖大擺地就向前走。“喂!不是說你請客嗎?”他在後面喊。“江湖規矩,我請客,你付錢。”我不回頭地說。

“什麽?”他又好氣又好笑。“我身上只有美金,怎麽付錢?”沒等他說完,我逃也似的加快腳步。身後隐隐有“喂……你給我回來!”的喊聲。

其實早在家門口,我就開始盤算如何甩掉這家夥了。為了不讓爸媽和江舟知道他來的目的,故意找借口把他帶離開家,再伺機甩掉。然而……

“大家快來看啊,老外吃飯不給錢!溜得比兔子還快!”聽見老頭嘶啞的吼聲和抄家夥的聲音,我驚異地回過頭。我這一看差點兒沒當場暈了!克裏斯和老頭一前一後,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我奔來,老頭手裏還高舉着一把鍋鏟。最逍遙悠哉的要數大黑狗,不費吹灰之力就遙遙領先。“你你你你你……居然吃霸王餐?”我指着克裏斯不可思議地哈哈大笑。

“誰吃霸王餐了?我丢了美金給他!”他一張水嫩粉白的臉氣得醬紫醬紫的。

“那他幹嘛追你?”

“我怎麽知道?大概以為是秘魯幣!”

我大笑不止。他氣呼呼地拐帶了我一起狂奔。好容易把老頭甩掉,我們在一個幽暗偏僻的巷子裏停下。“尹小姐!”他強抑着怒氣,說:“沒時間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談……”

“克裏斯,你常向天主禱告嗎?”我置若罔聞。“咦,你怎麽知道我名字?”他驚奇萬分:“我還沒來的及做自我介紹……”“跟我來就知道了!”我忽然收起嬉皮笑臉,變得異常平靜。

巷子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教堂。我率先走了進去。

環顧四壁,雖然破舊簡樸,卻好不優雅漂亮!教堂裏空無一人,然,窗明幾淨,纖塵不染,彩繪的玻璃窗上,依稀能看見繪着的聖主耶稣圖像。“好一個清幽的聖地!”我心嘆。一陣清爽的微風襲來,忽然心裏一片空靈。

人生如夢,功名富貴,錦繡前途,都輕若浮雲,風吹一吹就散去。

天涯浩缈,風飄四海之魂;塵士流離,灰染半生之劫。

生老病死,愛別離,放不下,求不得,怨長久……佛說人生有八大苦。而我,究竟品嘗過其中幾分滋味?

我閉上眼睛,靜靜地祈禱。

“我的上帝啊,尹小姐,沒時間了!”克裏斯帶着大黑狗跟進來,急火火地吼:“T大舉辦的繪畫大賽,今天複賽投稿就要截止了!快把你的作品給我!別輕易放棄這次機會!你一定要參加……”他一連串地說。“哦,有多急?”我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總不會連讓我去WC的時間都沒有吧!”說着我站起來,緩步向教堂外走。“耶稣上帝啊!”他拍着腦袋叫:“這姑娘的畫那麽有靈性,人怎麽這麽傻氣?難道天才和瘋子真的只有一線之隔?”走到教堂外,耳邊仍傳來他那怪腔怪調的中文。

我皺了皺眉,一腳踹在木門上,木門晃了兩晃合上了。我從外面叉上插銷。

“你幹什麽?”他察覺到了。

“別擔心!”我軟軟地靠在門上,悠然撫順了耳邊被風吹亂的長發,輕聲說:“一會兒做禮拜的人來了,就會幫你把門打開……克裏斯!”

“你到底怎麽知道我是誰的?”他又惱又奇。

“我猜的!”

“你以為自己中文說得很好麽?那種古怪的腔調,即使是電話,聽過一次誰忘得了?”我“噗嗤”笑出聲。“再說了,我想不出除了你,還有誰會喊我‘甜心’?這種詞只有外國人才會用吧!”

“那你見面還裝不知道……你……你是故意的?只為了甩掉我?”他終于轉過彎來。他當然生氣了。“你給我打電話,說要放棄參賽,作為比賽的三大評審之一,我勸你不要,你居然挂我電話!害我不得不親自跑來勸你……!開門,你給我開門!”他不斷拍打着門,幾要破門而出:“你知不知道,你的初賽作品有多驚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夠了!”我冷冷地打斷他:“你以為自己是誰?我的事與你何關!”

立刻兩邊都靜默了下來。好一會兒,門內猛地響起十分好聽的男中音,一聲沮喪的、孩子氣的、廢然低嘆:“我只是你的一個畫迷啊!”

我微微一震,泫然欲泣。

“克裏斯!”我克制住奔回去打開門的沖動,柔聲喊:“下次不要再随便為不值得的人付出了。”

“為什麽你是不值得的人?”他固執地反問。“當我看到你的初賽作品時,我就想,擁有這樣才華的女孩,是不該被埋沒在人海中的。”

“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才華……”我低低地說。“而且現在……我有比夢想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了解。”他的聲音聽來失望極了。“有什麽事比追求自己的夢想更重要?”

“值得麽?”

比自己夢想更重要的東西?值得麽?值得麽?值得麽?我阖上眼皮,和父親争吵時江舟擋在我身前的樣子,那個吹簫伴我度過黑暗的月夜,還有七歲那年他笑着把蝴蝶蘭塞進我手裏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仿佛清晰如昨。

“很久以前有個女子說,”我幽幽地、輕柔地、呓語般地說。“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帶上一絲輕笑,我挺直背脊,仰起下巴。

“請不要再來找我!”

“還有,謝謝你和再見!”

我邁開大步向小巷的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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