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望盡天涯路(三)

“吱”的一聲,張小紅打開了門。袁月月一陣風暴般地沖進來,一個巴掌掴在我臉上。她一雙美目中幾要射出怒火,把我燒成灰燼。

我想也不想,順手一個巴掌扇了回去。巴掌打在她臉上,響聲異常清脆。

“你……你竟敢打我?”袁月月捂着被我打紅的半邊臉,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怎麽了?”我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眯起眼睛看她笑:“打架還要預先通知你一聲麽?你不在家收拾去美國的行李,跑來這裏找我,不是為了打架吵架還能是為了喝茶聊天?”此時我心中一片雪亮,這次女生集體圍攻我的始作俑者就是袁月月。

“尹海露,你還這麽嚣張……”袁月月嗓門提得老高,眼圈卻不自禁紅了。“你就是個禍害,從小就是,你知不知道,江舟這一輩子都毀在你手裏了……”

我一個愣神,她平日都趾高氣揚、心高氣傲的公主模樣,我從沒見過她這麽哭哭啼啼、可憐兮兮的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她說江舟一輩子都毀在我手裏是什麽意思呢?我心中湧起一陣驚疑。

“姐妹們,別跟她客氣,一起修理她!大家上啊!”容不得我細想,張小紅一聲令下,女生們一擁而上,有的扯我頭發,有的撕我衣服,有的掐我胳膊。我像一只待宰羊羔,被圍在中心,毫無反抗的能力。

“給我扒光她的衣服!我要讓她沒臉見人!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這麽嚣張!”袁月月仍不解氣,站在一邊高聲叫。

幾個女生立刻把我按倒在地,撕扯着我的上衣。

“袁月月,你好有本事,好聰明,我好佩服你!”我人被按在地上,嘴裏卻在冷笑。“你不好好編織你和江舟一起留學的美夢,卻跑來對付我,他這個一文不名的妹妹!多聰明呀!”我冷笑不止:“你要是真的聰明,就會懂得如何抓住自己男朋友的心,走進他的世界,了解他的世界,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一起留學的美夢……”袁月月喃喃地自語着,長長的睫毛一垂,雙眸忽地黯淡下來。

“我馬上就會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不是麽?”我淡淡一笑,輕輕而嘆:“很快,你們就要去美國了。以後,他将完全屬于你呀!”

“消失?”袁月月陰陽怪氣地反問。“我恨不得你從這世界上永遠消失!”她一腳踩在我臉上。高跟鞋的鞋底好粗糙,在臉上蹭來蹭去難受極了。接下來,她要怎麽折磨我呢?從以前起,每次見到袁月月,我總感到她對我似乎積恨已久。不知為什麽,今天全部爆發了!

“住手!你們在幹什麽?”

門忽然被踢開了。

一個披着球衣外套,身着藍白格子襯衫、淺灰牛仔褲的男孩,迎着夕陽的餘晖大步走了進來,推倒袁月月,把我從冰冷的水泥地上抱了起來。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把我放在一邊的椅子上做好,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一言不發地走到袁月月身前,重重地給了她一巴掌。

“江舟……你……你也打我?”袁月月帶着哭腔說,兩顆晶瑩的淚珠滾落臉頰。

“給我滾出去,現在我不想看見你!”江舟低聲地、冰冷地、毫不留情地斥責她,聲音中自有一種令人無可抗拒的威嚴。

袁月月哀怨地瞅了江舟一眼,捂着臉哭着跑出了儲物室。

“你們還不滾?”江舟環視了一圈呆立在四周,面面相觑的衆女生們。那冷傲的眼神已足已吓跑她們。儲物室裏很快就只剩下了他和我。

“站得起來麽?”他轉回身,以一貫淡漠疏離的眼神看着我。可我卻覺得,那冷漠的眼神裏,似乎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在流動。

我輕輕一笑,拉緊了緊他給的外套,想站起來,腳下一軟,又摔倒在地。他站在離我一步之遙處,冷冷地看着,卻不伸手相扶。我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撫着牆緩緩地站起,冷靜而鎮定地看着他,仿佛剛才的那一場淩/辱不曾發生。“江舟,你是來送我回家的麽?”我的聲音輕柔如夢。

他的嘴角亦揚起一個微微的弧度,在落日的橘色中,那笑容好看極了。

他知道,他不用扶我,也不用說一句安慰的話。他只是打開門,走出儲物室,讓我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只是,一如既往地為我引領着前方的路。

因為他知道,我沒有被打敗。

我們離開校園,坐上了開往郊區的公車。

“你怎麽知道她們把我關在儲物室?”我問。“碰巧經過。”他貌似不經心地答。車開了一會兒,他伸出手,冷聲說:“志願表拿來。”

我不言也不語,沉默地從書包裏翻出志願表,遞給他。此刻的我,已無心思考和猜測他要我的志願表做什麽。倒計時的鐘聲已經敲響,我與他相聚的時間正在一點一滴流逝。

他接過表,掏出筆,迅速地在上面寫了些什麽,才塞回我手裏。

“江舟,我好困,還有好長一段的路,給我唱首歌好不好,就像小時候一樣哄我睡覺。”我望着窗外,小聲地、柔軟地、央求地說:“因為,公車好颠,我睡不着。”他一瞬不瞬地凝視着我,我逃避着他的眼光,聲音好低、好低,低得幾乎自己都聽不清:“因為,會有好久好久,我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沉默不語地摸了摸我的頭,我感到他手上的力道越發加重。他把我的頭扶在他肩上:“睡吧。”他柔聲說。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阖上眼簾。

他果然不再願意像小時候一樣為了哄我睡覺而唱歌了呢!畢竟,我們都長大了!誰還會做那種幼稚的事情!

車又開了一會兒,我靠在他的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間似乎聽見一個低沉而有磁性的男聲在唱歌。異常傷感和深沉的音調,字字句句都敲在我心頭。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是江舟的歌聲!他的歌聲比他的簫聲更動人心弦,字字句句引人落淚!就這樣靠在他的肩上,聽着他的歌聲,我忽然湧起一個奢望,願公車永遠不要停下,就這樣一直開,一直開,求求上天,讓這條路沒有盡頭。

然而公車終究會到站。世上也沒有任何一條路沒有盡頭。

坐了一小時的公車,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了車後,江舟徒步把我送到忘憂小築門口,再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淡淡笑着看我,高高舉起拳頭向天。“看看你的志願表。”

我微微一愣。

“過幾天班裏在海邊舉行送別晚會,別遲到了。”他叮囑了一聲,不再多話,轉身走向來時的路。

我忙打開手裏握了一路的志願表,上面第一志願一欄赫然寫着:T大金融系。

“海露,九月要去T大看菊花麽?”

我記得,他曾這樣問我。

原來如此。T大繪畫系的分數線雖高,金融系卻極為普通。而我的分數剛過金融系的線。每所大學裏有新生轉系的機會。進入T大後,只要我努力,可以試着由金融系轉去繪畫系。這樣,也不算違背了爸爸的期望。

一旦進入了T大繪畫系……一旦進入了T大繪畫系……我握緊了手中的志願表,不住地顫抖——我的夢想就要騰飛了!

原來,這才是他鼓勵我不輕言放棄、積極備考的原因。

我望着他颀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幕的黑暗裏,淚水不知不覺地從心髒裏沁出來,沖上眼眶。

夕陽已完全沉落,夜幕的漆黑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涼涼的晚風裏似乎仍響着他低沉而傷感的歌聲:“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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