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狐魇
雲遮峰。
雲舟剛落在院子裏,江與眠悶哼一聲,唇邊就溢出一口血。
他從袖子裏掏出錦帕擦拭,心道還是大意了,本以為能壓制傷勢到閉關。
“師尊。”裴溟立即上前,下意識伸手想扶着他,但被江與眠輕輕擺手拒絕了。
“不礙事,小傷而已,淤血吐出來不是壞事。”他擦幹淨唇邊的血,将帕子疊好放在石桌上,現在還有事要做,等下才能騰出空去洗。
他手上掐訣,引來庫房裏一簇丹爐火,将幾株祛陰克邪的靈植寶物煉化了,用靈力控制着,塗在了裴溟雙手上。
剩下的藥被他裝進玉瓶裏遞過去,說道:“一日兩次,好全了再停,不可懈怠。”
“多謝師尊。”裴溟接過玉瓶。
剛才江與眠垂眸給他塗藥的時候,他确實平靜了下來,可此時又生出幾分煩悶。
尤其見江與眠拿起桌上的錦帕,作勢要往出走時,他下意識問道:“師尊,你去哪裏?”
江與眠不解,擡眼看向他,說:“去洗帕子。”
他忽然又不知要說什麽了,頓了頓開口:“師尊受傷了,還是閉關要緊,我幫師尊去洗。”
徒弟如此懂事,讓江與眠頗感欣慰,但他還是拒絕了:“你手上有傷,不方便碰水,我自己去就可以,洗帕子不會耽誤閉關。”
裴溟看着他走出院門,心裏的煩悶更甚,不止是因為發現江與眠真的受傷了,還有另外一件事。
前世被圍困在陰火陣中,有人救了他。
原本和其他事一樣,他已經忘記了那個人,可地淵陰火在他面前燃燒,讓他想起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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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江與眠如同那人一樣,在陰火包圍中擋在了他面前,用掌中靈力強行逼退了陰火,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動作。
同為修士,裴溟當然知道這是逼退陰火最快的辦法,地淵陰火吞噬皮肉和骨頭,武器也無法奈何幾分,只有靈力不受幹擾。
所以他明白,江與眠和那個人就算用的招數相同,但不會是同一個人。
他只是陷入了困惱,這一世是師尊從陰火中救了他,現在雪妖死了,老樹妖被逼進地底,日後也就沒人能布陰火陣法引他進去。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會再遇到那個人。
又或者,就算遇到了,可沒有窮途末路時的伸手相救,等于沒有任何交情,他又如何與對方同行共處。
記憶在識海裏破碎混雜,想起來那人後,裴溟暗暗嘆了口氣,連惱火都惱不起來,心中半是對造化弄人的無力挫敗,半是糾結困頓,他怎麽能連那個人都忘了。
如果眼睜睜看着自己和對方擦肩而過,他定然是不甘心的。
回想起和那個人的一點相處,他又開始頭疼。
就算不再去回想,但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感受,那種和對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情感。
罷了,等日後找到再說,到時候就能想起來一切了。
江與眠很快回來,見他還在院子裏便叮囑了一句:“等養好傷了再出去,我閉關幾日。”
裴溟答應着,等他進了房後才回自己房間。
屏風後水聲輕響,裴溟浸泡在熱水中閉目養神,搭在浴桶兩側的手覆蓋着靈力。
在雪楓谷狐貍洞中走了一遭,身上不免沾了些腥味,現在回來了,就不用再忍受。
江與眠在閉關療傷,他養傷這幾日也閑來無事,剛好能剝了這幾只狐貍的皮。
想到江與眠,他氣息微沉,今日不知是不是想起來前世的遭遇,始終都無法靜心。
腦海中思緒紛雜,閃過種種畫面,有前世也有今生。
他氣息忽然屏住,狐貍洞中那一幕就算知道是假的,但看到的一切都揮之不去,無法遺忘。
江與眠。
識海裏虛假的幻象混淆了他認知,恍惚間以為是真的,他呼吸亂了,睜開緊閉的雙眼,喉結劇烈滑動,咽着垂涎的口水,神情透出抹壓抑的瘋狂。
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後,裴溟呼吸一滞。
可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水池裏的江與眠便如同真的一樣出現在眼前。
搭在浴桶邊緣的指尖微顫,卻不是恐慌害怕,而是壓制不住的興奮。
赤身無一物遮擋,做出臣服與求歡的姿态。
裴溟氣息越來越不穩,眼睛裏血絲浮現,雙手緊緊扣在浴桶邊緣,竭力克制着。
幻象裏的人越來越大膽,讓他幾乎深陷其中。
意識散亂間,他忽然想起前世有一次被追殺,他躲進了煙花巷中,曾不小心聽到粗鄙嫖ll客在床笫之間的污言穢語,說什麽越騷才越有滋味。
彼時他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此時卻緩緩冒出個極為不敬的念頭,真騷。
江與眠離他越來越近,裴溟眼珠子都快紅了,心下暗暗發狠,如此不自重的師尊,合該吃些苦頭,好收一收這渾身上下的,騷。
他再沒了禮義廉恥,擡手就要将人拽進懷裏。
房門轟然被從外面打開,一道如冷風般的靈力襲來,讓他伸出去的手只堪堪碰到幻象,随即“江與眠”就如同鏡花水月,在他面前碎開,消散了。
裴溟當即就發了狂,周身靈力暴漲,無差別攻擊周圍。
而他心內或許還存有一線希望,在屏風前築起一層結界,試圖将消散了的鏡花水月重新聚攏。
出現在房裏的江與眠一劍挑破裴溟随手放在書案上的乾坤袋,幾只白狐屍體從裏面跌落在地上,其中一個大的睜着眼睛,露出極為詭異的笑。
他心下便了然了,是狐魇之術,狐族中不乏天資高的,便可練成這種邪術,在死時不甘心,便以魂靈為咒,纏住殺它的人。
裴溟應該是殺這只狐貍的時候被邪咒沾上了。
他擡手召來丹爐,将大小幾只狐貍的屍體盡數抛進去,用火燒了個通透,再回頭去看裴溟,分明就是被魇住了。
要救人就得破開結界,江與眠沒有猶豫,欺身攻了過去。
裴溟吐出一口血,強行被破開結界他不可避免會受傷,江與眠指尖點在他眉心,他意識正處于散亂崩潰間,被攻擊後下意識拍出了一掌。
本就是強行破關,江與眠不想震傷已經因他受傷的徒弟,護身靈體沒有反擊,直接受了這一掌,連身形都晃了晃。
浴桶裏的裴溟倏然站起來,一閃身就出現在他旁邊。
江與眠被扶住,待站穩後才察覺出裴溟的不對,抓着他胳膊的手即便隔了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份滾燙,甚至兩人身體稍稍接觸的一小部分都能感受到。
他順了口氣,随後疑惑道:“你這是?”
結界一破,裴溟就受了內傷,這他知道,但除了這個,氣息尚算平穩,難以看出還有其他暗傷,身體這麽燙,倒像是發燒了。
或許是年紀小,糟了邪氣入體以致生病了。
他思緒轉的很快,口中也沒有太多顧忌,問道:“生病了?怎麽這麽燙?”
話音還沒落,裴溟忽然松開他的手,閃身到了屏風後面。
江與眠略覺得尴尬,不過一開始他就垂着眼眸,并未去看,也知道剛才裴溟是心急,直接就出來扶他了,這件事還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比較好。
于是他站在屏風外說道:“你乾坤袋裏的一只白狐死前下了狐魇之術,致使你陷入幻覺之中,行岔了心法,差點被魇住,如今白狐屍體已被我燒了,不會再有憂患。”
等了一小會兒才聽到屏風裏裴溟沙啞的聲音:“多謝師尊出手相救。”
江與眠聽他這麽客氣,又想到剛才無意瞥見的通紅耳朵,心知可能是徒弟是覺得羞人,不敢出來見他。
這個猜測讓他無奈又莞爾,眉眼裏閃過抹淡淡笑意。
“你好生養傷,有事喊我就好。”他叮囑一句,又想到裴溟疑似生病的事情,就又開口:“生病了的話不能耽誤,不會找藥材就去靈藥峰找方師叔。”
聽到徒弟悶悶嗯了一聲,他心知對方還在尴尬,說完就離開了,留給徒弟緩解尴尬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