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命案三
☆、命案 三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
遠遠飄來抑揚頓挫的聲音,解墨卿從來不知栾濤也可以把詩詞誦讀的如此動聽。他也是醉了,這位死到臨頭在大牢裏還有閑情吟詩頌詞。倒也不奇怪,栾濤雖然滿肚子草包,詩書倒是讀過幾本。
而栾濤早就聽到腳步聲,卻不料來人并非獄吏。
“呃……怎麽是你?”
“我來看看你。”
栾濤疑惑地看他,分明是不相信。
“你也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反正你也跑不出去,我可沒那份閑心害你。”
難得栾濤沒有急,“這話我倒是信。”
栾濤自嘲笑了笑,把頭低下來不再說話。他背靠牆與解墨卿面對面跪坐,中間隔着一道木栅欄,同時也隔開了可望不可即的自由。牢內昏暗,解墨卿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死定了。”
“原來如此。”栾濤終于有了點反應,只是聲音聽起來淡淡的。
“什麽時候?”
解墨卿想了想,“也許是明日,也許再拖幾天。總之快了。”話音剛落,他發現栾濤的身體微微一震。仿佛想起什麽,低聲問道:“不想見他麽?”
“想,也不想。”
“怎麽講。”
栾濤擡起頭來,目光裏摻雜一絲難以言描的凄涼,“見了徒增悲傷罷了。與其一起傷心,倒不如不見。”
從來不知栾濤還有如此溫情一面,即将陰陽兩隔,居然為了不讓情人傷心而選擇放棄最後相見。簡直就像是重新認識栾濤,解墨卿揉揉眼睛,仔仔細細将他打量一遍。忽然,也不覺得這人讨厭了。可是,到了嘴邊的話卻是橫着出來的。
“我要是你就一定見上一面。人心難測,誰知道他明天會不會另覓新歡,把你忘個一幹二淨。”
短暫沉默後,栾濤慘淡一笑,“可惜我不是你。”
“嗯嗯,這我信。我也不希望你是我。”
這都哪挨哪啊,栾濤險些被氣樂了。到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給我兩句好聽的,讓我開心上路?”
“不能。我不是那種人。”
“那你所謂何來?”
“你都要死了,我當然要來看看,看你怎樣狼狽,臉色如何,心情如何,飯量如何?”
這般欠抽的話放在往日栾濤一定要關門打狗,怎奈心裏一片死灰,拒不接招。“你看也看了,該走了吧?”
“可我還沒看夠!”
“哦,那你繼續。”栾濤索性不理他,也不在正襟危坐,幹脆面朝牆躺下來。
身後一聲輕嘆,“關內侯,你看,他真是不想見你,你又何必強人所難。還是回去吧,免得擾了人家清淨上路。”栾濤心裏一驚,那冤家來了?什麽時候,剛才怎麽不見?就覺心裏某處一動,再也按捺不住那份喜悅,翻身坐起來一看,栅欄外仍是那人,哪有周岚身影。再看那人,雙手捂嘴,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不由火冒三丈,“豎子,竟敢耍我!”繼而開罵。
真把人惹怒了,解墨卿也不再捂嘴,笑得前仰後合。笑了好一陣,這才止住笑,一拍屁股走人。剩下栾濤獨自在牢裏跳腳。
拐過一堵牆,周岚轉身出來,一臉無奈,“夫人,你何必如此氣他。”
解墨卿似笑非笑,“不惹得他這麽大聲,你如何得知他現在是否安好。聽到了吧,中氣十足,比在家裏都好。放心吧,一時半會斷不了氣,走啦走啦!”
“夫人你真是……”
“真是什麽?真是太壞了是嗎?我告訴你,你知足吧,我若真壞起來,你等着……”聲音漸漸遠去。
牢內一燈如豆日夜點着,牢房裏的人分不出白天與黑夜。
栾濤再次平靜下來。他不知已在牢裏度過多少日,最初的焦急煩躁早就化作無聲嘆息。無人相信他是青白的,已致如今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就是殺人兇手。既然殺了人,那麽一命償一命天經地義。他不停用這句話提醒自己,不要妄圖不真實的轉機,安心靜候最後的歸宿就是。
可是,誰能給他解釋一下,為什麽蒙峻的枕邊人在這個時候會跑到牢裏來氣自己,簡直豈有此理!
但是解墨卿是什麽人,那是絕對把你氣個半死,自己毫發無損的主。
果然丞相公子被解墨卿的嘚瑟氣到了!
晚些時候有獄吏前來打開牢門。
栾濤心裏一陣凄苦,這就要上路了麽?
所有的自我安慰在這一刻化作涓涓流水,流向記憶中的遠方。
周岚,我先走一步,來世再與你糾纏!
跟随獄吏走了好一段路,也不知前方通向何處,憑感覺仍是廷尉府。那獄吏從大牢将他提出,也沒說去什麽地方,手持行燈在前引路。一路上只有兩人押送,并未上刑枷。
問二人何往,二人也不答,只催促快走。
前方一處亮起燈光,竟有屋室。
獄吏停在門口,“大人,罪犯栾濤帶到。”
“請栾公子進來。”竟是薛功義。
揮退獄吏,薛功義仔細打量栾濤一番,見他不驚不怕絲毫不亂,不禁暗暗納罕。栾濤剛被下獄時可不是這副淡然麽樣。無暇去想究竟是什麽改變栾濤秉性,直接切入主題。
“今日丞相大人求到本廷。”
栾濤呆呆地,“我爹。”
“可嘆丞相年事已高,終躲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之苦。”
栾濤一瞬眼睛濕潤。
“公子乃栾家獨子,丞相自知你死罪難逃,求本廷尋個方便,為栾家好歹留個後。”
“什麽?”栾濤傻眼。
“人已找好就在外面。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莫辜負了丞相一片苦心。”
再傻栾濤也聽懂了薛功義的意思。可是……
薛功義見他低頭不語,嘴角撇出淺淺的弧度。手指輕敲案幾,旁邊是一卷纖帛。栾濤剛進來時沒太注意那卷東西,這時細看方大吃一驚。那分明是——聖旨。
“栾公子心存疑慮是麽?呵,我薛功義掌廷尉十二載,從未法外容情。今日若非有聖旨在,你以為薛某僅僅是憐惜丞相花甲之年即将痛失愛子嗎?”
“我……”
栾濤轉身要逃,兩名獄吏闖進門來,将他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不,薛大夫!送我回大牢,送我回大牢!”
薛功義輕輕搖頭,“到了這裏,可是由不得你。”
“薛大夫,薛大夫,我可以給我爹寫信,就說此事與你無關,放我回去!我、我,我不要女人!”
“這是什麽話?”薛功義眼睛一瞪,“公子是聰明人,切莫存了不該有的心思,好好想想如何享受眼下春宵美景才是正經啊!”
啪啪!
薛功義輕擊手掌,吱呀一聲門開,一女袅袅踱進門來。
此女皮膚細白,美目流波。上着丁香色衫子,下配雪青色繡花百褶裙,腰系藕色絲帶,看上去極其素淨。
栾濤暗呼,完了,吾命休矣!
薛功義看時候差不多了,吩咐道:“好生伺候,薛某不便打擾,這就回去了。”
女人微微欠身。
“栾公子。”女人輕移蓮步,“奴婢綠藻,這就伺候公子就寝吧。”
栾濤聞聲這才打量起這間屋子。這是裏外套間,自己所處正是外間,書櫥嵌
在西牆,書案就在書櫥前。茶爐在窗下,早有煮好的茶散發淡淡餘香,想必茶已經冷了。
女人欺身上前解他腰帶,栾濤就覺心漏跳一拍。
“不行。”他奮力掙紮只覺力氣越來越小,女人也不怕,反而纏了上來。
“公子,是嫌奴婢手拙嗎?”
“不。”
女人溫柔一笑,“那公子還等什麽?”
“你別過來。”
栾濤左躲右閃,拼全力搶至門前猛推,不料門已上鎖。
……
栾濤這邊上演虎入羊口,宣室裏四只等待消息的正将打馬吊大業進行得轟轟烈烈。
皇帝去小舅子家串門的次數數都數不清,今天小舅子一家進宮回訪,皇帝着實驚了一下。
“什麽,什麽?姜升,誰來了?”
姜升的背又一次和大腿形成一個标準直角,“禀皇上,蒙将軍兄弟與夫人請求面聖。”
一聽是真的,龍顏大悅,一邊喊宣,一邊問姜升,“朕穿哪件衣服見蒙夫人啊?”
其實沒人敢挑皇帝穿什麽衣服,倒是皇帝可以挑臣子給自己帶什麽禮物。一見木箱裏的豆腐塊,頓時眉開眼笑。剛要準備,解墨卿悄悄沖皇帝抛去一個媚眼。皇帝心裏一動,臨時支開兩只小舅子,笑嘻嘻道:“夫人是不是又做了什麽不安分的事,怕小舅子罰,想讓朕幫忙求情啊!”
真是龍嘴吐不出象牙!解墨卿忍了又忍,沒念叨出狗嘴兩個字。伸手入懷,皇帝眼睛緊緊盯着那只手,心說果然有玄機!哪知竟是一封信。
“皇上看看這個,墨卿可是忠心可鑒,為皇上分憂來了!”
皇帝壞壞一笑,“夫人要進內府?”
解墨卿猛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暴揍面前那條龍的沖動。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最近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