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冬園(上)
童簡鸾痛苦的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站起來,掖好被角,對雲錦道:“接下來,麻煩你了。”
雲錦點頭。
童簡鸾站起來,推門走出屋子。
月上中天,庭下如積水空明,枇杷樹影映地,如藻荇交橫。
一襲玄袍輕飄飄落在枇杷樹旁,那人依舊帶着銅制面具,依舊沉默的看着他,從面具中的兩個洞中看見他的眼睛,沒有感情波動在其中。
童簡鸾緩緩走上前,掀開袍角,雙腿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緣何跪?”那人問他。
原來不是啞巴,原來會說話。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授我武功,自當拜叩。”童簡鸾道,“求先生收我為徒。”
“天地君親師,除父母外,無人當跪。”那人道,“起來吧。”
他以後,不需要跪任何人,因為他本來,是要接受天下人的跪拜的。
“不知該如何稱呼師父?”童簡鸾問。
“你便喚我銅師父就好。”那人這樣說,不欲洩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童簡鸾默然點頭,此刻涼風習習,或許用冬寒料峭形容更合适。
“你可知為何要練武?”那人忽然問他。
童簡鸾并沒有多想,答案便在肺腑,他用一條鮮活的生命讀懂了這世界生存的奧義,“只有這樣,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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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可置否,哂笑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給了一句他的答案:“先發制人,後發制與人。”
童簡鸾抱拳躬身,“徒兒當謹記。”
這一晚銅面人教他的更多,及至淩晨,銅面人終于走了,童簡鸾幾乎全身都要散架了才回到屋裏。他也沒有問雲錦有了有看到銅面人,他心中有一個朦胧的答案,但不想戳破那個泡泡。
雲錦給葉琪穿好了衣服,甚至給她上了一個妝,讓葉琪素來平淡的臉此刻終于驚豔了旁人,只是看到的只剩下童簡鸾和雲錦。
最美的妝,最好的年華,卻永遠停駐。
童簡鸾給棺材底鋪了一層最新的床褥,蝶戀花的綢緞面,生前沒有享有,死後補上了,然而也是晚了。
他拿着鐵鍬,和雲錦二人合力将棺木放到牛車上,然後出發。
馬車是雇不到的,人人都嫌晦氣,童簡鸾沒有強人所難,生死合一,享用到的,死後補償,又有什麽用呢?
終究是遲了一步。
到了西山之後,童簡鸾一個人挖土,搞得自己大汗淋漓,終于在夕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将葉琪的棺木放了下去,然後開始一鐵鍬一鐵鍬的往回填土,等到最後的時候他找了一塊木牌,寫了四個字:葉琪之墓。
最後一抹斜晖的影子也消失不見了,西山上北風穿林而過,聽起來似是鬼哭狼嚎,叫人驚懼不已。
童簡鸾摸着木牌,輕聲道:“放心,我會給你報仇的,這個家,遲早會樹倒墓狲散的。”
他站起來,過去坐在牛車上,将老牛往回趕,在萬籁俱寂的夜晚一人獨行,只是幾日幾夜,似乎将他在現代所有受到的教育給剝離去,只剩下一個努力适應現在的生存法則,為自己欠下的人命償還的人。
回去之後,童簡鸾沒有一睡好幾天,因為在晚上他總是要等銅師父教授他武功,他沒有時間可以去睡多餘的覺浪費,再者過幾天,韓夫人發現那東西根本去不掉的時候,便會來尋他的麻煩。
所以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便是童簡鸾的寫照。
明德帝頒旨,因為去年前往北疆的戰士打了個勝仗,今年終于回來了,藍長钰也将回來,這讓韓夫人雖然愁苦于自己的女兒如今面容毀去一半,但相信她的夫君回來之後,便會替她尋回公道。
這也是為什麽韓彤會虧待童簡鸾的原因。如果連這侯府的主人都默不作聲那時候的冷宮待遇,連他都會親自上去收拾童簡鸾,那旁人又有什麽不敢的呢?況且他的母親如今也不在永安侯府。
便是在了,又如何呢?
然而永安侯府位于京城,倘使童簡鸾鬧出去,終究對她的賢名不好,而且将軍回來,她也想早日去迎接,冬天也要來了,便打算着去冬園過冬。
冬園在城外普華山上,是陛下在天元二年陛下賞給将軍的。院子因為有溫泉,四季如春,冬天裏去是最好不過的了。
韓彤這段時間沒有找童簡鸾的麻煩,不是不想,而是想怎樣才能一舉将對方給除去,那麽多年沒有除掉童簡鸾,不過是看他無害,想着留下來看笑話也不錯。
當年童書桦壓了她多少,她不能在童書桦身上找回來,便想着在她的兒子身上找回來。而如今這個小醜一樣的人忽然像刺猬一樣讓自己變得無處下手,那麽韓彤便不得不法子,讓童簡鸾死了,卻又死的像意外。
于是她找來了自己的大女兒藍元笙,然後問了她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女兒是聰慧的。
童簡鸾這天接到人通傳的消息,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去!”
那來通傳的人臉上帶着尴尬的笑,姿态很是卑微,想是明白了如今童簡鸾在府上的地位,由不得他歧視,“小人只是個傳消息的,這……少爺,您這般回絕,小人不好通報啊。”
他哭喪着臉,好像如果他說一句“童少爺不去”,就會被人打死一般。
于是童簡鸾去找了韓彤。
這仇人見了,分外眼紅,韓彤卻不得不給童簡鸾一份面子,哪怕是虛僞做作,她也是要将童簡鸾拉着往冬園去的。至于原因,很簡單,一來冬園離在城外普華山,到時候迎接他父親的歸來,很是方便;另一方面,就是童書桦在蘭音寺,而普華山離蘭音寺,又近了一步,每年他都是要去見他娘親一面的,不見,便沒盡了孝道,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你聽聽,這真是一番好話,全都是為童簡鸾着想,看起來真是一幅慈母圖,當然如果她演技更好些,或許童簡鸾可能會相信她一分——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怎麽沒聽過這樣的規矩?”童簡鸾淡淡的戳破韓彤的謊言,原主根本沒有去冬園的記憶,每年到了冬天,他那個院子冷的好似冰窟,連燒火的炭盆都沒有,再加上原主身體不算好,所以每年都過得死去活來。
叫他相信韓彤喊他去冬園是妥協的表現,那還不如他一頭去撞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