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西不搭理他,少年所有的委屈埋怨便顯得毫無意義,自己鬧騰一會兒就歇停了,嬌嗔薄怒褪去後,又開始柔情小意地讨好她,“姐姐要吃點糕點嗎?這是我自己做的,世間獨一份,旁人想吃都吃不到。”

“不吃。”

“姐姐……你就不能為了我嘗一點兒嗎?這可是我天不亮就去小廚房做的,為此還把手燙紅了,姐姐你看,可疼了。”細白的手伸到她面前,手背處薄薄一處紅痕,瞧上去像被滾水燙的。本是無傷大雅的傷痕,但因他皮膚太白,綴得那薄紅生豔,瞧上去尤為顯眼。

“不餓,不想吃。”

若是旁人見他這般勞心費神,還因自己受傷,怕是要心疼死了。偏生林西不是旁人,內心不會輕易動容。她只記挂着自己,只記挂着初六初七那句:豈止不好,簡直是死對頭!

既然是死對頭,那他在糕點裏摻點毒要她性命,也是合情合理的。她本就對他有排斥之感,此時又危及自己性命,自然拒人于千裏之外。

“姐姐……”

“不吃。”

“姐姐……”

“不。”

林西的再三拒絕令他有些生氣,忍不住咬牙怨聲道:“你可真是狠心,一點兒也不在意我會不會傷心。旁人都不會對我這麽壞的,就你對我最壞了。可我……可我就是下賤,不喜歡旁人,偏偏喜歡你!你到底有什麽好的?不就是仗着我喜歡你嗎?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嗎?嗚嗚嗚……”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你就是仗着我喜歡你,你就只會欺負我!我都對你這麽好了,你還是不喜歡我,嗚嗚嗚……我也真是下賤,你都對我這麽壞了,我還是不死心……”

“好了,別哭了。”林西受不得少年哭,覺得實在吵鬧,“我吃還不成嗎?”

“果真?”臉上淚痕還挂着,聽到這話,忽而欣喜展顏,“姐姐可不許哄騙我,你說吃便一定要吃的。這糕點取材于姐姐平日裏愛吃的谷物,甜鹹濃淡也是依據姐姐慣來的口味,你應當會喜歡的。”

林西随手拈起一塊,掰成兩半,一半遞給他,“你做這糕點辛苦了,自己也吃吧。”

少年歡喜至極,唇角翹起,眉眼含春,就差沖上去蹭她親她尾巴勾她了,“姐姐真好!姐姐最好了!姐姐剛才狠心的模樣都是故意逗我的罷了,我心裏清楚得很!姐姐還是喜歡我的。”也不伸手接過,就低下身子靠近,紅唇微啓,直接從她手上銜去。

對于他所言,林西未置可否。只是觀察着吞下糕點的少年神情狀态是否有所變化,待确認無虞後,她也輕輕嘗了一口手中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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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點入口,不由微微有些訝異。

這糕點确實合她口味,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若非與她相識已久十分親近之人,又怎麽如此熟知她喜好?眼前這位少年,究竟是不是她道侶?到底誰在說謊?是初六初七還是他?

“方才在屋外聽到了多少?”

“什麽?”少年一怔,随即反應過來,“沒……沒多少,除了說我是壞人的,旁的都沒聽到。”不知為何,他說這話時聲音低了許多,不似之前先聲奪人的嚣張,反而顯得有些心虛。

“是嗎?”

“當然了,我又不是喜歡聽牆角的人。姐姐覺得這糕點怎麽樣?若是覺得好吃便多吃點。若是喜歡,我下回還做給你吃。姐姐近來可有旁的喜歡吃的?下回我一齊帶給你。”

他似乎有意轉開話題,可林西偏不着他的道,清冷的語調緩緩将話頭帶了回來:“既然沒聽到,我便轉述一下初六初七的話,順便再問你幾個問題。他們說:仙門之外,你我從未相識;救你護你,其實另有其人;長生門內,往來皆似陌路……”

“好了好了,姐姐不要再說了……”不待她說完,少年出聲打斷,慌忙捂住耳朵,似乎這樣就可以躲掉這些咄咄逼人的詞彙。

“你騙我,你我從不是雙修道侶”

“我沒騙你!”

“還在撒謊?你所說一切與他們見聞相左,作何解釋?”

“我不否認他們說的是對的,難道我說的就一定是錯的嗎?”

“什麽?”林西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以為少年會極力否認初六初七所言,甚至将他們指控為說謊者,可是一切并非預想的那樣。他沒有否認初六初七的話,可也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是……“同樣的事情,怎會有兩種狀況?既然他們是對的,那你便是錯的。”

“為什麽沒有?”

少年還在狡辯。

林西覺得他冥頑不靈的樣子就是在做垂死掙紮,可憐又可笑。

“姐姐可曾聽聞一個理論:把一只貓關在一個盒子裏,盒子裏有一瓶毒藥,毒藥散發着致命的氣體,貓在裏面待久了必然會死。但是在中間的某個時刻打開盒子,那只貓是活着還是死了?又或者是亦生亦死的狀态?”

林西忽然愣住。這個理論……好熟悉,真的好熟悉的,好像很久以前聽過,應當不僅僅是聽過,就好像是自幼熟知的一樣……可是這個理論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也不該是這群修仙者該知道的,可是少年卻輕易地用它來舉例。這說不通,這不應當,她不能理解……

“現在這個時刻,就像是中途打開盒子前進行的推測,初六初七說它是死的,我說它是活的。只要沒打開盒子,他們說的是對的,我說的也是對的。至于最終結果如何……那只有打開盒子的人才知道。”

“我和你之間的事是已經發生的,大家都能見到的,那就說明盒子一直是開着的,也就不存在或生或死,亦生亦死這樣的結論。”

“在他們看來盒子是開着的,貓是死的。在我看來,盒子開着,貓是活着。在姐姐看來,盒子一直是關着的……難道不是嗎?你失憶了,你什麽都不記得,之前的事都是聽旁人說的。我與初六初七各執一詞,他們所說的是對的,但我所說不一定說錯的。至于最終結果如何……那就要等姐姐恢複記憶打開盒子才能知道了。”

少年的話有些饒舌,但是林西卻明白了,也想通了之前一些疑惑。為什麽少年的佩劍會與她的産生清鳴?為什麽少年知曉她腰間一粒紅痣?為什麽初六初七說他們向來不和?為什麽初遇初見雙方所言相差甚大?因為兩個版本是并存的,他既是她道侶也非她道侶……

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結果?這簡直荒謬!同一件事情怎麽會有兩個版本?而且兩個版本都是正确的。怎麽會這樣?這不正常,這不可能,這不應當。

林西突然有點頭疼,像是一絲光線如針般紮入腦中,深入骨髓的痛苦但又能尋覓到一點點蹤跡……那絲光線在牽引着她尋找答案,但是每靠近一步就是剝皮削骨的疼痛……

“姐姐你怎麽了?”見她臉色蒼白,少年頓時慌了神情,抓住她的手,大股靈氣輸送過來。

林西咬牙捱過這股疼痛,緩了很久,終于開口:“我沒事。”聲音虛浮,聽上去并不像沒事的樣子。

“姐姐,你身體并無異樣,我根本探不出什麽……你方才是不是很疼?姐姐……”明明疼的是她,他卻似遭受場病痛般紅了眼,“我好沒用,幫不了姐姐什麽,真的好沒用……要不……要不我把殿首找過來,他靈力醇厚,讓他瞧瞧你身體狀況,或許能瞧出來什麽。”

“不用了,不必麻煩師尊。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沒事的,現在已經好多了。”泛白的臉色漸漸恢複正常,語氣中的虛浮也褪去不少。

“姐姐,你方才真是吓壞我了……”他心有餘悸地瞧着她,握着對方的手壓在胸口。

林西能感受到手下的心髒跳動得是怎樣的緒亂不止,他确實很擔心她。剛經歷過一番疼痛,便得到這樣真心實意的關心,饒是再冷心冷肺,也不免有些動容,“我沒事,不用過于擔心。”

“姐姐,你是不是……快要想起什麽了?”小心翼翼地開口,有一絲期待但又帶着一些恐慌。

“我不知道……”努力想要抓住那點線索但是疼得要命。

“我既盼着姐姐想起來,又盼着姐姐永遠想不起來……若是姐姐撿回的記憶是初六初七所說的,我該怎麽辦?明明我沒有說謊,明明我就是你的雙修道侶,你卻不記得我了……我該怎麽辦?我等了你好久,我們本來就該在一起的,可你一點兒都不記得我了,我該怎麽辦?”

少年愛哭,她是知道的。

但是之前的哭多是假聲假氣博取她的關注的,唯有這回,沒有裝模作樣,矯揉造作,紅了眼看着她,一字一句皆透出悲傷……她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實意的難過。

“我不知道。”若是想起的真是初六初七那一版本的記憶,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或許又歸于陌路,或許又針鋒相對,她不知道是哪一種結果,但大抵不會成為道侶。

“姐姐,記憶就順其自然吧,想不起來就不用費力去想。我們從頭開始就好了,反正我會一直陪着姐姐的,就算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會更加努力,遲早會讓姐姐喜歡上我的!”

“好,那你努力吧。”她覺得少年的話有幾分可笑又有幾分可愛。

“姐姐,我去找丹修讨幾枚調息安神的丹藥給你送過來,你用完休息一會兒,好嗎?”

林西點點頭。

她現在腦中似乎還殘存着之前的餘痛,确實是該休息一下。

作者有話說:

著名理論:薛定谔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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