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林西準備去找師尊拿回帖子。初六初七忙着去聽課，不能給她引路。
好在師尊住處在長生殿偏室，她上次去過正殿，尚有點印象。這次兩只小奶團再稍微指點一下，便能自己摸索着抵達那兒。
一路上并無遇到什麽同門，想必都忙着修習或聽課。
唯有她，一介閑人——師尊體恤她初醒，身子孱弱，未作任何修行上的要求。所以她得以四處晃蕩，熟悉周邊環境。
抵達正殿時，這裏同樣空無一人，只有悠悠清風穿堂而過，掀動旌幡帷幕，顯得格外曠寂。她依據模糊印象，繼續向裏層的偏室走去。
“打攪師尊了，弟子林西有事求見。”偏室的房門微阖，裏面無任何聲響，她出聲之後亦無任何回應，也不知師尊到底在不在。
“師尊？”輕輕敲了敲門沿，誰料那門順力被推開了一點，她剛好透過縫隙看到裏面形容。一切裝飾從簡，除了日常的必備品，再無任何多餘物件，連垂地的帷幕都是純粹的素白，正應了師尊本人的性情。
林西覺得自己的行為不是很妥，将那門又輕輕阖上。
或許師尊不在吧，不然也不會不出聲。未得允許，她不好貿然進入。
而且拿帖子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下回再來也是可以的。林西轉身準備離去，裏面卻傳來輕微的動靜，像是什麽東西倒在床榻上的悶響還有一絲極隐忍的輕哼……
“師尊？”她又問了一遍。
裏面還是沒有回應。
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擡起的手又放下，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師尊若是在裏面，便不會故意不出聲。若他真是故意不出聲，那便是此時有什麽事不能讓她知曉。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聽的別聽，不該看的別看，否則容易招來殺身之禍。所以為了避免麻煩找上自己，毫不留情地離開了。
既然帖子暫時看不了，不若再去藏經閣看看自己之前的筆跡，或許能得到什麽線索。
“姐姐，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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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抵達藏經閣，便見到眉眼如花的少年抱書坐在軟榻上，淺笑盈盈地望向她。
“在這兒等了好久，姐姐都沒有來，還以為姐姐不過來了。正準備回去呢，姐姐剛巧就來了，也不妄我等這一遭。這些書都是姐姐之前愛看的，我全幫姐姐取了過來。”
“謝謝。”林西從他手中取過書，輕聲道了句謝。
“姐姐不用跟我客氣的。”
林西沒理他，就着手中的書看了起來。
少年再度被忽視，心中不由對她常看的那些書生出一絲怨念，輕輕地“哼”了聲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不過這點小脾氣過一會兒就自行消散地一幹二淨，姐姐都不哄他了，這副矯情樣兒作給誰看呢？
他乖巧坐在一旁看着她，有時候會把貓尾幻化出來輕輕繞着她。也不敢真的碰到她，尾巴尖的毛稍微觸碰到她一點兒衣角便慌忙縮回，心虛地看她神色，就怕她有一丁點兒生氣。
這次他懂得分寸，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既不會惹她厭煩，也能全然看到她。有時候好奇她在看什麽書，會軟着腰傾身向前，盯着封皮看一會兒。但他覺得那些書都沒意思，又退回自己的位置，繼續用尾巴逗弄她衣擺。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有些累了，縮回尾巴，伸着懶腰趴在桌上。百無聊賴中想起從前的事，心中泛起苦澀，好想讓姐姐親親他抱抱他呀，唔……就算不親不抱，摸摸頭也是可以的……
“我這回被罰和你們兩個脫不了幹系，這一百遍《靜心咒》你們得幫我抄六十遍！”
“是你自己先傳紙條給我們，怪誰呢？我們還被你害得要抄三十遍呢，誰有工夫幫你抄？這不都你活該嗎？哈哈哈哈……”
外面傳來少年們的嬉鬧聲，伴随着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林西受到影響，下意識向門口望去，見到幾個仙門裝扮的少年結伴而來。手中拿着佩劍臉上挂着笑，插科打诨，混不正經。
“姐姐，有人來了，他們似乎是受罰到這裏抄經書的弟子。”一旁的少年小聲提醒道。
“嗯。”
“我們要換地方嗎？”
“不用，不必在意他們。”若是他們不吵，在哪兒都一樣；若是他們吵，同樣在哪兒都一樣。
“嗯，好。”
那群少年走到門口，看到他們，都愣了一下。随即轉頭竊竊私語：“不會吧，他們不是傳聞中的……居然在這裏遇上他們，聽說……”
“是的是的，就是他們，不僅如此……”領頭那個少年的話說得斷斷續續模糊不清，但他身旁的兩位少年卻心領神會，随聲附和。
“怎麽辦？我們還在這兒抄嗎？”
“當然在這兒，不然你要去哪兒？沒事的，聚靈殿宗讓我們到這兒來的，他們沒理由趕我們走。”
“哦哦哦，說的對。”
少年們硬着頭皮走進室內，尋個位置坐好。
只是就坐完的他們未曾安心抄寫經文，反而小聲地議論旁人。
其實也無怪他們少見多怪，實在是林西與玉成和諧相處這事太稀奇了。雖然之前有聽過他們結為道侶的傳聞，他們直道納罕，倒也未多思，如今親見他倆相處相對，方深覺怪異。
玉成師弟一向與林西師姐不對付，一旦見面不是冷嘲熱諷便是拔劍相對，何曾有過半點和平共處？林西師姐倒也罷了，性情瞧上去與之前無二，依舊冷冷淡淡，不問旁事。唯這玉成師弟，性情簡直天翻地覆……說性情也不對，玉成師弟對旁人一如既往的眼高于頂，目中無人，性情其實無差。就是在林西師姐面前低眉順目，賣乖讨好，變化太大,與之前完全是兩個人。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不知他是中了什麽咒還是着了什麽道？
除此之外，他們還談到關于兩人的佚聞趣事：比如玉成師弟曾經嘲諷追求自己的一位師兄是癞蝦蟆落在腳面，不咬人也膈應人；比如玉成師弟與同門師姐妹比試從不手下留情，毫不憐香惜玉，被罵不是個男人；比如玉成師弟參加選美大賽誓要與林西師姐一較高下，誰知師姐沒來，他白得了個魁首，還惹了一群好色之徒如狂蜂浪蝶般追趕……
佚聞多是關乎玉成師弟的，至于林西師姐……她素來不愛與人接觸，他們也了解的不多，不敢胡亂杜撰。
少年被那群人小聲的讨論惹得惱怒，有些生氣地說道：“姐姐，他們好吵，我把他們趕出去好不好？”
“我覺得還行，不必如此。”而且為了一己之私斷了他人便利之道，着實有些過分了。
“唔……好吧。”
那群少年過了一會兒倒也沒議論他們，只是繼續插科打诨，嬉鬧起來了。
“你畫了啥呀？哈哈哈哈你畫了個大王八！哈哈哈我要去告訴師尊，你居然在他最喜愛的書上畫了個大王八！”
“哎呀你煩不煩呀？瞧瞧自己鬼畫符的字，還不如我的王八好看呢！”
“你們兩個別鬧了，墨點子都甩到我紙上了。”
年輕人的聲音健朗活潑，輕易驅散這裏沉寂的氛圍，林西被吵得有些看不下去書。
少年大抵瞧出她情緒，輕聲說道：“姐姐，我帶你換個地方吧。”
“去哪兒？”到哪兒估計都逃不掉這些聲音。
“你跟我來。”少年伸手，本來想牽她的手，但是肌膚相觸的一瞬間林西下意識地避開。少年一怔，微微紅了眼圈，只好轉而輕扯她衣袖。
他帶着她繞過九轉十八彎的書架，來到最裏層。最裏層的一個角落裏擺着個堆滿了卷軸的落地書架，他将書架推開，露出了裏面的空間。
“姐姐，躲在這裏可以規避掉很多聲音，而且……這裏很隐秘，不會有人輕易來打擾。”
林西看着那小小的僻靜的空間，沒有多想，便随着他邁步進去。少年重新将書架推好，這裏便成了兩個人的秘密之所。他掐了一個小小的咒術，照亮這片區域，便于看書，又幻化出兩個松軟蒲團，便于休憩。
只是這空間有點小，一人有餘，兩人擁擠。
林西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年，心中的話欲言又止。
這個地方可是他找到的，是他願意與她分享的。若她為了自己清淨，把他趕了出去，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罷了，能夠遠離那些聲音便挺好的，再有其他要求就顯得貪心不足。
只是……只是少年身上的香味，濃烈而馥郁，總是擾人心智，令人發昏。她看着看着書，心思卻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姐姐，在想什麽？”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分神，傾身靠近，用黏軟的語氣輕聲問道。
他靠的越近，身上的香味便越明顯……這個味道明明很好聞，卻常常壞她定力。對于這些擾亂自己心緒的事物，她總是下意識地排斥。她想往後退一退，然而背後是冰冷的牆壁，背貼上牆，便已是退無可退。
“沒想什麽。”
“是嗎？”漂亮水潤的眸子盯着她，似乎想從她神情中窺得一點兒心思。
林西回望他，純淨的目光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少年雖然常盯看她，但他似乎不善于對視，就僅這一小會兒，他便慢慢柔軟了目光，紅暈從耳梢蔓延到面頰，手不安地攥着衣擺……空氣中香味似乎越發濃郁了，它們與少年本是一體，能感知他心思，随着他心情而變化。
稀薄的空氣已被這香味所取代，吸入肺腑，迷惑心智，大腦都變得遲鈍起來，林西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一種無措感，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麽，可做什麽，連少年靠得太近，她都沒有發覺。兩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他笑着哄她：“姐姐真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