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女倆下山已經一點多鐘了, 穆繼東想去療養院看看媳婦兒走了沒有。
穆清拍拍爸爸的肩膀,“我自己走。”
“好,那你自己走吧。”從這裏進城到療養院也不遠。
今天療養院大門口站崗的是張會計的侄子小張, 小張笑着說, “繼東哥來了, 你找林玉姐吧, 這會兒還沒見人出來。”
“那我等等她。”
林玉幾年前才來療養院上班的時候,只做養生湯,後來養顏湯和治療風濕關節痛的暖身湯也漸漸有了名聲。
說好只上半天班, 為了加做其他兩種湯, 工作時間也延長了,忙起來的時候,要下午一兩點才下班。
不過林玉自己也願意的, 這幾年靠着這個湯,家裏存了不少錢,從閨女那兒拿的糧食和布料,這些年都陸陸續續補給閨女不少, 沒有全部補齊, 不是因為缺錢,而是因為有些東西有錢也買不到。
等了會兒,林玉還沒忙完,穆繼東坐在這兒閑着也沒事, 進去給媳婦兒幫幫忙。
穆清在爸爸背上睡了一路,這會兒精神得很, 在療養院裏四處逛, 她突然聽到有人提到她娘親的名字, 好奇地走過去。
聽了會兒, 她皺眉,悄悄走了,去後面找她爹娘。
林玉招呼女兒過來,“清清來了,我剛和人換了油票,一會兒我們去供銷社買兩斤菜籽油回去。”
“好。”
穆清被爸爸媽媽牽着出了療養院的大門,走遠了穆清才問,“媽媽,你知道有個叫趙富的人嗎?”
“我知道,食堂打雜的臨時工,聽說他有個姐夫在政府部門工作,去年走後門進來療養院上班。”
林玉很看不上這人,“做事偷奸耍滑,還想拜我為師學熬湯的手藝,我給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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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繼東皺眉,“那小子找你麻煩了?”
“那倒是沒有,我一周就周六來一天,忙完就回家,他也沒空找我麻煩。”
穆清小臉兒繃得緊緊的,“他不是好人,剛才我偷聽他和人說媽媽壞話,說要去告發你。”
林玉笑了起來,“讓他告去,我上班好幾年了,猜到我工資高的人不少,以前也有人告發過我,結果我都還不知道,鐘院長他們就把事兒給處理了,還把告發我的人叫去辦公室談話。”
能住進療養院的人可不是傻子,養生湯天長日久地吃下來,自己身體怎麽樣他們是最清楚的。林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們是不可能放任其他人影響到自己的利益。
另外一個,這幾年滿山縣療養院名聲在外,搬來這裏的大領導多了不少,鐘院長也從中得益。也不是沒有其他地方的人出高價挖林玉去其他地方,林玉沒去。就沖這個,鐘院長很領情,肯定要護着林玉。
“小人難防,咱們還是要注意着。反正就星期六一天,以後我周六請假不上工,我接送你上下班。”
林玉笑着答應,正好周六也能讓他休息一天。他們家現在不缺錢,糧食不夠想法子買着吃也行。
一家三口到供銷社門口,穆繼東想到路上女兒說的囤糧食的話,除了要買的兩斤油,其他東西也多買了一些。
見女兒矮墩墩一個,墊腳伸長脖子看櫃臺裏面,林玉把閨女抱起來,“你想要什麽?”
“大白兔。”
兩個售貨員都笑了起來,小孩兒只要來供銷社,沒有不想買糖的。
“媳婦兒,有沒有糖票?”
“我找找。”林玉沖兜裏掏出夾着各種票的小本本,找出一張糖票,“來一袋。”
售貨員麻利兒收了錢和票,把大白兔遞給林玉,“你家可真疼孩子。”
林玉笑了笑,買一袋夠她吃好久。林玉扭頭問閨女,“還想要什麽?”
“還有擦臉的,媽媽你擦臉的膏膏要用完了。”
“這個要去百貨大樓,咱們回療養院把自行車牽出來,騎車過去。”
供銷社和療養院在一條街上,比較近,百貨大樓在縣城另外一頭,路就遠了,騎車過去方便點。
穆繼東背上背篼,“我們一塊兒進去,我去上個廁所。”
“我等你們。”穆清不想走路,蹲在療養院樹蔭下,守着背篼,等着爹娘回來。
林玉細心交代,“那你別亂跑,有事兒叫小張叔叔。”
“哦。”
她小小的一個,蹲在大樹下被粗壯的樹幹擋着,療養院門口站崗的小張都看不見她了。
“小丫頭,過來喝口水。”
“謝謝小張叔叔,我不渴。”穆清揚起頭應了一聲,又跟被太陽曬蔫了的嫩葉子一般耷拉下來縮回去。
大中午熱得慌,這個時候,上班的人還在工廠,上學的在學校,不上班不上學的在家午睡,街上都沒什麽人影。
穆清等的無聊,手臂抱着膝蓋縮成一團,看着樹下的小螞蟻排隊往樹幹上爬,後頭一只小螞蟻,舉着比它身體還高的小片菜葉,爬起來的時候踉踉跄跄,她鼓起小嘴兒吹了口氣,喔唷,小螞蟻翻倒了。
這時候,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回頭沒看到爹娘,是兩個老人,只見那個老婆子突然伸出來一張帕子捂住她的臉,她來不及反抗,一下失去了意識。
“老頭子,孫女睡着了,還不快回家。”
“哎,你抱孫女,我來背背篼。”
一對老頭兒老婆子,一個背着背篼,一個抱着孩子,腳步匆匆地離開這裏。
站崗的小張口渴,拿水杯喝了口水,扭頭看前頭,哎,那小丫頭和背篼怎麽不見了?
頓時慌了!
穆繼東和林玉兩個人說笑着從療養院裏出來,小戰士一拍大腿連忙道,“壞了,穆清不見了。”
“什麽?”穆繼東臉色一變,三兩步跑出去,“我閨女呢?”
小張一臉抱歉,“都是我的錯,剛才一眼沒看到,人就不見了。”
林玉急的跺腳,“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找。”
“快快快,說不定是碰到拐子了,這麽短的時間肯定沒走遠。”
“青天白日的,拐孩子拐到咱們這兒來了,抓到人先打一頓狠的!”小張恨得咬牙,進去一吆喝,一群兄弟跑出來幫忙。
兩口子急慌了頭,這會兒街上沒人,找不到人打聽,還是小張跑去街角問供銷社的售貨員。
“剛才就他們一家三口來買了東西,沒見其他人過來。”
又一個售貨員回憶了一下,“剛才好像有兩個老頭兒老太太往城西去了。”
另外一售貨員也想起來了,“對對對,我看着那個老太太懷裏抱着個睡着的孩子,老頭兒背的背篼還有點眼熟。哎呀,可惜了,沒看到那孩子的臉。”
穆繼東第一反應被抱走的孩子肯定是自己的閨女。
“往城西找,去城西就三條路,咱們分頭追。”
林玉拉着他,“走這邊小路,拐子不可能大搖大擺走大路。”
夫妻倆着急忙慌地往前追,跑到城西出城的方向還沒發現蹤跡,兩人都快絕望了。
“你們在找這個小姑娘?”
穆繼東一回頭,只見一個穿着白襯衣黑褲子的英俊男人站在小汽車旁邊,手裏抱着的正是他的寶貝閨女。
穆繼東眼睛紅紅的,忍不住硬漢落淚,“我的閨女,我的閨女!謝謝您啊,兄弟,真是個好人,我感謝您八輩兒祖宗!”
穆繼東語無倫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什麽,他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搶過閨女緊緊抱在懷裏。
林玉哭着沖過去,夫妻倆緊緊地摟在一起,把閨女夾在中間。
“別抱這麽緊,你閨女好像中了迷/藥,快送去醫院瞧瞧。”
這時候,站在一邊的林玉,表情有些疑惑,又有些激動,她小心翼翼試探着問,“你是容叔叔?”
容文博笑着點點頭,“我是,小玉兒,好久不見了!”
林玉淚如雨下,哭到哽咽得說不出話,穆繼東害怕她憋着自己,一手抱着閨女一手拍她的背,嘴裏不停地念叨,“別哭,別哭,你們母女倆今天要吓死我不成。”
被愛人安慰着,林玉放聲大哭,把從另外兩條路趕過來的小張他們吓到了,連忙勸。
“林玉姐,孩子找到了就好,以後小心些。”
“拐子呢,趕緊把拐子送去公安局審問,殺千刀的,指不定以前拐了多少孩子。”
容文博把綁得結結實實的老婆子交給他們,“我朋友出手重了點,老頭兒胳膊斷了。”
“沒事兒,你們這是見義勇為。”
“拐子被打死也活該。”
容文博和朋友從市裏開車過來找人,進城的時候發現這兩個老頭兒老婆子很不對勁。
衣着褴褛的人怎麽可能養得出肉嘟嘟的孩子,況且那個小姑娘身上的衣裳整齊幹淨,連一個補丁都沒有,這一看就不像是一家人。
兩人停車攔住他們,老婆子沒繃住,眼神躲閃叫容文博看出了端倪。
小張幾個人還要回去站崗,不站崗的人押着拐子去公安局報案,容文博叫穆繼東夫妻上車,送他們去醫院。
容文博給林玉拿了張帕子,溫柔道,“快擦擦臉,你這個小丫頭,從小就愛哭,這都當媽的還這樣。”
林玉又哭又笑,“胡說,我長大後就不愛哭了,這不是孩子找回來,又碰到您,一時忍不住。”
穆繼東抱着閨女,用胳膊悄悄推了媳婦兒一下,“不給我介紹介紹?”
林玉擦幹眼淚笑着說,“這是我的叔叔。”
容文博笑着看了眼穆繼東,自我介紹道,“我叫容文博,我從小看着小玉兒長大,雖說不是親生的,也算是她的長輩,你要不嫌棄,也喊我一聲叔叔。”
穆繼東不由得驚訝,“您多大了?看着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怎麽就是長輩了?”
開車的高銘哈哈大笑,“容文博你看看,四十多歲快五十的人了,保養的太好,小輩兒都不敢叫人了。”
容文博很是無奈,保養得好難道是他的錯嗎?
林玉偷笑,跟個小姑娘似的跟穆繼東說悄悄話,“容叔年輕的時候追求過我娘,不過我娘沒看上他,說他是纨绔子弟,不靠譜。”
纨绔子弟,聽這個形容詞,不像是一般出身的人能用的詞。
醫院到了,穆繼東無心考慮其他,連忙抱着閨女下車,“刑醫生在嗎?”
“喲,這是怎麽了?”兩個護士聽到聲音連忙跑過來。
穆繼東急道,“我閨女遇到人販子,被迷暈過去了。”
刑定南來的很快,趕忙帶穆清去檢查,檢查完他才松了口氣,“孩子問題不大,醒來後回家好好養幾天。”
“什麽時候醒?”
“再有一會兒吧,那些拐子用的自制迷/藥,一般都是從植物中提取的,很劣質,管不了多久,你們要是不放心,在醫院等一等,等孩子醒了再檢查一遍再走。”
穆繼東和林玉都不放心,“那就等等。”
病房裏還有兩個陌生人,刑定南見他們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我先去門診了,你有事兒叫我。”
“謝了。”
“不用客氣。”
容文博對站在門口的高銘說,“你去車上等我。”
高銘倒是很體貼,出門後還順手把門帶上。
屋裏只剩下自己人,容文博才嘆了口氣,“小玉兒,這些年辛苦你了。”
林玉又忍不住了哭了,“不辛苦。”
嘴巴上說不辛苦,怎麽會不辛苦呢,只是不想說出來叫容叔心裏難受。
“我出遠門回來,去你家找你,這才知道你不知所蹤。你走了後,你大伯林大明把你家房子占了,好在他們不知道你家密室的位置,你爹娘留給你的東西都還在。”
林玉爹娘早年支援部隊死在戰場上,只留下林玉這個女兒。容文博知道林大明一家不成器的,所以一直照顧着林玉。
林玉考上大學那年暑假,他家裏出了事兒,他要出遠門,想到林玉也大了,她手裏又有錢,容文博請朋友幫忙照看着就匆忙走了,沒想到等他回來後,林玉人就不見了。
林大明一家被他整得回鄉下去了,房子也還回來了,就是林玉一直找不到,讓容文博愁的不行。
這些年他到處托人找林玉,前段時間聽一個朋友說,芒山縣療養院有個叫林玉的做得一手好藥膳。
容文博聽到林玉這個名字就上了心,帶着人去林家鄉下,揍了林大明一頓,才從他嘴裏知道,林玉她娘好像有個隔房堂哥二十多年前搬到芒山縣去了。
容文博沉聲道,“小玉兒,告訴我這些年發生什麽事了?”
穆繼東心疼地拍拍媳婦兒的背,等林玉緩過氣來,緩緩提起這些年的日子。
“容叔你走了沒多久,有一天大伯突然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回來,說那人出了好多聘禮向我家提親,逼着我嫁給那個男人。”
“大伯怕我跑了,把我的錄取通知書搜走了,還把我關在屋裏不準出門。我害怕,我想等着你回來救我,等到結婚前一天你還沒回來,我就收拾包袱從屋頂跑了。”
“我不小心碰掉了瓦片,我大伯他們聽到動靜追了出來,您也知道我們那片地方沒住幾家人,大晚上的我沒處去,慌亂中跑到了火車站,随便買了張票就坐車走了。火車到雲臺市後,我突然想起來我家還有個表舅舅在芒山縣,于是我又轉車來了芒山縣。”
來了之後才知道表舅已經去世了,家中只剩下一個表妹,前些年遠嫁去了東北,只留下一套破房子,她勉強留在芒山住着。
林玉長得好,一個單身姑娘容易招惹麻煩,有一次買菜回來的路上碰上個小流氓,被路過的穆繼東打跑了,兩人一來二去處上了對象,沒過多久就結婚了。
穆繼東驚掉了下巴,他媳婦兒不是跟他說,只是認識幾個字而已嗎?他在她面前炫耀自己考上過初中,她還誇自己聰明呢!
穆繼東心酸,這都考上大學了,媳婦兒居然不告訴他!是不是心裏偷偷笑話他?
容文博看了穆繼東一眼,對林玉說,“後頭幾年你沒再回去?”
林玉搖搖頭,“我寫了信回去,一直沒有回信。”
容文博肯定道,“我一次都沒收到過你寄的信。”
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好在,終于找到人了。
想到林大明那一家,容文博氣的心口疼,“林大明那一家子根子壞了,從老到小都是些小人,等我回去給你出氣。”
“還有個事,你現在既然已經結婚了,你還回不回上海?不要擔心你現在是農村戶口,只要你點頭,你們一家三口我都能想法子給你轉到上海去。”
“我不想回去了,我在穆家村住的挺好。容叔你既然打聽到我藥膳做得好,就該知道我現在不缺錢。”
容文博尊重她的意見,“你想留就留,回頭我叫人給你把你家的東西運過來。你家老宅那邊沒人,這兩年剩下的兩三家鄰居都搬走了,東西放着不放心。”
“有容叔在,沒什麽不放心的。”
容文博不接話,林家的東西他不想沾手。
穆清醒了,身體很不舒服,想起她暈倒前看到的兩個老頭兒老婆子,她這是被拐賣了?難道這就是老道士說的人禍?
穆繼東欣喜,“閨女醒了,有沒有不舒服?難不難受?”
穆清哼哼一聲,“難受,頭疼,沒力氣。”
“爸爸的乖乖哦,可心疼死爸爸了,一會兒叫刑定南給你看看。”
林玉把閨女抱在懷裏,“好好的,怎麽就被拐賣了?”
穆清也很委屈,“我蹲那兒等你們呢,突然來了老婆子拿帕子捂我的嘴巴。”
林玉也後怕,嘆氣道,“我和你爸總覺得你聰明,沒考慮到你還是個四歲的小娃,以後沒長大的之前,不準離開我和你爸的視線。”
“我怎麽被救了?那兩個人呢?”
“這是容叔,你得叫容爺爺,他碰巧救了你,要不然那個老婆子把你帶出城,我和你爹都不知道上哪兒找你去。”
穆清還想問這個容爺爺是誰,她爸不許她問,叫她好好躺着,他去叫醫生來。
容文博打量這個小姑娘,雖說出生在小山村,這丫頭倒是不像鄉下人。
他笑了笑,對林玉說,“你生的姑娘很有些你娘的氣度。”
容文博又嫌棄了一句,“你爹娘從小把你保護的太好,你比你娘差遠了。你娘比你有勇氣,有氣度,她能在大海乘風破浪,你最多就只能在小河溝蹦跶。”
林玉無語,“我知道您看不上我,我娘天下第一,好了吧。”
容文博傲然揚起頭,“本來如此!可惜,她眼光不好,選了你爸!”
穆清明白了,這看着年輕的老男人,原來是她外婆的追求者。穆清好奇心來了,她還從來沒聽娘親說起過外家。
穆清頭疼的厲害,刑定南來看過之後,還是那句話,“沒啥大問題,回家休息幾天就能恢複了。”
醫生确定沒事兒之後,也不留在醫院了,穆繼東抱起閨女出院。
大門口,高銘不在了,門口的護士主動說,“你的朋友剛才開車去公安局了,說如果你們先出來,叫你們等他一會兒,他馬上回來。”
大概等了十幾分鐘,高銘開車回來,容文博打開車門,叫林玉坐副駕駛指路,他和穆繼東坐後面。
汽車往穆家村開,容文博問起,“兩個拐子怎麽樣了?”
“交代了,說是看到小丫頭長得好看,身邊又沒有大人,順手就把孩子迷暈抱走了。”
穆清躺在爸爸懷裏,愁眉苦臉的,她就這麽好抱走嗎?
“公安局有個老公安,是個厲害的,審問出他們以前還拐賣了不少孩子,他們這次怕是出不來了。”
穆繼東氣憤,“早知道狠揍他們一頓,這下沒機會了。”
高銘笑了笑,“放心,我提前幫你揍了。”
“謝了,兄弟!”
“客氣!”
穆清打量容文博,容文博也在觀察她,這小丫頭,給他的感覺很不對,這眼神,像是不谙世事四歲小丫頭的眼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