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雨 可沒用也想念

跨過六一,好像一眼能看見七月。七月,屬于七月的詞彙有很多,夏天的風,還有炎熱與汗液,黏膩的觸感,也許還能聯想起做|愛。但是對他們而言,七月,代表着暑假,代表着狂歡。

程煜已經喋喋不休地說了很久他的計劃,去各種城市旅行,說累了,喝了口水的間隙,問聞雪時有什麽計劃。

哪怕還隔這麽遠,他們對于暑假的熱情也早已經高漲。

聞雪時想了想,認真回答:“打工。”

程煜差點把嘴裏的水噴出來,“打工?為什麽啊?你缺錢花嗎?”

聞雪時搖頭:“不缺。”她不缺錢花,上一回,她突然抽風,拿了聞懷白的卡去超市掃蕩,被卡裏的餘額吓到。

她那時候想,她用了他的錢,他總會收到短信,無論如何,總會有一秒鐘記起她的名字。

聞雪時從這件事裏獲得一種報複的快感,她已經覺得自己像姜佳雲了,歇斯底裏的神經病。

理智分明在唾棄自己的行徑,可是情感卻在拉扯。于是一個扯着左手,一個扯着右手,她成為一個極不協調的提線木偶。

可是并沒有用,她一點也不清楚千裏之外的聞懷白是什麽反應。也許他根本忘了她是誰,還要花十分鐘來回想,這張卡給過誰?

可她并不圖聞懷白的錢。

她花了多少,總是打算還給他的。怎麽還呢?除了打工,她想不到其他。

但聞雪時才十六歲,還沒有成年,能找的工作很少。

放學以後,漫無目的地走街串巷,終于找到一家便利店招暑假工。

店主給出的價格不高,但聞雪時沒反駁,只是口頭達成協議。便利店,曾經是她短暫的夢想,專屬于很天真的童年時代。

想做一個便利店主,做一些小買賣,日子會很安穩且美好。

後來夢想破滅,是因為有一天,看見鎮上的小便利店店主追着自己幾歲的兒子教訓。店主手裏拿個雞毛撣子,一邊破口大罵,兒子哭得哇哇的,在前面跑。

什麽歲月靜好,水晶球一下子墜落在地。

再後來,漸漸明白了,根本沒有歲月靜好,只有雞毛蒜皮和兵荒馬亂。

夢想就只剩下,守着外婆就好了。

結果,夢想再次破滅了,這一次,是被人類的生老病死打敗。

出來的時候,忽然下很大雨。棠城的夏天翻臉很快,可聞雪時初來乍到,并不懂它的規矩,所以沒随手備一把傘,被棠城教訓一番,兜頭淋成落湯雞。

聞雪時躲進別人家的屋檐,狼狽不堪。

這時候會想念聞懷白。

但她已經明白,信主是沒有用的東西,唯心主義只能用來輔助自渡,但真正的自渡,是什麽也不信,除了自己。

聞懷白只是恰好出現了五天,他随時可以來,随時可以走。求神拜佛也一樣,苦等神的眷顧,和單戀有什麽分別?

可沒用也想念。

這就是人類,沒用的人類。

不,不能以偏概全,應該說,這就是聞雪時,沒用的聞雪時。

你看,她一開始明明白白劃下三八線,不想和他有什麽接觸。可是聞懷白偏偏要推翻她的高牆。

聞雪時長長一聲嘆息,嘆息聲如此輕微,混雜在雨聲裏,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見。

就像,她想念聞懷白,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

“哎,侄女兒,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啊?”鐘林把手裏多餘的傘遞給她。

聞雪時愣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人是誰,那天晚上一面之緣見過,聞懷白的狐朋狗友。

她猶豫着,沒接他的傘。

鐘林咳了聲,把傘塞進她手裏,“你接着吧,一把傘而已,雨好像越下越大了。”他聲音在雨聲裏也越來越小,說完這一句,便轉身離開。

聞雪時看着他背影,又低頭看自己手裏的傘,最終還是撐着傘踏進雨裏。

不遠處,鐘林回到車上,拍掉一身的雨,抱怨聞懷白:“你都開車了,直接讓侄女上車不就好了,還要人家打傘自己走……”

聞懷白瞪他一眼,鐘林收了聲,“好好,我不懂你。哎,晚上好好聚一聚?”

聞懷白猛地吸了口煙,吐出個大大的煙圈,熏得嗓子都有點啞,“不去了,過會兒的飛機。”

鐘林更看不懂了,“不是,你這什麽意思啊?”

聞懷白嗆了口煙,又猛地把煙掐了,“沒意思。”就不該來。

吸煙有害健康,還是吸煙。

見她沒意思,還是想見。

鐘林低聲罵了句:“你魔怔了。”

聞懷白倒贊同,算了,最後一次。單方面的相見不算相見,只要他沒露面,對事情沒什麽影響。

撐了傘回來,還是淋成落湯雞。聞雪時把拿把傘随手放在玄關,可都走出幾步,又回頭收進了自己房間的陽臺。

洗了澡,收到程煜的消息:

“哎雪時,六月底就是學校的校慶文藝彙演,你要不要和我報個唱歌節目。”

程煜對自己唱歌的水平莫名自信,聞雪時可不敢恭維,“算了吧,你那水平,我們會被嘲笑。”

程煜不服氣:“什麽啊?怎麽可能?你就說成不成吧?”

聞雪時只說:“再說吧。”

雨越下越大,窗戶和陽臺的玻璃都被染成水蒙蒙的,雨點敲擊着整個世界,噼裏啪啦的,但讓人感覺很舒服。

聞雪時抱着膝蓋坐在床上,聽着雨聲,後來不知道幾時睡過去。

夢裏也是一整場雨,潮濕而隐秘的夢裏,好像寒意如蛆附骨,她夢見聞懷白。

從那場喘息開始,以水聲做轉場,然後,以聞懷白說愛她結束。

他說,也許我愛你。夢裏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臉,但夢裏她有種強烈的念頭,知道他是聞懷白。

然後聞雪時從夢裏驚醒,被自己,被愛之一字。

原來被子掉落在地,難怪她覺得寒冷無處躲藏。聞雪時俯身把被子撈起來,喉口幹涸,像要渴死的人一般,咕咚咕咚灌下去兩杯水,才終于感覺得到解救。

好奇怪,明明夢裏全是水,她卻在水裏缺水。

好奇怪,五天,足夠愛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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