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溫新澤收拾了自己有些淩亂的情緒,關上房門。

他轉過身,一擡眸便看到玄狐趴在書桌上,前爪捶桌作痛哭流涕狀,仿佛沒能守住主公江山的老将軍。那悔痛不甘的情緒撲面而來,直教人心生悲憫。

溫新澤:“……”戲精狐貍,生在修真界真是耽誤它進娛樂圈了。

“行了,孤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了,沒怪你,跪安吧。”溫新澤挺直身體,雙手背在身後,陪書桌上那只戲精狐貍演了一段。

玄狐踉跄後退,沒注意踩着自己的尾巴,一下在書桌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溫新澤忍不住笑出聲來,過去拎起玄狐,“你這是入戲太深,忘記自己長尾巴了麽?”雖然是個小騙子、小戲精,但還是挺可愛的。

隔日,溫新澤收到丞鈞的送的一件禮物,一枚墜着銀色流蘇的玉扣。

丞鈞:“回禮。”

溫新澤看了一眼手裏丞鈞給的玉扣,又瞥了一眼丞鈞的腰帶——丞鈞今日束的腰帶正是溫新澤送的伴手禮,這兩件飾品配色完全一致,有種情侶款的意思。

這玉扣他要是戴出來,再撞上束着他送的腰帶的丞鈞,估計就跟昭告天下他們在一起了沒什麽兩樣。

不過,丞鈞認真準備的回禮,拒絕總是不好的。

只要他不戴出來,那就只是個回禮。

時間一晃過去兩個月。

期間陳三醉和沈淮川養好了傷,和林飛一起把護山大陣的基層陣法折騰了出來。

十一提過上門搶多寶山的修士,果真帶人又來搶了一次多寶山。這次對方更慘,遇到了丞鈞在家,多寶山的一根草都沒搶到,反被丞鈞搶了個底朝天。

溫新澤這兩個月大半的時間都耗費在靈草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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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從池雁那裏買到的靈草種子,挑着能種的全種到了靈草園。兩個月下來,原本光禿禿的靈草園,已經變得一片蔥茏。

這天臨近傍晚,溫新澤檢查完靈草的漲勢,正要跟丞鈞一起離開靈草園,就見林飛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祖師爺,山下又來了搶地盤的修士。”

“他們穿得怎麽樣?”丞鈞捏了捏手腕,跟着林飛往山下走。

“有兩個穿着的衣服像是地字階法寶。”林飛熟練地回答。

“都帶了什麽武器?”

“武器一般,但有一個帶了一件天字階的法寶。”

溫新澤:“……”聽這對話,不知道的還當是有人提着禮物上門行.賄來了。

溫新澤心裏吐槽着,但還是跟着一起去山下看熱鬧了。

多寶山四鄰八分都是荒山,人跡罕至,外面基本看不着熱鬧,全靠這些想不開的修士上門送溫暖。

溫新澤只是不願意長途跋涉到處跑,但熱鬧他還是喜歡看的。

溫新澤三人來到山腳的時候,陳三醉和沈淮川正在與對方對峙。

來人共計十二,有男有女,其中有兩個是妖修,正在挑釁十一和五一——妖修一向蔑視妖獸,即便妖獸化了形。

溫新澤見狀,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丞鈞偏頭看了一眼溫新澤,對他的反應半點也不意外,這人從來都是護短的性子。要不然,他們初見的時候,也不會動手打起來。

“今天來的不速之客還真是聒噪。”丞鈞往前走,十一和五一退至兩邊。

“你是這座山的主人?”對面修士中領頭的男人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丞鈞,有些謹慎地問道。

丞鈞完全不搭理那人,直接召來雷電,伴随着的震耳欲聾的雷鳴,連下十幾道雷。對面原本站姿挺拔的修士,頓時躺了一地。修為低的直接失去了意識,修為高的幾個還在掙紮着抽搐。

丞鈞拍了一下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回頭看向十一,“趕緊收拾幹淨,回去吃晚飯了。”

丞鈞說的收拾幹淨,是指扒光那些修士的法寶靈石,再把人扔到千裏之外去。

這事十一和五一已經不是第一次幹了,他們撸起袖子走到那群動彈不得的修士中,開始挨個地扒人衣服,翻找值錢的東西。

沈淮川和林飛也跟着過去幫忙。

陳三醉則帶着周虎周燕站着邊上看熱鬧,不時點評一下翻出來的法寶品質如何。

溫新澤撥開玄狐掃到他脖子的尾巴,打算過去聽陳三醉的法寶鑒定課,增長一下知識。

然而,他剛邁開出一步,變故陡然發生。

他感覺到腳下土地有種異樣的震動,背後有異樣的動靜。

危險!

要躲開!

然而動作去沒能跟不上意識,靈力剛調動起來,就感覺側頸貼上了冰涼的東西。

偷襲者用短刀抵着他的脖子挾持了他!

溫新澤肩頭的玄狐發出尖銳的咆哮,只是幻境還未張開,就被偷襲者震落在地。

“把這座山交給我們,我……”偷襲者威脅的話說到一半,視線跟稍遠處的丞鈞對上,嘶啞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烏發黑衣的男人,臉上沒了之前的散漫。盛極的容顏覆上寒冰,金眸是一片濃稠的暗沉,緊縮的瞳孔深處,迸發出尖銳的殺意。

只一眼,偷襲者就感覺被驚懼感掐住了咽喉,神魂都被激得顫栗起來。

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殺意。

不過一念之間,他還未來得及反應,視野中那道黑色的人影驟然消失,回過神那雙充滿殺意的金眸已經近在咫尺。他的胸膛被對方徒手洞穿,刀下的人質已然落入了對方的懷裏。

丞鈞一手緊緊攬着溫新澤的腰,将人攏在懷裏,視線越過溫新澤的肩頭,漠然地看着滿臉驚懼的偷襲者。他緩緩地将刺穿對方胸膛的手抽出來,随後五指張開,抓住試圖從肉身中跑出來的神魂,反手捏碎。

“好了,沒事了。”偷襲者的屍體倒在地上,丞鈞松開溫新澤。

溫新澤擡眸看向丞鈞。

對方臉上的冷意還未完全褪去,目光落在他身上時,那雙暗沉的金眸卻陡然收斂了所有鋒芒,變得柔和輕軟起來。

刀劍本是鋒利傷人之物。

而丞鈞這柄劍,卻在他面前收起了所有的鋒芒,簡直柔和得不像一件兵器。

溫新澤感覺心髒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蹭了一下,有些受不住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丞鈞一個法術蕩去手上的血污,擡手用拇指拭去溫新澤側頸上濺到的血跡,見溫新澤看着他發愣,低聲問道,“吓到了?”

溫新澤驟然回神,擡手捂住被丞鈞用拇指擦過的脖子,卻捂不住那異樣的酥麻感往上蔓延,帶着得他的耳根都跟着紅了起來。

“沒吓到。”他确實沒被吓到,在短刀貼上他脖子的時候,他也沒有半分慌亂,因為有丞鈞在。

溫新澤避開丞鈞的視線,用手掌在脖子上胡亂搓了兩下,就轉身去找偷襲者震落的玄狐。

“別回頭看。”丞鈞出聲制止,偷襲者淌血的屍體還躺在溫新澤背後。

“沒事。”溫新澤抱起在屍體旁沖屍體呲牙的玄狐,順道瞥了一眼,他并沒有感到什麽不适。

“師弟,你沒受傷嗎?”沈淮川等人這時也反應了過來,跑過來看溫新澤的情況。

“完好無損。”溫新澤說着把玄狐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小狐貍也沒受傷。”

見溫新澤沒事,林飛把臉色有些發白的周虎周燕推到身後,自己探着脖子看地上被丞鈞單手洞穿胸口的屍體。

“被祖師爺的雷劈中,這人居然還能動?”

“他身上穿的是龜息甲,千年龜妖的外殼煉制,妖族特制,天字階法寶。防禦力量極強,抗雷電,還能掩蓋氣息。”陳三醉蹲在屍體邊上,翻着屍體上已經破損的龜息甲說道,“這人是用龜息甲掩藏的氣息,再以土遁之法潛行至溫新澤身後偷襲的。”

“見過真人的厲害,還敢偷襲,也不知道這人怎麽想的?”十一在一旁說道。

“這龜息甲很少有修士能一擊打穿的,丞鈞真人之前也沒認真動手,這人大概是覺得有希望可以搏一把……”陳三醉搖了搖頭,“可惜了這龜息甲。”

發生了偷襲這事,衆人也沒心思繼續待在山下了。

十一等利落地将那些人身上的法寶扒幹淨後,連人帶屍體塞了兩車廂,帶着霜天白鹿和青角羊找地方去扔了。

溫新澤則招呼剩下的人一起回山上。

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溫新澤一回頭,便看到站着晚霞中的丞鈞。

溫新澤感覺眼前一陣恍惚,他腦海裏又出現在站着漫天晚霞下的黑衣人。

“不是說回山上了嗎?愣在這兒做什麽?”丞鈞走過來,奇怪地看着直愣愣盯着他看的溫新澤。

“丞……鈞……”溫新澤擡手拽住丞鈞的衣袖,随後眼前一黑,倒在丞鈞懷裏失去了意識。

“溫新澤!”

“掌門師兄!”

“師弟!”

……

溫新澤感覺他遺失的記憶,就像河底的泥沙,突然遭遇了漩渦,一股腦地被翻攪了出來。他的腦子被紛繁的記憶擠得一片混亂,最後像死機的電腦般,驟然陷入黑暗。

當溫新澤再睜眼,他看到了熟悉的懸崖和熟悉的帝烏樹。

這是又入了記憶中的場景。

溫新澤環顧四周,沒找到靈體的自己。

再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青衣繡銀紋,是他靈體一貫的穿着。

所以——他現在是靈體的身份。

“溫新澤……”

溫新澤聞聲回頭,他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衣的丞鈞,他的背後的漫天的霞光。

丞鈞不是跟一起看過晚霞嗎?還說沒有……

溫新澤邁步朝着丞鈞走去,然後他看到丞鈞背後的那片緋紅驟然變得清晰——那根本不是晚霞,而是漫天急墜的天火!

天火中滾動着黑色的劫雷,撼天動地的威勢,仿佛天道在怒吼!

溫新澤瞳孔緊縮,混亂的記憶陡然變得有序清晰起來。

……

兩千年前,一枚帝烏樹的種子,在一片荒蕪的離荒洲上生根發芽,生出靈智。

他為自己取名叫溫新澤。

過了五百年,溫新澤的本體長成了參天大樹,立于山谷懸崖邊上。

又過去百年,溫新澤能以神魂凝出靈體了,山谷中也多了一些開了靈智的靈草。

開了靈智的靈草很鬧騰,但在這了無人跡的山谷中卻是恰到好處。

溫新澤将靈草視作家人,因為在這片土地上只有它們陪着他,因為它們會關心他的喜怒。

再三百年,離荒洲上開始有修士登陸,他們采摘靈草,捕捉靈獸。溫新澤不怎麽喜歡他們,卻也算不上讨厭——只要他們不動他山谷裏的靈草。

又兩百年後——也就是九百年前,溫新澤認識了封逸鴻。

之後過了不到百年,溫新澤又認識了丞鈞,并且與其結怨。從此山谷變得更加熱鬧——因為某人總會不時上門找茬。

跟丞鈞打打鬧鬧過了一百年,災禍降臨了。

七百年前,魔尊發出戰書,要與修真界在離荒洲一戰。修真界衆門派聯手,派出高階修士應戰,與北蒼洲的魔修在離荒洲開戰。

也就是記載在修真界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屠魔大戰。

溫新澤站着懸崖邊上,墨綠的雙眼冰冷地看着下面的戰場。

離荒洲上,修真者和魔修都殺紅了眼,到處都是戰火。原本青翠的海島已是天翻地覆,山巒被削,土地崩裂,海水倒灌,泥石傾倒。

離荒洲上的靈物恐慌地四處逃竄,有的死在修真者和魔修交鋒的餘波下,有的被墜落的山峰碾壓,有的想要逃到海上,卻因修為不夠,死于離荒洲邊界的瘴氣。

溫新澤的山谷也遭到了波及,他伸出樹根建起圍牆,勉強将山谷內的靈草靈物護在一個角落。

溫新澤厭惡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土地,只想這場戰争趕緊結束。

然而天不遂人願,魔修和修真者打了三天三夜後的傍晚,天空出現了劫雲。

溫新澤仰頭看着黑沉沉的劫雲,緊緊地皺起眉頭,傾聽風中的聲音。

風中傳來修真者和魔修的零星的話語

“是魔尊大人!”

“魔尊大人要渡劫……”

“那魔頭要渡劫?”

“這種時候渡劫?”

“小心點,別被波及……”

溫新澤眉頭擰得更緊,魔尊的雷劫,他谷內的靈草一個都挨不起。

但是想躲,這離荒洲上已經無處可躲。

不,沒地方躲,他就造一個能躲的地方。

溫新澤擡起手,本體帝烏樹的樹根深深地紮入靈脈當中,開始瘋狂地汲取其中精純的靈力。溫新澤翻手,帝烏樹枝葉開始飛快抽芽生長,延伸出去,将樹根圍牆內的靈草蓋得嚴嚴實實。

“轟隆——”

劫雷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溫新澤伸出去的本體挨了一擊,疼得他眼前發黑。

這樣不夠

再來!

溫新澤發梢泛起墨色的綠,眼角生出銀色的紋路,帝烏樹的枝葉也飛快地染上了銀色,在漆黑的劫雲下泛起尖銳的鋒芒。

“轟隆隆——”

劫雷幾乎籠罩了大半離荒洲,溫新澤疼得神魂俱裂,但是——他扛住了!

然而,沒等他高興起來,天空又異象陡生。

漆黑的劫雲間出現了火紅的光,很快漫天的天火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劫雷加天火,渡劫者罪惡滔天!

茂密的銀葉在接二連三的天火中,驟然灰飛煙滅,連同銀葉庇護下,陪他走過漫長年月的靈草靈物。

溫新澤看着火光,只覺得渾身冰涼。

憤怒、不甘和悲痛在胸口擠作一團,他猛然扭頭看向戰場中央。

魔尊樓無烨!

若他沒有挑起戰火,若他沒将離荒洲作為戰場,若他……

就在這時,一道金光從鋪天蓋地的天火中劃過,直沖戰場中央。

魔尊樓無烨倒在了突然出現的丞鈞腳邊,屠魔大戰結束。

在天空的天火漸止中,丞鈞來到了帝烏樹所在的懸崖上。

他看了一眼焦黑的帝烏樹,目光落在了身影已成半透明的溫新澤身上,随後皺起了眉頭。

溫新澤安靜地看着開始撤離的修真者和魔修,才扭頭看向丞鈞。

“多謝。”溫新澤認真地對丞鈞道謝。

“為什麽不跑?”丞鈞反問,“你可以順着靈脈跑出去的,誰也攔不下你。”

“我不能丢下它們。”溫新澤看着山谷角落的那片焦黑,低聲回道。

丞鈞沉默不語。

溫新澤走到丞鈞面前,半透明的手中化出一截帝烏木,“給你做劍鞘的帝烏木。早想給你的,只是你太氣人了,我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丞鈞:“你可以繼續留着。”

溫新澤搖頭:“不能留了,再留就沒機會給了。”

山風帶着焦煙味吹過懸崖,丞鈞的目光落在溫新澤拿着帝烏木的手上,他的身影又淡了幾分。

丞鈞伸手接過帝烏木。

溫新澤朝他笑了笑,再次道謝,“多謝。”

丞鈞擡眸掃了一眼即将消散的神魂,用劍氣劃破自己的指尖,在帝烏木上用血畫下一道符文,随後在溫新澤驚訝的目光中,反手将其神魂收入帝烏木中。

“你我勝負未分,你死了,我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

溫新澤的神魂就這麽附在了帝烏木上,被丞鈞用靈力溫養着,帶着走遍了修真界。

他的意識有時清醒,有時昏沉不知歲月。

清醒的時候,丞鈞帶着他見過好幾次封逸鴻,多數時候他們都在商讨如何救活他。

然後有一天有了結論。

“将帝烏木鍛造成器?”

“運氣好的話,落地化形,便是先天器靈。運氣不好,修煉百年,也能當個後天器靈。”丞鈞淡淡的語氣透着幾許散漫。

“你也不會煉器,我來幫忙找煉器師?”封逸鴻問道。

“不用,我找星象門的人算了,溫新澤的機緣在懸器門。”

“鍛造法寶,資質機緣缺一不可——那溫新澤就拜托你了。”

“嗤,用得着你說?我還等着他活過來喊我爺爺呢!”

多寶山,懸器門。

“今晚子時,便是開爐鍛造的吉時,你準備好了嗎?”丞鈞看着溫天戈問道。

“回祖師爺,已經準備妥當。”

“那就走吧。”

一處無人的荒山中,丞鈞設下法陣,溫天戈開爐鍛造。

歷時七七四十九天,帝烏木被鍛造成劍。

溫天戈在劍身上畫下最後篆文的最後一筆,劫雷便自空中轟然墜下。

帝烏木劍在劫雷中盈滿殺氣,一聲嗡鳴之後,化作一嬰孩落地。

這嬰孩墨綠的雙眼剛剛睜開,地上破碎的陣法中浮出一抹游魂,為了躲避劫雷,飛快地擠入嬰孩的身體。而嬰孩原本不穩的神魂被擠出身體,卷入劫雷,随即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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