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肖池的右眼皮猛地劇烈跳動起來,他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于是僵硬的轉回身想知道些什麽。
“跳樓的人,叫什麽名字?”開口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已經變得又幹又澀,“哪個班的?”
陳默撓了撓頭:“不知道啊,報道上沒說,就說是新高三的一個男生。”
韓熠見肖池神情不對,替對方問:“今天跳的?人現在怎麽樣?怎麽剛開學就出這種事。”
陳默把手機上那則新聞給他們看。
肖池看到新聞下面的評論——卧槽,老子今天剛開學就親眼目睹這人從藝體樓上跳下來,這心理陰影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
——十七中有沒有同學知道是什麽情況啊?高三開學頭一天壓力就這麽大了?
——現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越來越不行了,就這還參加高考呢,沒出息!
——聽說今天十七中開學典禮,剛好媒體也在,校方都沒想到新聞能出來的這麽快。
——藝體樓樓層不高,希望能活下來吧!/保佑/保佑——聽說是新高三十五班一個男生,叫張文,我們暑假還在一起上過補習班,可惜了,他成績還不錯的……
看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肖池瞳孔一縮。
他撐着一只手直接從位置上跳出去,韓熠拽都沒拽住,一個踉跄撞倒了桌子:“肖池,你去哪?”
“十七中。”
咬牙丢下這三個字,肖池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肖池!”
韓熠從後面追上來:“你別去了,就算是你認識的人咱們也不要去好不好?我怕你看到那個場面會接受不了。”
Advertisement
肖池走得飛快,幾乎要跑起來了。
已經有別的班探頭出來圍觀他們,韓熠沒辦法:“有人說已經跳樓的同學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你知道在哪個醫院嗎?”
前面的人停下腳步。
正待韓熠松了口氣想拉着人回教室時,肖池閃身躲開,低低道:“你回去吧,我跟他不熟,但他是我媽的學生,我要去看看我媽。”
韓熠放開手:“那我跟你一起。”
肖池搖了搖頭:“不用,你回去幫我跟老鄭說一聲吧,我晚上再回來上自習。”
韓熠看着對方的背影喊:“別上自習了,我在泡沫等你。”
“知道了。”
肖池也不知道林舒有沒有去醫院,打電話沒人接,他出校門後先打車去了十七中。
到了地方才發現外面已經被封鎖起來了,幾輛警車守在校門口,烏壓壓圍着一群人,有看熱鬧的還有被驅趕出來學生。
有個記者還在采訪校長,這場事故出的突然,即使是司嘉良他爸這樣的老油條都被犀利的追問逼得汗都出來了。
司校長挺着肚子擦了擦額角,着急擺脫責任:“這件事我們學校絕對沒有任何問題,聽說在那個學生的桌子裏找到了一封遺書,證明這就是有計劃的自殺,具體情況尚不明确,請大家稍安勿躁。”
肖池見從大門闖進去是沒有機會了,繞到後面找了棵樹爬上去□□跳下。
他來十七中考過試,憑着記憶找到藝體樓,從一樓上去爬到頂樓以後突然有了嘈雜的聲音。
這層樓全都是辦案人員、目擊者和張文的同學們,肖池在辦公室看到了林舒。
“媽。”
林舒微微顫抖的肩停下,眼淚還挂在臉上,見到肖池後詫異又驚慌:“你怎麽在這!”
她慌亂的擦掉眼淚站起身來:“快回去,回你學校去。”
一名警察見狀,走過來問肖池道:“你是誰?誰把他随便放進來的?這是辦案的地方,閑雜人等先出去。”
林舒一把将人拉到身邊,肖池能感受到對方放在自己肩上顫抖的手。
她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是我兒子,我也不知道他怎麽自己進來的,我現在就讓他離開。”
肖池不願意走,他擡眼看向林舒,問道:“張文真的是自殺嗎?你開例會的時候沒看出他有異常嗎?”
林舒表情變得痛苦,只要回憶起那一幕就沉浸在無窮無盡的自責中。
“我當時只顧着開會,沒發現他有什麽異常行為,然後我組織學生們下去開例會,點名的時候才發現少了張文,然後就……”
她的學生在她邁出教室的下一秒,決定獨自去空無一人的藝體樓,選擇在那裏結束年輕的生命。
林舒掩面哽咽道:“都怪我沒看好他,是我沒注意他平時的情緒。”
“跟你沒關系,”肖池臉色冷沉的看着學生中的幾個熟面孔,“是他們。”
混在人堆裏的充凱複立刻漲紅了臉,強撐着大聲反駁:“你瞎說什麽!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跟你有什麽關系,輪得到你在這瞎指證!”
所有人都冷眼旁觀,誰都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懷疑。
對方似乎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警察叔叔,監控錄像明明白白顯示的就是他是自殺,我們只是無辜的同學,只不過倒黴催的跟這種廢物一個班,跳個樓還要牽連別人背鍋……”
肖池朝他面前走近了一步,眼神中不帶一絲溫度:“你要是再敢狡辯一句,你就不得好死。”
充凱複犟着腦袋:“幹什麽幹什麽?警察面前還敢威脅人了是不是!”
“都別吵了,”林舒白着臉站在中間,“肖池,這跟你沒關系,趕緊回學校上課。”
“這又是怎麽了?”
司校長似乎應付完了那群記者,從外面走進來,看到肖池瞬間變了臉色:“林舒老師,怎麽現在這個時候還讓孩子過來搗亂?快出去。”
林舒連忙道歉:“對不起,我馬上把人送走。”
司校長對警察賠着笑:“看來這場事故真的只是意外,這個學生可能自身壓力太大,這種情況別的學校也不是沒出現過……”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手機裏傳出的辱罵聲打斷,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肖池手上。
“……死同性戀,惡心,學習再好有什麽用,你照樣是個死變态,老子看見你就想吐。”
“都注意着點,別靠他太近,小心染上艾滋。”
肖池用手機外放了這段視頻。
一段段刺耳的話語環繞在在場每個人的耳邊,充凱複等當事人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精彩。
他們這些小團體憑着家世和背景,向來都是十七中“食物鏈頂端”,出現在視頻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十七中教育事業上濃墨重彩的敗筆。
司校長臉色鐵青。
充凱複急着過來奪手機,被幾個警察及時制止,直到這個視頻完整的放到結尾。
毆打、侮辱、暴力、霸淩……
這些觸目驚心的行為,單從中随便拿出一個來就足以讓一個學生喪失求生的欲望了。
林舒已經滿臉是淚,肖池把手機遞給辦案人員:“這裏面的人我全都知道名字,現在就可以寫下來。”
司校長強裝鎮定:“都是孩子們之間的玩笑罷了,再說了,為什麽他們要找這一個人的麻煩呢,也側面反映這個學生平時有多不合群……”
“在你眼裏的小打小鬧,已經讓一個學生跳樓自殺了。”肖池冷聲道,“這就是你身為校長說出來的話?”
對方不知不覺開始汗如雨下。
剛才攔肖池的警察眉頭緊皺:“不能帶有色眼鏡,因為某個學生成績好家庭條件好就寵愛偏愛學生,更不能在霸淩底線問題上坐視不管,害怕擔責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司校長邊擦汗邊忙不疊的點頭:“您說的是。但是我一個校長,平時也管不了每個學生,還是班主任失職了,沒做好分內工作,我一定好好進行批評教育。”
林舒沒有力氣替自己辯解,從剛才看到視頻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的精神就仿佛一下子垮了。
等查案結束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扶了一把剛走出教學樓就差點跌倒的林舒:“媽,沒事吧?”
林舒搖搖頭。
肖池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藝體樓,張文現在還在搶救,但看五樓的高度,就算不死也會落下殘疾。
用一次粉身碎骨,換取永恒的清靜。
一個人最後的舉動都是在選擇懲罰自己,而不是跟那群傷害自己的惡魔抗争到底,這是種難以共情的絕望。
從補習班出來的半個月裏對方承受的壓力和折磨,無法想象,也無從得知。
他思緒混亂。
是不是如果當時他給了張文一個确切的回答,告訴他自己就是同性戀,是他的同類,對方就不會選擇這條不歸路?
一小堆悲哀的種子在那時候起破土發芽,被自己澆了盆催生的冷水,無形中把對方推向深淵。
他跟那群施暴者有什麽不同?他也是冷漠的旁觀者。
想到這裏,肖池就覺得渾身發冷。
林舒看出對方瞬間蒼白的臉色,顧不上自己,緊張道:“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直接去醫院。”
肖池抿了抿沒什麽血色的唇:“媽,我現在想去一個地方,你自己可以回家嗎?”
……
看着林舒坐上車,肖池調頭往反方向走。
他現在頭腦發木,卻還記得跟韓熠的約定,對方還在泡沫等他。
張文的遺書只有短短的幾行字,他匆匆瞥了一眼,現在卻字字清晰的印在腦海裏。
——作為一個怪物,錯生于世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我是同性戀,在我死之後終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公之于衆了,不幸的是,同性戀恰好是別人眼裏的怪物。而怪物,是永遠沒辦法獲得救贖的。
如果他也是這種怪物,那麽他唯一幸運的地方就是他還有韓熠。
在某個時刻突如其來的成為自己的同桌,赤手空拳破開屏障,憑着炙熱的赤忱,硬生生把自己塞進肖池心裏。
正因為他本身缺少這份熱烈,所以迅速墜落沉迷。
有個人就是他的救贖。
現在的他迫切需要抓住點什麽,韓熠就是這根救命稻草。
肖池站在泡沫的門口,剛才無知無覺的走了一個小時的路,想到對方就在包廂裏等他,心裏這才好受了些。
包廂裏提前到了好幾個人,好像在談話,正糾結要不要敲門的時候,他聽到了鐘柏臨難得嚴肅的聲音。
“……我覺得你應該聽你爸的,最好現在就趕緊轉學。”
肖池推門的動作頓了頓。
後面再有人說什麽,他已經聽不到了,放在門把上的手掙紮了再掙紮,最後無力的垂下。
作者有話要說:跳樓和校園霸淩是我身邊認識的人的親身經歷,不為虐,只為表達。就算某個群體越來越大衆化,也還是會有人遭受無法想象的歧視,就算大力提倡素質教育,也還是會有校園暴力的漏網之魚。我們不做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見證者,更不要做施暴者。
謝謝觀賞,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