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很讨厭你
姜醒很奇怪地看着他:“我才不客套。”
看裴律遲遲不動,他也懶得再多說,直接掀開被角,提醒道:“快點吧,明天還要起很早。”
裴律眼神一黯。
“好。”
本還想整理一下明天會議用到的材料,可現在無論如何拒絕不了這份邀請。
床的另一邊柔軟塌陷,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男人手臂上噴張的潮濕熱氣讓被子裏稀薄的空氣升溫。
裴律身上有一種像海洋一樣寬廣沉穩的氣息,包圍停栖在島嶼之上的姜醒。
姜醒拿被子蓋住了臉,只留出一雙眼,他聽見裴律問:“要不要留燈?”
姜醒聲音小小的:“不用。”
“那我關了,睡吧,晚安。”
姜醒就沒再應他。
海上的月亮又圓又亮,透過窗簾的縫隙映照幽幽的淡光,與海面的燈塔遙遙呼應。
港嶼的夜晚繁華又寧靜,靜谧中有懶散的海浪拍岸和船聲嗚嗚鳴笛。
姜醒毫無困意,他不太習慣睡覺身邊有人,收束着動靜在被子底下點亮手機,想去論壇跟大家請教一下這兩天跟裴律相處時種種陌生詭異的感覺。
黑暗中忽然傳來裴律的聲音,像島邊輕輕拍浪的寬遠遼闊:“睡不着?”
姜醒馬上屏住呼吸,将屏幕按熄滅:“是不是吵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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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裴律還有繁重的任務,必須保證充足的休息。
裴律感受身邊的一團小山包迅速地消平下去,姜醒敏捷得像一只受驚的動物,迅速擺好睡姿,繃直手腳,唯恐驚擾到自己。
裴律不回答他的問題,雙手抱在腦後,很低地叫他的名字:“姜醒。”
“嗯?”
“不困的話,我們聊聊天吧。”
裴律的語氣聽起來很随意,卻讓他覺得像在商談什麽重要的公事,姜醒有點害怕,但聲音放得很平:“聊什麽?”
裴律知道他緊張了,即便聲音這樣冷靜。
黑夜中所有感觀感受都被放大,裴律聽見自己胸腔裏的心跳急促有力,他深吸一口氣,低聲問:“是不是…… 很讨厭我?”
姜醒覺得自己沒聽清楚:“什、什麽?”
裴律為什麽要突然要在這麽相安無事的氛圍裏忽然放這種炸彈。
黑暗中,裴律好像輕聲笑了一下,笑他的慌亂,但到了後面唇角的弧度變成了苦澀:“怎麽這麽吃驚?”
他窮追不舍,語氣卻帶着點縱容:“你是覺得我會看不出來嗎?”
姜醒的排斥和不耐是不加掩飾的,這麽明顯想要看不出來真的很難。
并不是什麽責怪的語氣,但裴律這麽理直氣壯和理所當然的質問還是讓姜醒感到生氣,像被玩弄,他冷下聲音:“看出來就看出來。”
擺臉就是給人看的,“我還怕你看不出來呢!”
裴律:“……”
“怎麽?你做了這麽卑劣的事情,還怕人讨厭啊?”
為什麽還有臉理直氣壯地這麽問。
卑劣?裴律皺眉,轉過身側躺着面對他:“我做了什麽事?”
他做的一切裏,唯一不敢面對姜醒的,恐怕就是在某些時刻他的情感可能情不自禁逾越界線。
很卑劣嗎?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克制隐忍,發乎情止乎禮,談何卑劣?
姜醒見他毫無反省和悔過的自知,氣笑:“你做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嗎?”
裴律偏偏說:“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他在黑暗中找尋到了姜醒的眼睛,表情認真又誠懇。
姜醒匪夷所思,又隐隐覺得哪裏不對,黑夜給了他發洩的勇氣,想起這些天種種不公的待遇,壓抑委屈傾瀉而出,姜醒忍不住張口大聲控訴他:“你不是已經駁回我的申請了嗎?我的證據是有哪一條不清楚不明白?”
他忍了很久了,已經忍無可忍:“葉逸那個蠢貨連推演的原理都弄不明白就盜用我的數據抄襲我的觀點,你和方旭合夥包庇他打壓我,還不卑劣嗎?”
“你知不知道那組數據我做了多久,我天天熬在實驗室不吃不喝不睡覺。” 他說得自己都有點想哭,但他不哭,他要罵死裴律。
“你一封駁回我就得再一次重新啓動申訴程序,實驗樣本失效了我就得再把這個實驗原原本本做一遍!”
“憑什麽?你們憑什麽盜竊、糟蹋、無視別人的心血,別人的東西你們想用就用,想拿就拿,這樣跟強盜、劊子手有什麽區別?我不但讨厭你,我還惡心你,看不起你!”
“你們!”
“不過我是絕對不會就這麽算了的。裴律,我告訴你,我絕不會算了。”
姜醒越說越來氣,又惡狠狠地,斷斷續續說了幾個讨厭,每一個都像一扣沉重的枷鎖套在裴律身上。
自己私下猜想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心髒仿若被一只親手撿回來的貓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撓穿,裴律顧不得一顆心被抓得血跡斑駁,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确認。
姜醒眼睫忽然被一雙溫暖的手覆蓋,再睜開眼時,床頭的落地夜燈已經被打開,滿室柔和的光亮。
裴律一顆心髒失重般墜落,表情嚴肅:“盜用什麽數據,還有什麽駁回?我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從頭到尾清楚地說一說?”
姜醒怔楞,躺在床上驚訝地仰起頭,眼角還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紅着。
過了幾秒,他也利索地爬起來,因為太驚訝沒注意到自己膝蓋此刻正緊緊貼着裴律肌肉線條分明的大腿。
睡衣的連衣帽半耷拉在腦後,壓不住他特立獨行翹起的幾根頭發。
連那幾根頭發都好像很憤怒。
裴律想幫他去撫一撫,手伸到一半,又收回。
姜醒一點都不相信他的鬼話,甚至有馬上走人的想法:“你在裝什麽傻!?”
裴律按住他,表情異常嚴肅:“沒有裝傻,關于你剛剛說的事情,能給我詳細說一下嗎?”
姜醒半諷刺半憤怒将事情一五一十還原,房間裏一片靜谧。
裴律面容陰沉冷肅,眉心蹙起,這一寸小小的空間被烏雲沉沉的低氣壓籠罩。
姜醒搓了搓睡衣角,對方看起來是真的不知情,他猶疑着質疑:“可是,最後的駁回申請書确實是你簽發的,有公章,也有你的主管章,還有你的電子簽名,現在還在我的郵箱裏,你要看嗎?”
裴律接過他的手機,一顆心在漆黑的淵洞裏飛快下墜,又像是被人掘住最脆弱的地方。
原來竟是這樣,對方一直的排斥和莫名的冷漠有了解釋,
姜醒在實驗室裏所有的不得志和不快樂也終于有了答案。
裴律眉目鋒利,眼尾料峭,手指按着青筋暴跳的額頭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兒,才啞着聲音開口:“我…… 對不起,” 他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我還在辦上任的交接手續,所裏的事情是方旭暫代。”
“你說的鑒抄申請和證據我也沒有收到。”
裴律幾近無望地解釋着,他大概了解姜醒的脾性,骨子裏的要強是睚眦必報的,他想補救,卻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裴律眼睛裏急促與暗湧同存,語氣裏竟然有了那麽一絲低聲下氣的意味:“我不會推卸責任,姜醒,我向你道歉,這件事雖然不是我本意,但就是我的失職與疏忽,我的輕信于人,給你造成的損失和傷害我一定會悉數補償。”
姜醒愣住,似乎是沒想過洗刷冤屈的道路會這樣平坦暢通,警惕道:“你都還沒有看過我的證據,不怕我騙你嗎?”
裴律節骨分明的手按在他的肩頭,拍了拍:“我相信你。”
姜醒明明是在理的一方,原本趾高氣揚地端坐在道德高地上,此刻卻有些不自在,偏過腦袋支吾埋怨:“可是葉逸的報告都報送上去了。”
“沒關系,” 裴律英隽俊朗的臉雖然沉着,但表情很鄭重誠懇,隐藏着一絲狠厲:“這件事之後就交給我,可以嗎?”
裴律滾燙的腿部肌肉貼着他白皙圓潤的膝頭,眼睛深得像夜裏的暗河,認真誠懇,低聲懇求:“給我這個将功請罪的機會,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