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玉碎瓦未全
作者有話說:穩住,不慌!後天見!啵啵!
酒過三巡,裴律主動拿起酒杯,自請罰酒,說是自己年輕氣盛不懂事,近段時間,給各家都添了不少麻煩,在這裏向各位叔伯兄弟賠個罪。
衆人自然不敢與他真的計較些什麽,甚至有人提出說,這并不是裴律的錯,要怪就怪那個多事的小子,不識時務,小題大做,折騰出這麽多麻煩還平白害小葉受了這麽多不清不楚的苦楚。
葉逸聽他們一人一句這麽一說,頓時也委屈了起來,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如今終于沉冤得雪,還以德報怨,擺擺手寬容大度地說雖然對方确實态度惡劣,并且威脅他,讓大家為他操了不少心。
裴律面無表情冷眼旁觀,或許姜醒真的說得對,他看人的眼光真的不怎麽樣。
即便葉逸還遠遠算不上是他的朋友,但當初,他怎麽也會和別人一樣認為,眼前這個颠倒黑白心思歹毒的人只是單純被寵得性子驕縱而已。
酒杯裏蕩漾的水色映射出裴律眸心劃過的一絲狠戾,轉瞬即逝。他對這種一群烏合之衆烏煙瘴氣的場合上感到極度厭煩與不耐,但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忍耐着,微笑着。
說不定,今晚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如今局勢微妙非常,他和對方都拿捏着彼此七寸,裴律不放行葉逸的論文和學術信譽評定,那對方也鉗制着姜醒的前途命門。
葉逸本就是個二世祖草包,他玩得起,垮了也有葉家給他背書。
但姜醒等不起,他還一腔熱血滿懷虔誠地追求科學追逐真理,手頭上還有那麽多科研成果蓄勢待發。
裴律不放過葉逸,他們也不準備放過姜醒。
而且,那組姜醒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數據,若是不給葉逸發出去,那估計姜醒永遠也發不出去,根本沒有人敢要,最終失去時效性便再無人問津。
裴律野心很大,不但要為姜醒這個名字永久解封,而且那組花費了姜醒巨大心血的數據,他也不打算放棄。
付出未必會有收獲。
但那是別人。
Advertisement
姜醒不同,有自己護航,裴律便要他做出的每一分努力都要得到應有的回報。
裴律神色自然地融入了他們的話題,順着衆人的對姜醒的肆意讨伐慚愧地自責:“你們說的這個人——的确不聲不響瞞了我不少事情,我本是看他沉默寡言并且木讷刻苦,以為是什麽性情純良之人,卻沒想到也耍了這樣多的花花心思,但平白無故冤枉了葉逸主要還是我的責任。”
葉逸聽他這麽說,争搶着道:“這怎麽能怪你呢裴律哥!” 他擺了擺筷子,又忽然有些委屈:“不過前段時間你和他走得那麽近,我以為你真的很喜歡他這個人呢。我還傷心了很久!”
“沒有的事,只是覺得他這個人嘴笨人又呆,看着可憐罷了,你別傷心了。”
從梁番的位置看過去,裴律眼尾細長,嘴唇平靜地吐出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更顯薄情。
葉父大抵也知道裴律這等才俊看不大上自己兒子葉逸,也看不上葉家,頭一次見他這樣低姿态,便也趁着衆人都在,趁熱打鐵也是趁機施壓:“是啊,我們家這傻小子以為真把你惹生氣了,這些天悶悶不樂,生怕你這大哥不要他了,飯也不好好吃,家也懶得回,悶悶不樂的,我和你阿姨勸都不知怎麽勸。”
裴律眼神平靜地看過去,挽起袖子 “是嗎?那實在是抱歉。”
其他人果然起哄:“阿律,你看你,做大哥的氣量可不能這麽小。”
“是啊,小葉子從小就跟在你屁股後面跑,老葉的話都不聽就聽你的,摔個跤哭了都第一個找你。”
“你小時候還喂過他呢。”
裴律看向葉逸,對方有些羞澀地朝他笑了笑,裴律沉吟了一秒,道:“是我的不是,我看不如這樣,為了補償我的過失,葉逸那篇新論文,我親自作序,就以實驗室名義推薦,聯合學委會選送,這份道歉的誠意,不知道夠不夠分量?”
葉逸眼神一亮,受寵若驚的湊近他身邊激動驚喜地問:“真的嗎?裴律哥,你要親自為我作序?這、這是我的第一篇重點刊物論文。”
“自然是真的。這份導師分配下來的數據報告,你本來就有合作,其中數據和論點并不是一個人的功勞。” 裴律優雅從容地轉了轉腕表,冷酷道,“姜醒如此斤斤計較,心胸狹隘,完全不顧同仁情面和實驗所的名聲,不顧全大局,實在是太不得體,就當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了。 ”
葉逸直着眼睛愣愣道:“裴律哥,真的嗎?你、你對我太好了。”
裴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坐在一旁不說話的梁番聽到這番承諾,一晚上的疑心總算是暫時消了下去。
葉逸還從來未得過裴律如此的偏袒與青眼,這下是激動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下意識的手指就牽上了裴律的衣袖,微微拽緊,笑容燦爛。
葉父對裴父呵呵笑道:“我這不争氣的兒子,從小就崇拜你們家阿律,讓小葉子跟在他身邊歷練歷練也不錯。我看你們家阿律,這一兩年越發沉着穩重,你這個做父親的,以後可是有大福要享的 。”
多日未曾給過裴律好臉色的裴父,對裴律今晚的進退有度,承認錯誤卻不失風度的表現也無可挑剔,如今終于舍得在多年老友面前開口肯定了一句:“總算是有些長進。”
姜醒前一天晚上看文獻看得晚,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腦袋還有些混沌,腦袋沉重,拖着不齊不穩的步伐去洗漱,又随便從冰箱找了點吃的,才慢悠悠地打開手機。
有兩個裴律的未接電話,一個是淩晨一點多的,一個是今天早上十點多的。
他反撥回去,無人接聽。
于是又習慣性地點開平日的期刊論壇瞄一眼。
這一眼讓他原本就跟塞了棉花似的腦袋更加轉不動。
明明是熾烈明豔的大晴天,他背後卻涔涔滲出一身冷汗。
熟悉的學術網頁界面上,推送信息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可他就是讀不懂今日專題上加紅加粗的首推論文專題标題以及作者葉逸這一行字連起來讀是什麽意思。
首頁赫赫在目的 “亞裔十大學術人才青年、GU 集團首席執行總裁裴律首次親筆作序,s 大教學研究中心、學術管理委員會聯名推薦。” 幾乎讓姜醒體內的血液倒流,手腳僵硬。
他在書桌前一動不動坐了十來分鐘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先給裴律打個電話。
還是無人接聽,連續又撥了七八個,才有助理客氣地接聽起來,并轉告他裴總現在在開會,具體散會時間尚未明确,如果有事,他可以幫忙轉達。
姜醒沒等對方再說什麽就挂了電話,快速換了身衣服,像風一樣跑出門去。
他氣勢洶洶沖到實驗室,有人說葉逸今天一早上就來了,現在正在被院裏請到教學樓那邊給本專業的本科生,講授經驗和論文寫作方法。
他本來不相信,從旁人嘴裏聽到的這一刻心裏那道裂縫後知後覺生發的哀痛與悲拗才終于無限地清晰起來。
緩慢地、無限地擴張,像一片濁黑的沉色逐漸淹沒他呼吸的器官。
“聽說是三大版面聯合首推,這兩年院裏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吧。”
“我看了,寫得确實很有信服力,看這架勢是要往更上面選送的。”
窗外的天空碧藍萬裏無雲,蟬聲如浪,姜醒卻覺得自己被一場陰沉的大雨淋透澆濕。
“欸,好像回來了。”
“走,咱們也去看看。”
“他們是去裴師兄的辦公室嗎?那算了,咱們也進不去。等小葉子出來再讓他請客吧哈哈。”
姜醒闖進去的時候那三人皆是很放松的姿态,正聚在一起閑聊。
葉逸心情舒暢得坐在桌子上晃小腿,方旭和梁番臉上俱是打破連日低迷的喜悅和放松,因為這漂亮的一場翻身仗的意氣風發藏不住。
跟過來采訪拍攝的工作人員都已經撤得差不多,姜醒出現在門邊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很淡卻極為複雜的一眼,防備、憐憫、慶幸、快意……
姜醒看不清,也無意分辨,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面前,什麽話也沒說,那陰冷的眼神和勃怒的神情吓得比他年長幾歲的方旭也不禁皺起眉來,定下心神後沉怒道:“你想做什麽?”
姜醒不說話,陰着一張臉繼續往前走,走向葉逸。
梁番攔住他:“姜醒,我勸你理智一點!別弄得場面太難看。”
姜醒冷笑着掙開他,一把拽過葉逸手上的采訪大綱,揉在掌心裏,紙張在安靜的辦公室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他的聲音像沙啞的蟬鳴,又像落單後孤勇的棄犬,沾着一層很輕的潮濕和陰冷,像山林裏被露水打濕的苔藓:“難看?你們這些人還怕難看嗎?”
“你們把別人的成果冠上自己姓名發出去的時候怕過難看嗎?你們像瘋狗一樣造假咬人的時候,怕過難看嗎?你們像強盜一樣掠奪別人的果實,怕過難看嗎?你們把良心和人性丢到臭水溝裏的時候,怕過難看嗎?現在你跟我說難看?”
他顏色盡失的蒼白的臉和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一種陰冷的詭異,葉逸到底有些心虛,微微往另外兩人身後縮了一下。
姜醒不善地眯起眼睛,越過蕩在前面的兩人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驀然提高音量:“你躲什麽?!”
“你就只會躲在別人後面!!” 他憤怒地将揉成一團的采訪大綱砸在葉逸臉上:“你這個高分子單體都分不清的草包,連最基本的活性官能團實驗都要做幾十遍才成功的蠢蛋……”
大概是沒想到姜醒反應如此過激,梁番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制止住已經口不擇言的人,朝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吼:“你在幹什麽?姜醒!”
“何必呢,你在這裏跟我們這樣鬧也什麽都改變不了,此事已成定局,沒有人會相信你,你這樣只會讓人白白看你笑話罷了。” 梁番慣會扇了個巴掌給個棗,語氣一轉,拍拍他的肩僞善地勸慰:“你還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次做出更好的成績來,對吧。”
姜醒 “啪” 一聲打掉他碰在自己肩上的手,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輕緩但篤定道:“一定會有人相信我。”
梁番的耐心終于于此刻耗盡,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輕蔑地一笑:“說你天真你還真傻,現在還有誰會相信你,你想說裴律嗎?”
他索性拿出手機點開網頁指着那行碩大的署名:“你沒看到第一篇序就是他親筆寫的麽?他之前也不過是被你騙了,如果承諾過你什麽,你也不要太當真,你們本來就不是一條軌道上的人。”
姜醒看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眼睛忽然刺痛了一下,視線模模糊糊,他提了一口氣,像是叱駁三人,又像是給自己解釋:“署名而已,并不一定就是他寫的,裴律才不會寫這些垃圾。”
梁番樂了:“是嗎,就這麽相信我裴哥啊,也行,不到黃河不死心,不如你親自看看。”
昨天晚上吃飯,一開始他覺得裴律态度忽然轉變事有蹊跷,就順手留點兒證據,沒想到今天還真的派上了用場,讓姜醒知道自己沒了最有力的靠山,早點死了這條心別像瘋狗一樣到處亂吠也好。
他慢悠悠點開一個視頻。
“你們說的這個人——的确不聲不響瞞了我不少事情,我本是看他沉默寡言并且木讷刻苦,以為是什麽性情純良之人,卻沒想到也耍了這樣多的花花心思,但平白無故冤枉了葉逸主要還是我的責任。”
“沒有的事,只是覺得他這個人嘴笨人又呆,看着可憐罷了,你別傷心了。”
“是我的不對,我看不如這樣,為了補償我的過失,葉逸那篇新論文,我親自作序,就以實驗室名義推薦,聯合學委會選送,這份道歉的誠意,不知道夠不夠分量?”
“自然是真的。這份導師分配下來的數據報告,你本來就有合作,其中數據和論點并不是一個人的功勞。姜醒如此斤斤計較,心胸狹隘,完全不顧同仁情面和實驗所的名聲,不顧全大局,實在是太不得體,就當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了。”
裴律回到實驗室的時候,姜醒的拳頭堪堪劃過葉逸的鼻尖,只差一秒就要重重落下去。
一股阻力自身後狠狠地拽住了他。
姜醒擡起眼皮,看到來人時眸心凝了片輕盈又沉重的雪花。
一瞬一剎的冰冷和哀絕深深刺痛了裴律。
他下了十二分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收回想要伸出去擁抱安撫對方的手,平靜道:“你冷靜一些。”
這個時候打了葉逸,反而會讓他們大有文章可做。
動靜太大,門也沒有關,許多人聽到争吵聲紛紛聚集在走廊圍觀,竊竊私語議論這樁疑似抄襲的學術醜聞。
姜醒張了張幹澀的嘴唇,顫動的眼睫像一只無助掙紮的蝴蝶,複又低低垂下,無力的手指死死握成拳心,又松開,問:“裴律,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即便眼見為實,也還是想再親口問一遍。
裴律看了一眼被甩到地上的手機和畫面,心口一窒,明白過來,銳利的眼底壓下一絲狠厲,收在口袋裏的手指暗暗收緊。
這件事本就是他昨晚在酒桌上看着形勢恰好的臨時起意,順水推舟,如果他一直固執堅持不肯松口,那這篇質量上乘的報告唯一的宿命就是永不見天日,那些附庸風雅自以為是文人雅士的編輯可滑頭得很,誰也不會願意得罪這三家巨頭。
僵持不下的局面,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先借他們的勢發表出來,再一舉反擊,他們手上的實證足以留到後面翻盤。
铤而走險的一步,也是迫于無奈的一步。
姜醒低着頭,一截白皙柔軟的脖子,被沉重的傷害壓得不堪一擊,後頸突出來的那一小塊骨頭顯得格外脆弱,和他這個人現在一樣,搖搖欲墜。
裴律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斤斤計較?”
“不識大體。”
“以卵擊石。”
姜醒的聲帶沙啞得仿佛喉嚨裏被人塞了一把沙子,氣聲的诘問像杜鵑啼血,他每問一句,裴律心裏就被一把尖銳的鑿子刺進一分。
姜醒看起來太可憐了,即便脊背依舊挺得筆直,依舊像被人遺棄被趕到路邊的一只小狗,天上落暴雨,他耷拉着耳朵和眼睛,眼神蒙上一層頹敗的灰色,在雨幕裏靜靜地趴着,被欺負厲害了特別委屈。
裴律幽沉深沉的眸心狠狠一縮,血液卻在煎熬地沸騰翻滾。
裴律心想,如果姜醒現在想要,自己的一顆心都可以掏出來送到他手上。
對方露出的傷心和絕望每時每分每刻都在以十倍百倍千倍的程度反噬到他身上。
姜醒抿起嘴唇,神情變得倔強冷漠,問他:“是這樣嗎?”
“裴律,你可以親口跟我說一遍嗎?”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