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齊賀的臉上沾了不少血污,在見沈弗辭之前他在路上急匆匆地将臉擦了擦,然而回到将軍府之時,卻并沒有見到沈弗辭,一番打聽之下才知道沈弗辭趁着府上沒人帶着自己的侍衛去了受難百姓聚集的地方。

成軒愧疚地跟在齊賀的身後,“齊哥,不是我不跟着公主,實在是我跟不住她。”

“我知道。”齊賀沒再多問此事,只是叮囑成軒将公主的東西收拾起來,去東門彙合。

“齊哥,是援軍要來了嗎?”成軒一聽便等瞪大了眼睛驚喜地看着他。

“援軍?”齊賀下意識地跟着重複了一句,而後沉默了下來。成軒眼中的光亮随着齊賀的沉默而逐漸消失,“沒有……援軍嗎?”齊賀搖搖頭,“不知道,”他看向天邊,一連十天,弈縣都是這樣不見天日的模樣,那樣的大雨和雨後初晴的天仿佛都是一場夢一樣,無休止的戰事才是現實,“沒人知道有沒有援軍,也沒人知道援軍在哪裏。”

成軒不敢相信,“怎麽可能呢?”

齊賀看向他,“去收拾東西。”

他說着轉身要走,被成軒一把拉住,“齊哥,那現在是要做什麽?我們現在是要做什麽啊?”

齊賀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将公主送出去。”

……

受難百姓聚集的地方在一處荒原,不久前這裏還是一片不大的荒原,原本是用來種莊稼的,現如今不少百姓都睡在這裏,以天地為席,即便這裏也未必安全,但在他們看來至少比城中要好得多。

沈弗辭來的時候,正趕上一家的小孩兒傷重身亡,年輕的夫婦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的屍體痛哭,薄被下面依稀透出血色,四周的人滿臉哀戚,但沒有人上去安慰,短短幾日,他們見過的死亡比以往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見過的都要多,生離死別已經成為最平常的事情,沒人分得出來多餘的感情去為別人痛苦。

“娘去陪你,娘這就去陪你,”婦人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朝着城中跑過去,然而多日以來的憂懼使得她食不下咽,僅僅是跑了幾步便重重地跌到在地上,懷中的孩子抱得尚緊,手上卻被地上鋒利的石子劃出道道血痕,婦人口中呢喃着,抱着孩子站起來還要繼續走,被身後的男人拉了回來,一把将她懷中的孩子搶了過去。

“你幹什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婦人哭嚎着沖過去。

男人躲過她的手,“死了!他死了你也想死嗎!”

“我活着還有什麽用呢……”婦人愣在原地,“我活着還有什麽用呢,我們遲早都要死在這裏,連周老将軍都救不了我們,我們都要死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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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低低地哭了起來,不懂事的孩子放聲大哭,大人只能捂住他的嘴,然而這哭聲就像一把刀,劃開了人們心底繃緊的恐懼。他們都得死,他們都要死,沒人能救得了他們。

沈弗辭站在人群較遠的地方,僅僅是看到眼前的場景,便幾乎無法前進,就連一旁的謝洵也沉默了下來。

“沒有援軍。”沈弗辭突然開口道。

謝洵扭頭看向她,“你說什麽?”

“沒有援軍,不會有人來了。”沈弗辭自嘲地笑了笑,沒人比她更清楚,根本就沒什麽所謂的援軍,周畢開門投降之後,弈縣便成了西夷的地盤,他們占據此地,同京師談判,最終将多年前劃定的界限向東推進直至關外,而西北其他幾縣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這樣變成了西夷之下的劣民。

“城中每日都謹小慎微,生怕一句話掀起百姓心中的憂懼,動搖民心,可你看,”沈弗辭看向那些面容哀戚的人,“每個人心中都清清楚楚。”

“謝洵,我救不了他們。”沈弗辭說。

而沈弗辭所做的不過是在最初之時,選擇了另外一個人而已,便以為自己真的能改變一切了,西夷的戰事不會停,鐵騎依舊會踏上這片本就遭受磨難的土地,她是何其自大,甚至以為自己可以左右一國戰事。

“沒人要求你拯救蒼生,”然而此時謝洵卻突然開口,他沒看沈弗辭,話卻是對着她說的,“萬事萬物都要你拯救,那要其他人幹什麽?”

像是不太習慣這個說話,謝洵頓了頓,又道,“你又不是真的仙女。”

沈弗辭一愣,盯着謝洵的側臉看了一會兒突然彎唇笑了笑,“說得對,我不是來拯救蒼生的。”

她也沒這個以一敵百的本事。

沈弗辭看着謝洵心想,這大概是她重生以來真正改變的一件事情,讓這個人活了下來,活生生地行走在這世間之上,不是死于一個無人經過的荒草地,也不是擺在寺廟裏一個無名無姓的牌位。

謝洵的存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有些事是可以改變的。

現在是她鑽進了一個死胡同,死腦筋的一定要弄明白,卻沒想到,是否從一開始,便選擇了錯的路。

弈縣之事已經無可避免,沈弗辭要想地也不僅僅是這件事情。

此時,齊賀也趕了過來,見到沈弗辭和謝洵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心生煩躁,但還是壓抑住了,“公主。”

沈弗辭看見他,心中便已經隐隐生出不詳的預感。果然,齊賀開口便道弈縣已經等不來援軍了。今日是西夷給周畢的最後一天,如果午時之前周畢不開城門獻降,西夷便會直接踏破弈縣的城門,讓弈縣全城片甲不留。

沈弗辭回頭看了眼荒原上的百姓,他們已經停止了哭嚎,繼續在原地面無表情地坐着,不知此後該如何,就這樣等着,仿佛就能等來平靜。

“周老将軍想見見公主。”齊賀說道。

沈弗辭回過頭來,“帶我去吧。”

……

周畢見她的地方是在城樓下臨時搭建的帳篷,門外士兵替她拉開簾子,周畢正在桌前站着,見到沈弗辭來便直直地跪了下去,沈弗辭連忙想要将人拉去來卻被周畢躲過。

“周老将軍何必這樣?!”沈弗辭看着他。

周畢卻堅持跪在地上,“周某駐守西北十幾載,本以為能守得西北安定,卻沒想到毀在了今日,周某于心有愧。”

沈弗辭垂眸,“周老将軍,你我都知道,這并非你的過錯。”

“難辭其咎,”周畢搖搖頭,他沉默了下,“公主,周某想要求你一件事情。”

“請您直言,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做到。”

周畢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一塊玉佩遞到她手邊,“這是我妻子的東西,這麽多年我一直帶在身上,”周畢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兩下,交給了沈弗辭,“煩請公主将這樣東西交給我的兒子周沂。”

周江延?

沈弗辭握着玉佩的手指一僵,只是周畢并未注意到。

“公主,我将做之事,或許為世人所不齒,周家多年清譽恐怕會毀在我手上,”周畢說起這事依舊很是平靜,“但我兒子是無辜的,如果公主願意看在我多年征戰守邊還算是忠心的份兒上,希望您能保住他,周家的人只要不死就好,哪怕是流放千裏……如果公主答應,我會對公主感恩戴德。”

說罷,周畢竟然朝着沈弗辭磕了頭。

沈弗辭回過神來,立刻阻止了周畢,“你……”玉佩越來越緊地咯着手心,沈弗辭看向周畢,過了半晌才緩慢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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