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漫長的九年,短暫的九年 (2)
半讀,考上了大學。一開始,她就四處打工,她家裏不僅不給她錢,甚至一直打電話叫她想辦法寄錢回來養弟弟,說這是姐姐的責任。但她到了大學,又要練舞蹈,又要上文化課,又要養自己,還要被家裏拖後腿,所以狀态很差。不過這種情況從她遇到謝申後開始有了好轉,謝申給她的錢,她大部分寄回了家。”
陸浸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沉重:“前一段時間,盛晚的弟弟要結婚了,她父母讓盛晚出十萬給弟弟結婚,後來錢也沒拿到……盛晚的弟弟還沒湊夠彩禮的錢,女方家裏似乎想反悔了,所以我估計,盛晚的家人應該會提起民事訴訟賠償。”
蘇予緊抿着唇,胸口有些發悶。
盛晚的家庭就是一個無底深淵……謝申養了她家裏三年,的确有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已經厭煩她,想甩掉她,是她拿刀威脅他,想要分手費給弟弟結婚,兩人起了争執,他才失手殺了她。
陸浸繼續補充道:“對了,我去了盛晚的舞蹈學院,盛晚的老師說,懷疑盛晚經常遭受家暴。練舞蹈的時候,她經常看到盛晚身上有瘀青,她問盛晚的時候,盛晚總是支支吾吾。她還說,她見過謝申幾次,謝申對盛晚很不尊重,說他是一個會家暴的人品低劣的出軌男。”
霍燃一直沒說話,眉宇間透着一如既往的淡漠。他聞言,微微垂着眼,眼窩下落了陰影,薄唇緊緊地抿着,周身的氣息有些冷。
他心情不好,似乎是從聽到陸浸說盛晚的老師懷疑謝申會家暴開始。
蘇予還沒想好要怎麽安慰心情不好的霍燃。
隔天她起床的時候,随意瞥了一眼手機,看到了霍燃發的短信。
“最近一周你不用去律所了,如果你要去也可以,但我不在。謝申的案子還沒這麽快起訴,先放放。”
蘇予眨了眨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霍燃去哪裏了?怎麽這麽突然?
不用去律所的話,蘇予的時間就空出來了,她吃完早飯,搬出了瑜伽墊,換上瑜伽服,身姿輕盈,腰肢纖細。
她跟随着音樂深呼吸,練了一會兒瑜伽。
冬日的陽光照進屋子,蘇予閉着眼,眉眼幹淨清澈,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霍燃,沒辦法靜下心來。
她吐出一口郁氣,鼓了鼓兩腮,最後放棄一般,往後躺倒在瑜伽墊上。
她輕輕地喊了一聲:“林姨,幾點了啊?”
林姨正在給蘇予整理衣服,看了一眼時鐘,說:“還早着呢,十點,你餓了嗎?我給你做點餃子?冰箱裏還有蛋糕。”
“我不餓。”
蘇予伸手從一旁的地毯上摸到手機,編輯了短信:“陸律師,你知道你的燃哥去哪裏了嗎?”
陸渝州正在等待開庭,瞥了一眼手機,看到了蘇予發來的信息。
每年這時候,阿燃都會回他的農村老家,他父親的忌日就在這幾天。
陸渝州抿了抿唇,垂下眼,眉頭皺了起來,他在猶豫要不要告訴蘇予這個消息。
阿燃的父親離開得很早,阿燃或許對父親沒什麽記憶了,但他父親的死又格外不光彩,再加上他媽媽做的那些事情……
說阿燃難過,他這些年也照常過來了,只是一如既往懶散冷淡。說阿燃不難過,但……
書記官已經來喊陸渝州開庭了,陸渝州一咬牙,匆匆地回了信息給蘇予。
“阿燃回老家了,他這幾天心情不好。”
蘇予盯着短信看了好一會兒,抿着唇,偏頭看着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一圈圈的光束裏,有塵埃沉沉浮浮。
蘇予知道霍燃老家的地址,在隔壁城市的農村,位置有點偏僻,而且她沒去過。
她先導航開車到了隔壁城市,在城區加了油,又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霍燃老家那個縣裏,但她不知道要怎麽開到那個村莊裏去。
她問了路人,又跟着導航開了許久,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道路颠簸,黃土飛揚,一旁的枯樹下積了許多腐朽的枯葉,她往兩旁看去,樹影、山影黑黢黢的,像蟄伏在暗夜中的野獸。
山區溫度低,沒過一會兒,天空居然飄起了雪。
蘇予打開車燈,亮黃的光束直直地打向遠方,光束中,細小的塵埃、雪花和昆蟲起起伏伏。
白色的雪花飄落在擋風玻璃上,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雪下得越來越大,不知道怎麽了,車子忽然熄了火,怎麽也動不了。蘇予幾次想重新啓動車子,引擎卻發出一陣陣轟鳴聲,最終一聲嗚咽,沒能再啓動。
蘇予擰眉,下車繞着車子看了一圈,什麽都沒發現。
她原本想給霍燃一個驚喜的,所以根本沒告訴霍燃她要來。她回到駕駛座上,找出手機,這一段路連信號都很差,時有時無,她舉高手機,終于在某一個角度找到了信號。
她給霍燃撥出電話,沒等一會兒,電話就接通了。
“蘇予?”霍燃的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格外低沉,隔着遙遠的電波,透着幾分磁性,有些散漫和沙啞。
“霍燃。”蘇予的睫毛顫了顫,胸口起伏了一下,呼吸有些沉重。
短短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因為信號很差,所以霍燃那邊聽到的是她斷斷續續、像是吹散在風中的聲音。
“怎麽了?你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她的聲音很輕,往外面看去,有些猶疑,“應該快到霍莊了吧。下雪了,霍燃,車子熄火了,我在半路上,可是很黑,我不知道在哪裏。這裏的信號有點差,我有點聽不清你的聲音。”
她的嗓音像是楚楚可憐的小鳥在叫,明明應該如同一根羽毛輕輕滑過心尖,霍燃卻覺得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一捶,心髒狂跳,震耳欲聾。
他的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仿佛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嗓子眼,心髒似被火灼燒着,如岩漿沸騰,流竄在四肢百骸裏。
他的薄唇輕輕地動了動:“等我。”
蘇予在車裏等了一會兒,有些困,慢慢地就閉上了眼睛。她睡了許久,然後聽見耳畔傳來車窗被人敲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規律又沉穩。
蘇予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因為剛睡醒,她還有些茫然。下一秒,有刺眼的手電筒亮光直直地照進她的眼睛裏。
她微微地眯起眼,伸出手遮擋,側過頭想避開這刺眼的光。
霍燃屈起修長的手指,叩在車窗上,聲音沉穩:“蘇予,出來。”
蘇予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解開車鎖,打開車門下車。
地上已經堆積了薄薄的雪,她的長靴踩下去,發出“沙沙”的聲音。霍燃伸出手,緊緊地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把她的車鑰匙拿過去,對着車按了幾下,鎖住了車,就牽着她往前方走去。
山風吹來,有刺骨的寒意,蘇予縮了縮脖子,雪花飄落,鑽進她的脖頸裏,有些涼。不過她的手很溫暖,被他灼熱的大掌牢牢地包裹住了。
霍燃聲音沉穩道:“先把車停在這邊,太晚了,明天再過來。”
蘇予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擡眸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輕聲問:“那我們怎麽回去?”
霍燃舉起手電筒,往前方照了一下,光線明亮,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停在那兒。
他淡淡道:“我傍晚到的,把車借給隔壁鄰居了,只能開摩托車過來接你。”
蘇予沒再說話。
霍燃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長及腳踝的厚羽絨服,他說:“你總算知道穿厚一點了。”
蘇予笑了一下,下意識去看霍燃的衣服,他穿了一件飛行員夾克,不厚也不薄,她想起他以前說他天生熱氣重,不怕冷。
霍燃長腿一跨,坐在重型摩托車上,插入鑰匙,右手旋轉了幾下,馬達聲轟鳴作響。他微微弓着腰,聲音從風中傳來:“上來。”
蘇予小心翼翼地抓着霍燃的外套爬上車,在車後座上坐穩。這一輛摩托車的座位并不是很寬敞,霍燃身形高大,腿又長,一下就占去了大半的位置,蘇予只能坐一小塊位置。
霍燃俯身,從前座上取下一個頭盔,一只腳撐着地,轉身将頭盔遞給蘇予,聲音有點低:“戴上。”
蘇予沒問他戴不戴,笑了一下就自己戴了上去,摸了半天暗扣才綁好。
他繼續道:“等會兒你記得抱着我的腰,別亂動,抓緊了。”
“嗯。”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是不是沒戴手套?等會兒風有些大,溫度很低,你直接把手放在我的外套口袋裏,省得凍手。”
蘇予眼裏的笑意一點點像水紋一樣蕩開。
摩托車啓動的時候,她聽話地将身子覆在他的背上。
那一瞬間,兩人的身體都有些緊繃。
兩人的身子太過緊貼了,這樣的姿勢,蘇予的大腿根緊緊貼着霍燃,兩人幾乎沒有任何間隙地感受着彼此的曲線。
霍燃的唇抿成了直線,他騎車的速度适中,但很平穩,明明這條路不怎麽平坦,蘇予卻一點都不覺得颠簸。
一路上沒有路燈,空曠得很,只有寒風從野地上席卷而過。
蘇予的指尖微緊,頭盔裏她的眼睛很亮很亮。
在漫漫白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摩托車輪軋過的痕跡,蜿蜒、漫長,不知終路。
摩托車開了快半個小時,兩人才到霍莊。
蘇予扶着霍燃的肩膀,跳下摩托車,她一動,身上積的雪花就撲簌簌地從她的羽絨服上往下掉。
她的手剛剛一直藏在霍燃的口袋裏,還很暖。
蘇予摸到頭盔的暗扣,想要解開,卻磨蹭了半天都不得要領。霍燃摘下皮手套,站在蘇予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松開手。”他低聲地說,嗓音低沉,“我來弄。”
他說着,修長的手指捧起蘇予的下颌,讓她跟着頭盔一起仰頭。他的手指靈活地動着,不過幾秒,就解開了暗扣。
蘇予隔着頭盔,睜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霍燃把頭盔從她的腦袋上摘下來,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勾了過去,帶着酥麻的癢。
蘇予奔波了一天,有些疲憊。
剛剛她的頭發困在頭盔裏,摘下頭盔之後,頭發淩亂地貼在臉頰上,顯得她有些無精打采。有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睫毛被沾濕了,唇色有些不正常的紅,連眼尾也暈染了些微胭脂紅,看起來倒有點楚楚可憐,像是無辜的小貓。
霍燃扯了扯嘴角,說:“走吧,進去吧。”
夜已經深了,整個村莊顯得格外寂靜,兩人的腳步聲就顯得有些嘈雜。隔壁院子裏的狗像是被驚醒了,突然狂吠了好幾聲,連帶着遠處的狗叫聲也此起彼伏地響起。
這個村莊的路都是土路。
蘇予緊緊地跟在霍燃的身後,霍燃進了院子,“啪”的一聲,打開了院門口懸挂着的燈,燈泡在門口随風搖擺,光線昏黃微弱。
蘇予跨進木門,院子裏擺了一張石桌,旁邊有幾張凳子,還有幾個光禿禿的架子,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
霍燃推開屋子的門,門發出了陳舊古老的“嘎吱”聲,他打開燈,依舊是昏黃暗淡的光線籠罩着這一方空間。整個客廳只擺了一張八仙桌、四條長凳子,八仙桌上用圖釘釘着硬桌布。
蘇予走進去,突然覺得她是不是有點冒失了?
她記得前幾天,霍燃說過霍奶奶回老家了,該不會她就在家裏吧?她下意識地掃了一下四周。
霍燃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淡淡地開腔道:“奶奶不在,她去我姑姑那邊了。”
“哦。”蘇予抿了抿唇。
霍燃說:“我去煮碗面給你吃。”
蘇予抓了一下自己的羽絨服,輕輕地點了點頭。她覺得有些無措,明明在來之前,在來的路上,自己有很多話想跟霍燃說,可到了這邊之後,她的腦海卻一片空白,什麽都說不出來。甚至,她還覺得有些尴尬。
她在這個客廳裏轉了一會兒,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旁邊有三個房間,都關着,只有一個房間沒有關緊,從門縫中透露出些微光線。這應該就是霍燃睡的房間。
蘇予往廚房的方向走去,廚房的燈光更是暗淡,她推開門,懸着的燈泡被風吹得一晃,霍燃坐在小板凳上,長手長腳,顯得有些搞笑。
他微微彎腰,從一旁的柴火堆裏揀出兩根柴火,用力一掰,扔進了火堆裏,一旁的鼓風機呼呼作響。
火已經點好了,土竈鍋慢慢地升溫,霍燃把油倒進去,切好蔬菜,打了一個雞蛋。
蘇予坐在小板凳上,伸出兩只白皙的手,就着火慢慢地取暖。
火力足夠,不過一會兒,一碗聞起來很香的面就已經煮好了。清淡的面湯,有韌勁的面條,上面漂浮着蔥花,裏面還卧着一個溏心蛋。
蘇予餓了許久,接過筷子就吃起面來。當她吃面的時候,霍燃打開了另外一間房的房門,給她鋪被子,整理床鋪。
蘇予把湯都喝光了,吃完的時候,霍燃正好收拾完房間。
他漆黑的眼眸細細地凝視着她,說:“今晚你睡這個房間,我給你拿了一套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當睡衣穿。”
“好。”蘇予沒意見,端起碗站起來,手裏的碗就被霍燃拿了過去,重新放在桌上。
他低眸瞥她:“等我明天一起洗,現在先去睡吧。”
“嗯。”蘇予低頭,往房間走去,腳步有些猶豫,剛要跨入門檻的時候,她的手腕忽然一緊,被男人的大手用力地握住了。
蘇予頓住了腳步。
霍燃手上的力道緩緩變大,他用力一拽,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前,然後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到了牆壁上。
蘇予的後背不輕不重地撞到牆壁,她的肩胛骨纖瘦,撞得有些疼。
光線昏暗,他身形高大,幾乎将微弱的燈泡光遮擋得嚴嚴實實,将蘇予籠在深深的陰影裏,周身散發着強烈的壓迫感。
蘇予擡眸,對上霍燃的視線。
他的瞳孔是濃重的墨色,泛起了光亮,現在那一片純粹的黑色中,蘇予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烏雲似乎挪動了一些,方才久久都沒看到的月光投了些進來。
陰影一點點地分割着他淩厲深邃的五官,他臉孔的線條有些冷硬。
他低沉着嗓音問:“蘇予,你來這兒做什麽?”
蘇予有些愣怔,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咽了咽口水,動了動唇,還是什麽都沒講。
霍燃仍舊垂着眸,異常專注地盯着她,重複了一遍:“你開了一整天的車,來這裏做什麽?”
他的氣息籠罩着她,壓迫感撲面而來。
蘇予的胸口起伏了一下,輕輕地說:“霍燃,我看你心情不好……我聽說你回老家了……”
“所以,你就跟着來了?”他忽然輕笑一聲,氣息暧昧又冰冷,“就這樣?所以你開了一整天的車,颠簸到這個小村莊,再在半路上熄火,繼續颠簸着坐摩托車進來,到了這個小房子裏,睡冰冷的被窩?”
蘇予抿唇,輕聲道:“不是……”
“不是什麽?”霍燃的眼裏跳躍起紅色的火焰,“小公主又開始進行下鄉扶貧工作?嗯?去看看律所的上司霍燃的家有多偏僻有多窮,再總結一下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有多大,最好再找人調查一下,他的母親殺死了父親是什麽情況,這種殺人犯的兒子有多可憐?”
“不是!我只是怕你難過,我不想你難過……”
蘇予的心被霍燃的這些話捅了好幾刀,她的瞳孔縮了一下,盯着他緊繃的下颌。
霍燃的臉色沒有一絲好轉:“我難過,你能怎麽辦?施舍我,跟我在一起,就當是扶貧工作?”他故意說出這樣的話,每一個字眼似乎都帶着倒刺的刀,不把人傷得鮮血淋漓,絕不會罷手。
“霍燃,你現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計較這些話。”
“如果我非要計較呢?”他根本就不肯放過這個話題,就是要知道蘇予來這邊的目的,“其實,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來這裏要做什麽吧?開了一整天的車,感動的是你自己。瞧瞧,你對已經分手這麽久的前男友都這麽好,關心他的情緒,關心他的家庭。”
蘇予深呼吸,瞳眸睜大,他說的每個字都像火辣辣的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臉上。
她就算再想壓着脾氣,也被他狠狠地氣到了。
她用力地推了一下霍燃的胸膛,抿着唇,擡頭看着霍燃,說:“我不想和你說話了,霍燃,你冷靜冷靜,現在去休息吧。”
霍燃的手勁沒有減小一點。
蘇予掙紮了幾次,卻怎麽也沒辦法把手從他的大掌中抽離。她抿着唇,繼續掙紮,即使沒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幾乎要将她燒出一個洞。
她的手腕又白又細,皮膚很薄,一個用力掙紮,一個不肯松手,不過一會兒,她的腕骨附近就泛出一圈圈紅痕,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紮眼。
不知安靜了多久,霍燃的喉結無聲地滾動着,他忽然沙啞着嗓子,打破了沉寂:“蘇予,你這樣對我不公平,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憑什麽一直在原地等你?你有沒有想過,你心血來潮突然來了這裏,或許只是想來鄉下玩,或許你只是想放松心情,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一個舉動在我這邊被放大了多少倍,我會忍不住産生多少聯想?也對,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幾天對我有多重要。”
蘇予的眼眶有些紅了,她猛地擡眸靜靜地看着霍燃,睫毛顫抖着,卻什麽都沒說。
霍燃忽然松開了她的手。
他收回視線,不去看她,語氣淡漠地下了逐客令:“你去睡吧,睡醒了,明天我去給你修車。你的夢也該醒了,然後就回城吧。”
蘇予站在原地,只覺得手腕火辣辣地疼。她咬着下唇,胸腔裏的煩躁和怒意無處宣洩,像有野獸困在她的胸口裏。
她白皙的皮膚因為怒氣而染上胭脂紅,眼睛水潤,似乎下一秒眼淚就會掉下來。
她轉過身就要往屋子裏走。
霍燃的餘光瞥見她的動作,背脊一緊,強迫自己不去挽留她。
蘇予的身影忽地頓住,她攥緊拳頭,又緩緩地松開,轉身,不遠不近地望着他,紅了眼眶,水光在漆黑的眼裏折射着光澤。
她死死地咬着唇,忍住了眼淚。
她覺得委屈,那些酸澀一點點地在心湖裏泛開漣漪,讓她委屈得像是心髒被人狠狠地攥住了,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霍燃繃緊兩腮,胸膛微微起伏。他不喜歡看見她哭。
蘇予輕輕地開口,聲音帶了委屈:“我不走,我來了就不打算走了。”
她的性子就是這樣軟。當她軟下性子撒嬌的時候,幾乎沒有男人躲得過,霍燃也不行。
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用力得掌心都開始疼痛,嗓子眼仿佛被濕棉花狠狠地堵住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的眼眸漆黑,似是深海,他想讓自己冷靜點,但不過一瞬間,他就猛地伸出手,将蘇予拽入自己的懷中。
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喉結滾動,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臉上。他往前幾步,将她抵在牆壁上,空着的另一只手的指腹粗糙幹燥,将她的碎發撩在了耳後。
他捧着她的臉,黑眸對上她的眼睛。
兩個人的眼睛裏都只有彼此。
他近乎虔誠地捧着她的臉,含住她的唇,兩人舌尖糾纏,深情擁吻,只是偶爾他的眼眸轉動,似是恨不得惡狠狠地咬掉她的唇,将其吞入腹中。
蘇予心跳如擂鼓,一陣陣心悸,她那顆心搖搖欲墜地懸在高空中,又狠狠地落下。
霍燃只吻了一會兒,就克制着收回了唇。他的胸膛起伏着,目光很暗,身上溫度熾熱。
他微微拉開蘇予,蘇予卻怎麽也不肯離開,毫不猶豫地重新抱住了他的腰。
霍燃的身體微微僵硬,肌肉繃緊。
兩人誰也沒有動。
蘇予的手越來越用力,力氣越發大,束縛得越發緊繃。
“松開。”他淡淡道。
“我不要,我說了,我來了就不會走了。”
霍燃抿緊唇,良久,淡淡地道:“不走就不走,你這麽用力,想勒死我嗎?”
蘇予一怔,擡起頭,懸挂在睫毛上的眼淚順着眼角滾落下去。
她一動不動地看了他許久。半晌後,她彎了彎眼睛,連帶着嘴角上揚,輕聲呢喃:“霍燃。”
夜已經深了,外面依舊有窸窸窣窣的下雪聲和呼嘯而過的風聲。
屋裏生着火,霍燃又熱氣足,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平角褲,躺在被窩裏,半靠在床頭,高大的身影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
他不知道在深思什麽,過了一會兒,從床頭摸出一個打火機,在手裏轉了一圈,然後“咔嚓”一聲,幽藍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躍着。
霍燃咬着煙,湊近火苗,火苗一下就吞噬了煙頭,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了下來。
黑夜中,只餘下一點猩紅,散發着幽光。
霍燃吸了一口煙,煙草味蹿進鼻腔,在四肢百骸裏流竄着,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他的喉結滾動,不停地回想着蘇予環繞在他腰上的手,白皙、細膩、溫熱又柔軟,越纏越緊,仿佛要令他窒息。
霍燃的胸口猛地起伏,他将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側躺了下去。窗簾沒有拉緊,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從縫隙裏鑽進來的月光,瑩潤柔和又高貴,像極了蘇予給人的感覺。
老房子隔音差,隔壁卧室傳來了翻身的聲音,蘇予似乎睡不着,翻來翻去好一會兒了,兩個卧室的床都是緊貼着牆壁擺放的,只隔了薄薄的一面牆。
霍燃翻了個身,對着牆壁。
他抿着唇,伸出手,然後屈起手指在牆壁上敲了敲,一下、兩下、三下。
牆壁那頭的翻身聲忽然就停止了。
過了一會兒,也傳來了蘇予敲牆的聲音,像是回應一般,三長兩短,她仿佛來了勁,不停地敲着。
明明是輕輕的敲擊聲,卻像是重錘落地,帶起火光,讓人的胸腔不由得發熱。
霍燃的聲音很平靜,有些低沉:“快睡。”
蘇予的聲音則很輕柔,帶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愉悅,不知道她在快樂什麽:“晚安。”
霍燃沒有再回答,閉上了眼睛,唇繃得很直,像是譏諷,又像是有其他的情緒。
她高興什麽,高興千裏迢迢來到了這個遙遠的村莊,睡在了冷硬的床板上嗎?過了許久,他的薄唇緩緩地揚起了淺淺的弧度。
第二天,大概是有點不習慣,蘇予很早就醒了。
農村的人起得更早,這裏也更有煙火氣息。
蘇予早早地就聽到外面傳來狗吠聲、雞鳴聲和過往拖拉機的馬達聲,村民們喜好吆喝,房子隔音差,蘇予聽得一清二楚。她彎唇笑了笑,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
外面隐隐傳來了霍燃的聲音,不知道他說了一句什麽,忽然有人笑着問:“啊,你家還有人沒起啊,阿燃?”
霍燃的聲音很低:“嗯。”
“你奶奶不是去你姑那兒了嗎?還有誰啊?”
蘇予還是沒有聽清霍燃的回答,只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陣暧昧起哄的笑聲,人群都散了。
蘇予翻了個身,頭埋在枕頭裏,蹭了又蹭,慢慢地笑出了聲。
過了一會兒,蘇予爬起來,身上穿的是霍燃的長衣長褲,褲腿太長,她疊了好幾次。早晨溫度有些低,她又在外面穿上了自己的長羽絨服。
她打開門,就看到霍燃正把早餐端到八仙桌上。
他聽到聲響,轉過頭說道:“你去洗漱吧,院子右手邊第一個小房間就是洗手間。”
院子裏落了一層雪,但很明顯被霍燃清掃過了,有一條幹淨的小路供人行走。
洗手間很小,水泥地,光禿禿的,沒有什麽東西,牆壁上橫着牽了一根繩,挂着三條毛巾,一條藍色,一條白色,還有一條全新的粉色。架子上簡單地放了一個漱口杯、一支牙刷和一盒牙膏。
昨晚蘇予只是匆匆地洗了臉,并沒有認真看過這個洗手間的構造。外面傳來霍燃的聲音:“有什麽問題嗎?”
“沒事。”蘇予答道,她擠出牙膏,開始刷牙。
村裏沒有什麽東西,早餐就是兩個水煮蛋、兩碗白米粥、一碟腌制小菜、一份現炒的野菜。
吃完飯,霍燃就收拾碗筷去洗碗。
蘇予坐在長條凳上,看着遠方的山發呆。
霍燃洗完碗,走過來瞥了她一眼,問:“車鑰匙呢?你把車鑰匙給我,我讓人一起去看下車子,把你的車開過來。”
蘇予回房間找出了車鑰匙,遞給霍燃。
霍燃說:“你先在家裏等我。”
“嗯。”
蘇予睜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幸好霍燃不再說要趕她走的話了。
沒多久,霍燃就修好蘇予的車,把她的車開了回來,停放在院子裏。
她的車是耀眼的紅色,車身線條流暢,在滿目的白雪間,它如同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
有幾個孩子對車好奇,一邊繞着車走,一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車。
孩子們看到蘇予和霍燃出現,便笑着一哄而散。
霍燃從後車座上提出一個行李袋,那是蘇予帶來的換洗衣物。
霍燃說:“孩子們對車好奇。”
蘇予笑着看了一眼已經跑遠的孩子們。
中午,她習慣性地午休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正好看到霍燃和隔壁的劉奶奶坐在板凳上,兩人的中間擺放了一盆炭火。
黑色的盆,裏面的黑炭燒得通紅,散發着熱量。
劉奶奶正在納鞋底,她一邊把針穿過鞋底,一邊跟霍燃說話:“你跟奶奶說實話,裏頭那個姑娘,是不是你以前喜歡的那個人?”
霍燃沒說話,因為背對着蘇予,蘇予看不見他的臉色。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微微垂下了頭。
劉奶奶笑了:“喜歡就喜歡,這麽多年也沒見你再找,是忘不掉人家姑娘吧?”
霍燃聲音淡淡的:“沒呢。”
“我看那個姑娘也不錯,人長得好,皮膚白,那一雙眼睛特別漂亮,性格看起來也好,招人疼。”
霍燃的聲音裏似乎含了些笑意,緩緩地傳來:“是嗎?”
“你跟奶奶我還裝什麽呢?”劉奶奶看着他笑,“這姑娘家裏條件應該不錯吧?”她說着,瞥了一眼院子裏那輛紅色小車。
“嗯。”
“她也是律師嗎?”
“嗯。”霍燃擡起頭,目光也跟着落在院子裏。
劉奶奶嘆了一口氣:“你們當年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點,不怪你奶奶反對,她是擔心這姑娘家裏瞧不起你呢,兩個人家庭、身份差距太大,是沒辦法過下去的。”
“幸好你現在出息了,當了大律師,在城裏過得也不錯,不然也不能讓人家好好的大小姐跟着你在我們村裏過苦日子。不說這姑娘吃不吃得苦,你作為一個男人,也不該讓人家吃苦。”
霍燃沉默了,沒有說話。
劉奶奶也莫名地沉默了一會兒,一時間只剩下炭盆裏黑炭崩斷的輕微聲響。
劉奶奶繼續納鞋底,安靜了一段時間,問:“你這次回來,去看過你爸了嗎?”
“我看過了,來的那天順路就過去了。”
劉奶奶嘆了一口氣:“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她頓了一下,“你後來去看過你那個媽了嗎?”
“沒有。”霍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
“我之前聽人說,她在那裏頭過得不好,好像還生病了。”
霍燃微微眯起眼眸,眸子裏含了冷意。
劉奶奶又看向霍燃,猶豫了半天,問道:“你跟那姑娘講你爸媽的事情了嗎?雖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但還是得先跟人家說清楚,我們做人要明明白白、坦坦蕩蕩,講清楚了,不管結果怎麽樣,都是好的。阿燃,你跟你爸媽一點都不一樣,你很優秀,你爸媽也是造孽……”
劉奶奶在說完這些後,意味深長地提點了一下霍燃,“你對人家姑娘好是應該的,但你也不要太拼了,有時候一段感情只能陪人走一段路。人家姑娘家境好、條件好,也有可能遲早會回到她那個圈子裏,和門當戶對的人結婚生子。”
兩人都安靜下來,氣氛莫名變得有些沉重。
霍燃的手指緊緊地攥起。
蘇予沒有走出去,抿了抿唇,仍舊站在原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壓得有些發疼。
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沒有主動提起他的父母,她也沒有問,因為在她看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後來,她得知這些事情,還是她爸爸怒罵她的時候,零零散散提起的。
“蘇予,你有沒有一點腦子,你要跟這個窮小子在一起?他到底哪裏吸引了你?”
“他來自農村,窮就算了,家庭關系也亂七八糟,父親家暴,母親出軌,他母親還殺了他父親。”
“蘇予,我告訴你,暴力基因會遺傳的,他只會是第二個他父親!我絕不允許你和他在一起。你可以試試,你要是繼續和他在一起,我就讓他一無所有,前途無望!”
接下來的幾天,霍燃一般會出門幫村裏的老人們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