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篇三合一

葉桑在以前并不叫做葉桑,他被稱為017,或者是容楚。

017是他的代號,“容楚”卻是他生理上的父親的名字。他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而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替代品。

替代品,一個冷冰冰的名詞,和一個冷冰冰的數字代號,便成為了他自有記憶以來唯一感知到的東西。

他的出生,并不是源于生殖細胞的融合分化而成,并經過正常的生育過程而來到這個世界的。

而是由他名義上的父親,容恒,提取出一顆低度分化的幹細胞,将他帶到這個世界。

在此之前,他前16位“哥哥”們,都因為生理上的殘缺被無情銷毀,而他是幸運的,健全的身體,健全的心智,幸運的017。

在兒時,他尚還不懂事的時候,年幼的017曾天真地指着電視機,對着容恒問道:“父親,電視上說,父親也是‘爸爸’,我能這樣叫你嗎?”

容恒一動不動地伫立在旁,薄薄的嘴唇勾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爸爸’這個詞,也是你能夠叫的?”

他噙着那抹絕情的笑容,鏡片下的眼珠閃爍着瘋狂而憎惡的冷芒,幼時的017恐懼地縮在沙發中,不敢發出一絲的聲音。

容恒緩緩地走向他,摁住小孩的下巴,硬質的指甲幾乎都要刺破了他的皮膚,他陰翳的目光在孩子的瑟瑟發抖的面容上掃過,忽然又變得柔和起來。

“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的眉眼,想當初,他就是這樣害怕我的......”眼底染上一層癡迷,他吃吃地笑了起來,“現在,你也這樣害怕我,是嗎?......不過,不行呢,叫‘爸爸’,你還不配。”

近乎是呓語一般,容恒喃喃道:“總有一天......我會将小楚帶回我身邊,哪怕......是生與死的距離,也不能從我身邊......奪走他!”

于是幼年的017知道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久到他還沒能出生在這個世界之前,這個世界上,生活着一個和他容貌近乎無差的人,他血緣上的父親,容楚,是眼前這個人的養子。

而向來理智而冷靜的容恒,卻陷入了禁忌的愛戀之中,愛上了他的養子,不可自拔。

悲劇往往就是從這樣偏執而瘋狂的一往情深中産生的。

017不清楚在過往的時間裏,容恒和容楚之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麽樣的事情,但是最終結局是養子死掉了,留下的那個人變成了瘋子。

——就象這樣,沉浸在過往的悲傷之中,喪失理智地妄想把失去的愛人給複活過來。

但試問一個死去的人,怎麽可能再次複活?

簡直是癡人說夢,白費功夫。

017靜靜地縮在角落,微微擡起黑亮的眼眸,一道暗芒在眼珠閃過,倏忽即逝。望向眼前這個平時嚴謹無比的人如今癡狂無比的模樣,完全沒有了平日裏文雅的風度,他幼小的臉龐上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意。

他心中最後的那一抹對于“親人”的期盼剎那間消失得一幹二淨,一絲輕微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瘋子而已,怎麽可能向他奢求那些親人的溫情呢?說到底,也不過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物體罷了,想留就留,想丢就丢,恐怕也是連一絲猶豫也不會有。

他所存在的意義,甚至都比不上容恒追憶容楚所雕刻的小木人。

那個木頭人偶傾注了他諸多的心血,加上常常執手術刀所練就的刀工,人偶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從那之後,容恒便把017關在屋子中,并且砸掉了那唯一一臺的電視機。

面對一個瘋子,還需要在留什麽情感呢?

沒錯,容恒他确實是瘋了。

作為一個生物科學家,一個本應堅定不移的無神論者,容恒居然還查閱了各種招魂的書籍,嘗試了無數次可笑的實驗,企圖在017的身體中召回并喚醒容楚的靈魂。

但注定都以失敗而告終。

而017由此越發清晰地感覺到,他存在的意義,早已經被容恒決然地劃下了定義——成為一個容器。

多麽可笑而又可悲的事實。

容恒還在天真而荒謬地想着,能把容楚的“靈魂”招回來,塞進017的身體中,于是重獲新生。

為此017幾乎整天都被迫躺在手術臺上,靜靜地看着那些奇形怪狀的導管被□□身體中,各種的藥劑被輸進他的血管之中,被手術刀劃開的密密麻麻的傷口在身體各處分布着,如果沒有被打麻醉藥,017甚至都能親眼目睹自己身上被刀刃剖開的血肉和其中血淋淋的肌理。

換成一個正常的人類,可能很快便會被這樣相當于慢性自殺的生活所逼瘋。

已然習慣了各種實驗的017卻能夠依舊保持淡然,因為早已經麻木了。但即便是他,也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或許就會這樣整天躺在實驗臺上,身體內部插滿管子,被注射各種藥劑,漫無意義地過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陽光明媚,空氣清新。

017撐着腦袋,卧坐在巨大的木質窗臺前。

打從他一出生開始,他所接收到的陽光從來都是經過了一層冰冷的玻璃的,即便是再溫暖的日光,投射在他的肌膚上,也是冰涼的。

哪怕是再美好的景致,那些嬌嫩的花瓣,翠綠的枝桠,他也是從來沒有觸碰過的。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然趨于習慣,無情的現實将他作為一個孩童理應具有的天真爛漫的好奇心逐步地熄滅,讓他漸漸地失去了人類本應懷有的感受,他冷漠而無趣的眼神,仿若無時無刻都不在表達着,眼前美麗的景象對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張現實派的油畫。

直到——

他的視線漸漸地被一個年紀相仿的小男孩所吸引。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在屋下的一條僻靜的羊腸小道上,臨近黃昏的時候,總有一個男孩在路上緩緩地走着,昏黃的陽光把他孤獨而瘦小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那個小男孩每次來到這裏,都會帶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他低垂着長長的睫毛,明顯就是剛剛哭過,但是那一雙黝黑而沒有一絲亮光的大眼睛裏沒有浮現任何的類似激烈情緒,卻暗含着一絲隐忍的意味,波瀾不起的眼波仿佛一片深幽的死海,他靜呆呆地坐在石墩上,靜止的瞳孔中沒有一絲的焦距,白皙的臉蛋上沒有帶着一點表情,他像是在純粹地發呆,又像是陷入了漩渦般的深思。

幾乎每一次都這樣。

一個像人偶一樣靜默的男孩。017默默地評價道,沒什麽特別的,他無趣地“哼”了一聲。

雖然心裏總有些別扭的嫌棄,但是每當男孩出現在那條小道上時,017卻都準時地守候在窗臺邊,靜靜地眺望着,默默地在遠處觀察着男孩兒。

或許是因為兩個孩子身上帶有同樣深沉的孤獨感,總而言之,男孩兒已經攥住了017的注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017發現自己的眼珠已經開始不自覺地圍繞着男孩的周身轉悠。

他甚至算準了天數,以及男孩會出現在這裏的頻率和有關概率。

他站在窗後,兩只小手撐着玻璃面,鼻頭緊緊貼着玻璃,他睜大着眼睛,就像是一個小偷窺狂。

017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敲碎面前阻擋他的這一層玻璃,他發誓他沒有哪一個時刻是如此痛恨這一層冰冷的玻璃,他的胸口忽的像是湧上什麽酸澀而沉重的東西,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不覺有些心裏發慌。

然而017很清楚,他想要走過去,走過去問一問那個男孩。

嘿......你在煩惱什麽?又在憂郁什麽呢?

或者,做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嗨,你好,我注意你很久啦!我......我叫017,當然這是代號,不是名字......我沒有名字,但是這不重要,你的名字呢?

亦或是,為交朋友的準備而互相了解一下?我喜歡黑色與白色,不挑食,不喜歡手術刀和試管,你呢?

然而以上的那些想法都不可能實現,于是沒有男孩來的時候,017只能每天地望着那個石墩,腦海中不斷地上演着幻想中的相遇情景,他的心髒像被什麽尖銳的東西戳破了一個空洞,源源不斷的冷空氣鑽了進去,抽疼抽疼的同時,又感到空落落的。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底應該是在哪一處缺了一塊,并且是很重要的一塊,茫然的017依舊不懂得自己強烈到極致的渴望,而這份求而不得的執着與渴望經過了時間的發酵,終于演化為了實質的憎惡。

随着時間的推移,男孩也慢慢地長大,017始終都掐準了時間,靜靜等候在窗臺,眺望着遠處的男孩。

他的視力極好,也許是容恒的一些實驗藥劑所致,他能夠在距離很遠的角落,清晰地看到男孩微風之中翩跹的碎發,和他在暖陽中幾乎透明的肌膚,以及那雙漂亮的、幽黑的眼眸。

一如幾年之前那樣黝黑深邃,靜靜的如海面般幽深,卻在暗中隐藏着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男孩大多時候都靜坐在石墩上,手肘撐着腦袋,有時會喃喃自語,有時會擡起頭,遙望着微藍的天際。

他的臉上時常會帶着些微小的淤痕,或者是看起來并不嚴重的擦傷。017全然不覺得那些微小的傷痕有多麽的痛苦,他經常被“父親”容恒當做實驗品一樣進行*切割,很多時候,為了試驗的效果,甚至沒有打一點的麻醉藥,多年以來,他的痛覺神經早已經麻木,于是他根本不會在意身體上任何的傷口,就算是破開碗口大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流出血液,他也會淡定地将傷口清潔包紮。

然而男孩并不同,每當他帶着一身的傷痕來到石墩坐下,四周安靜無人的時候,他總會咬緊了嘴唇,用袖子擦掉眼眶裏滾落而下的淚珠。

他一定很疼......

017趴在玻璃窗上,默默地想到。

不知為何,看到男孩抽着鼻子,不停地抹着眼淚的模樣,017的心口有些發疼,這并不是心髒病變的疼痛,而是一種說不清緣由的、鈍鈍的疼痛。

這讓他有些苦惱,卻又有一點點的愉悅。

曾經的017從來就沒有動過逃離這個屋子、逃離“父親”的想法,他曾以為,他人生所有的意義,都由容恒一手掌握去實現,他生于這裏,将來或許會死在手術臺上,亦或者是圓了容恒瘋狂的夢想,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容楚,他的人生從來也不可能會是屬于自己的。

然而漸漸地,他變了。

他想要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從他出生開始,一直到現在,017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情緒。他開始想盡一切方法,去打開那扇阻擋在他和男孩之間的屏障。

他渴望着,渴望着能有那麽一天,站在清涼的樹蔭之下,對着坐在石墩上的男孩,微笑着說一聲“嗨”。

——嗨,你叫什麽名字?

一直以來,他都很想要問一問他。

幾乎是發了狂,着了魔,017終于不再堪于忍受被囚禁、被束縛自由的生活。

早已被播撒在心中的仇恨的種子,在多次反抗無果後,終于爆發了。

又是一年的除夕夜,017倚在窗臺,看着遠處火光明亮的天際,嘈雜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有人在歡笑,有人在祝賀,仿佛各地都洋溢着喜氣洋洋的氣氛,隔着重重的樹林,在這棟僻靜無比的屋子裏,017的面龐上,黑亮的瞳孔中閃動着遠處一簇簇的、明麗的燈光。

不過一想到有人比他更加孤寂,017的眼底劃過一道扭曲的快意。

通常在這個舉國上下齊歡騰的日子,容恒往往是沒有興致回來的,因為今天的這個時候,是容楚的忌日。

他生父的生命,永遠地停在了這一天。

當然對這樣的事情,017想來沒有任何的感覺,也沒有任何悲傷的興致。

看準了時鐘的時間,他跳下窗臺,快步地跑進書房,打開了容恒的個人電腦。

通過他常年以來的發現,他知道想要從這棟屋子裏出去,沒有所謂的門鑰匙,只能破壞容恒設下的程序開關,破壞大門出入指令,他才能夠趁這段時間溜出去。

為此,這些年來,他暗中研讀了數百本的書籍,就是能夠利用所學到的知識逃離這個鬼地方。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手指如飛。

“嘀——”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一陣電子鳴聲,門打開了。

隆冬的寒風刮了進來,017咧起嘴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因為太過于激動,他甚至沒有穿上一件外套,就拖着一雙小拖鞋,就這樣穿着一身居家長袖,沖了出去。

自由了——自由了——

他興奮地踩在厚厚的雪地上,踏着潔白的雪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仿佛将這十年來的郁氣全部揮灑幹淨,他高興地四周奔跑着,即便是再寒冷凜冽的北風也無法阻擋他飛奔的步伐——

“啊——”

“碰!”因為太迅猛的速度,撞到了一個人,017被撞得一個趔趄,堪堪穩住了身形。

他睜大了眼睛,看着地上倒着的男孩,眼中綻放出比夜晚的煙花還要絢爛數倍的光芒。

“你、你你......”017感到臉上有些發燒,他喏喏地攪動着手指頭,完全呆住了。

男孩默默地爬了起來,揉了揉左臉被撞出的一抹紅痕,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對、對不起......”017臉蛋爆紅地結結巴巴道,他手足無措地伸出手,但又害羞地給放了下來,“你你你......疼嗎?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嗯。”男孩淡定地點了點頭,墨黑的瞳眸宛如黑曜石一般通明,卻沒有什麽神采,他搖了搖頭,冷淡地說道,“還好。”

相比起男孩冷靜無比的表情,017的心中卻像是翻湯倒海一般,心急得如同被無數只手爪擾擾。

“我,我很抱歉......”他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拼命地想找一些适當的語句促進彼此的了解,但是早已編排了好幾年的句子卻堵在了嗓子眼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地、機械地重複着同一句話,“我我我很抱歉!”

“不要緊......”男孩楞楞地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憋紅了臉,兩只大大的眼睛裏有淚花轉動,被撞傷的臉早已經不疼了,可是這個小男孩一直在道着歉,他微微一笑,沒想到在這麽一個熱鬧的夜晚,居然會在這一處偏僻無人的角落遇見其他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你介意和我一起看看夜景嗎?”男孩輕聲地提議道。

“嗯!好、好哇!”017猛點着頭,黑黑的大眼睛裏頃刻之間仿若落滿了無數的星辰,“我很樂意啊!”

于是兩個半大的孩子,坐在人行道邊的公園椅上,望着夜幕中點綴的點點繁星,星空被亮光點綴,碎屑般的發着熠熠的光亮。

男孩瞅了瞅017,看着他薄薄的一層上衣,皺了皺小眉毛,不禁關切地問道:“大冬天的......你穿那麽少,不冷嗎?”

“啊,不冷呀,我不冷呀!”017挺直了脊背,微紅着臉蛋,猛烈地搖着頭,突然一陣寒風襲來,寒顫連連,原先因激動的心情而升上去的體溫也漸漸降了下來,他哆嗦着牙關,打了一個噴嚏。

男孩“噗呲”一笑,主動地将羽絨外套脫了下來,蓋在了017的身上。

“不要逞強了,都凍成小狗了,還嘴硬。”

身上蓋着依稀帶着男孩體溫的外套,017嗅着衣服上殘存的氣味,臉蛋漲得通紅,他呆呆地沖着男孩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

“謝、謝謝......”笨拙地道着謝,017只感覺自己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

與此同時,漆黑的夜空之中,驟然間盛放開幾朵絢爛的煙花,在一聲聲的巨響中,整個城市的上空霎時間被焰火炫目至極的光輝所渲染,巨大的傘花飄散着五光十色的光屑,流光溢彩地一簇簇地綻放開來,男孩白皙的臉蛋上蔭罩在璀璨的光芒之下,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倒映着炫麗的微光。

“你看,是煙花。”男孩彎起眼角,淺淺地笑着,側轉過頭來,“除夕到了,祝你新年快樂,我叫葉黎,你呢?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葉黎......葉黎......017興奮地咀嚼着這兩個字,胸口暖洋洋的。

看着葉黎伸出的手,他有一些猶豫了,姓名這個東西,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擁有過,他沒有性也沒有名,017只是一個冷冰冰的、由阿拉伯數字組成的代號,僅此而已。

“我、我沒有名字。”017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有些羞怯地回答道,生怕葉黎不相信他的話,又強調了一遍,“我真的......沒有名字。”

葉黎望着017一副落寞的神情,張了張嘴,最終也沒有多問,爺爺在世時曾和他說過——

在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苦衷,我們作為旁人,不要去試圖揭開他人的傷痛,因為那是很痛苦的。

葉黎覺得爺爺的話很對,所以他也并不想要去探究些什麽,只是平靜地“哦”了一聲。

017羞澀地低下頭去,扳着手指,輕聲說道:“其實......我也很想有一個名字的......可惜我沒有......”

“沒有關系的,”望着天空中璀璨絢爛的煙花,葉黎浮起一個柔和得仿若晨曦般的笑容,“名字這種事情,沒有關系的。”

漾起一絲苦澀的笑容,017吶吶道:“可是......這樣好奇怪,就像是一件大家都生而就有的東西,我卻從來都不曾擁有,就像是......被隔絕在了人群之外......”

葉黎靜靜地望向他,輕笑着覆上017凍冷的雙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麽我可以幫你取個名字的,當然,只是為了好稱呼你而已,就叫......叫叫......什麽呢?”葉黎歪頭思考了一會兒,半天也想不出來,“唔,叫什麽好呢?”

又是一陣寒風席卷起片片雪花,刮了過來,葉黎通紅着小臉蛋,閉上眼睛打了個寒顫。

“哇,好冷呀!”縮起小身體。葉黎将半張臉埋在圍巾裏,017向身旁瞄了瞄,移動着身體,将自己挨得更加近了些。

“很冷嗎?其實!我、我不介意當一次靠枕的!”017雙眼閃閃發亮,臉蛋紅彤彤地說道。

葉黎彎了彎眼睛,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才第一次碰見的小男孩這麽地讓他感到安心,沒有任何防備的心态,于是他就移了過去,合上了眼睛,面帶着微笑拉着017的手臂,小腦袋一斜靠了過去。

腦袋一靠了過去,睡意就源源不斷地席卷而來,葉黎終于支撐不住這股困意,合了合衣襟,漸漸地沉睡過去。

于是,兩個一般大小的男孩兒在雪花飄飛的冬日的夜晚,在這個無比熱鬧的節日裏,互相緊湊地挨靠着,緩緩地陷入夢鄉。

這是017十年來,最為甜蜜的一次睡眠。

雖然在這寒冬的季節,空氣中的水霧都能被凝結,但是只要想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全身心都暖洋洋的,窩心無比。

第二天的淩晨。

漫天飛舞的雪花早已停歇,白皚皚的雪蓋滿了道路、屋檐和樹木,萬物都仿若陷入了寂靜,大樹之下,公園椅上的兩個男孩依然偎依在一塊,淺淺地呼吸着。

冬日的暖陽照耀下來,灑在017阖着的眼皮上,他的睫毛微微一動,小手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睜了開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葉黎那張安詳無比的睡顏,清晨和煦的微光傾灑在他白皙的、帶着些嬰兒肥的小臉蛋上,黑玉一般的碎發上有着一層淺淺的光澤,他細密纖長的眼睫一顫一顫的,砸吧着潤紅的小嘴巴,似乎正做着什麽美夢。

——可愛得就像是一個小天使。

這是017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句話,有那麽一些矯情又小肉麻,但是他就是覺得只有這樣純潔無瑕的詞才能夠形容他心念念的男孩。

他按捺住“噗通噗通”心跳加速的胸腔,俯下身體,嘟起小嘴巴,暗搓搓地湊了上去,一個不小心,他的眼睫掃到了葉黎的面龐。

猛地屏住呼吸,此時此刻,他就像一個懷揣着珍寶的竊賊,唯恐被人發現他的“惡行”。

但是他下意識地想要再接近一點——

就想要再接近一點——

直到周圍的空氣除了冰冷,還能再嗅到葉黎的氣息......

然而,這終究是妄想罷了。

知啦知啦——

斑駁的樹影之下,容恒腳踏着厚厚的積雪,似笑非笑地踱了過來。

“小楚,在外面玩了一夜,高興麽?”他泛着白光的鏡片下,那一雙眼珠裏根本都沒有點綴多餘的神情,看上去不驚不怒,一派悠然自得、人畜無害的樣子。

然而017知道,在容恒的這一層雲淡風輕的外表下,其實隐藏着一只瘋狂的魔鬼。

尤其是在他稱他為“小楚”的時候,實則已經到了戾氣爆發的邊緣。

017擡起漆黑的眼睛,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容恒的視線一轉,他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怎麽?和新認識的小朋友玩得太開心,舍不得回去了麽?”

“不關他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017垂下眼簾,拳頭悄悄攥緊,“只是偶然碰到的同齡人,一時好奇,一面之緣而已罷了,我和你回去......”

“小楚,我希望你明白,不要總是做多餘的事情......”容楚低沉的嗓音裏,帶着些許警告的意味,“你該明白,你的生命,是我賜予的,我可以創造你,也可以毀滅你,懂麽?”

“我知道的,父親。”017平靜地回答道,雙眼沒有一絲的神采,就仿佛是一只機械人偶,“我今後不會了,請您原諒。”為表示自己的“誠意”,他對着容恒鞠了一躬,極放低了姿态。

在冬日的暖陽的照耀下,白皚皚的積雪開始融化消弭,樹枝上懸挂着的冰淩折射出炫目的白光,萬物都仿佛在一夜的寂靜後緩緩地複蘇起來。

将羽絨外套脫了下來,輕輕地蓋在葉黎的身上,017跟着容恒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他回轉過頭,看着公園椅上依舊安睡的男孩。

葉黎微微張着嘴,靜谧純潔得恍若童話中走出的一般,直至眼前的視野漸漸地模糊,世界都仿若變得雪白一片,再也望不到那個他希望看到的身影......

這是017過得最為美好的一個除夕夜......

至少他在那一天的夜晚,不再是一個人......

多年以後,或許葉黎會忘記這個只有一夜交情的小夥伴,多年之後,他或許不再記得那一晚極其絢爛的煙花,和夜幕之下,與他一同在漫天的飛雪中熟睡的小男孩。

沒有精致的菜肴,沒有明麗的燈光,沒有舒适的房屋,也沒有溫暖的爐火,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屬于兩個人的除夕之夜。

靜谧,安好,這樣簡簡單單的幸福,對于那是僅僅十歲的017而言,已經足以珍惜了。

————————————————————

今天又是一年的除夕夜。

葉黎揭開了大鍋蓋,将迎面而來的熱氣扇開,無數只白嫩嫩的餃子在沸水中上下翻滾着,咕嚕咕嚕冒着泡兒。

将餃子撈了出來,裝滿了幾個大口海碗,一碗碗地端了出去。

“吃餃子啦!”阿白坐在椅子上,一見到終于露出相的食物,雙腿一晃一晃的,立即兩眼發光地叫了起來,“我要吃好多好多個!”

“不行!”打掉阿白就要觸碰到碗口的那只不安分的小手,葉黎虎着一張臉說道,“每人最多十二個,多了沒了。”

“嗚~黎黎偏心!黎黎真壞!”阿白眨巴眨巴着眼睛,委屈地癟着一張嘴,“我餓我餓我餓我好餓啊啊啊!——”

“好啦,不哭不哭,你吃我的好啦。”原景茂憋着笑容,挪了幾只餃子到阿白的碗裏,輕撫着他的發旋,“好孩子就要食不言寝不語,知道嗎?”

“啧,養了個兒子那麽大,從來也沒說孝敬孝敬自家老爸。”原郢瞥了瞥身旁,眼中閃過一絲鄙夷的神情。

“少爺,去年的這個時候,你還把小少爺趕了出去,叫他不獵回十頭異獸不準回來。”孟淵平淡地說道,“哦,還有前年,你給了小少爺十塊錢,叫他在外面自行解決食住問題,還有大前年......”

“夠了夠了!我這不是歷練他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少爺說的是。”孟淵順從地答道,“但是下一輩都長大了,從小就是這樣放養的模式,不親近你,也純屬活該。”

“你!”原郢被嗆得一愣,他深吸了一口氣,捏着筷子,有些氣急敗壞道,“廢話怎麽那麽多?!吃飯吃飯!”

.......

.......

原本和睦無比的飯桌上,不知何時起變得亂哄哄一片,幾個人相互灌着酒,又有幾個人互相扯着皮,有小孩的哭鬧聲,又有哈哈大笑的呱噪聲在一邊鬧哄了起來。

在一片嘈雜的環境裏,葉桑和葉黎相視一笑,突然只聽到“噗”地一聲,夜空之中綻放開幾朵璀璨的煙火,隔着一扇玻璃窗,缤紛十色的火光照耀在他們的面龐上。

“葉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葉桑期盼地揚起臉,溫柔的眼神裏帶着些許缱倦,他輕聲地問道。

葉黎笑道:“當然記得,就在c鎮的一家超市前吧,我記得那時候的你,可髒兮兮了呢。”

葉桑微微一愣,将眼底的那一絲絢麗的神采隐藏了下去,彎起嘴角,他漾起一道柔和而溫暖的笑容。

“是啊......是在那裏。”輕輕地握住葉黎的雙手,他真摯而又欣慰地嘆道,“真高興你現在還在。”

葉黎點點頭,側轉過頭,遠眺着夜幕中綻開的煙花,他的目色缱绻,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在熱鬧的窗臺之下,繁星點點,煙花盡現的夜幕之下,他靜靜地,勾起一絲溫柔的微笑。

記憶裏那個早已經模糊了容貌的小男孩兒,緊張又拘謹地把兩只手背在背後,怯怯地擡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沖着兒時的葉黎,揚起一個大大的、興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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