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離哥哥

少年望着面前清冷矜貴的男人,沒來由的忽然心口一跳。

他怔怔同對方對視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此時尴尬的境地,目光一躲,輕聲說:“你好,我叫賀昱。”

謝離盯着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冷笑:“我當然知道你是賀昱。”

就在半刻鐘前,他們才剛剛一劍一扇地捅死了對方。

趙管家低眉順眼,不聽不問,把人送到後就轉身離開了。

夜色已深,門合上,光線複又暗下去。外面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雨,在窗上流淌出道道痕跡。

賀昱擡眼望着朝自己走來的男人,有些緊張。

從被趕出家門到現在已經有三五天,這些日子裏,賀家所有親眷仿佛集體消失,無一人過問自己的死活,任由他被丢在賀家的門房裏自生自滅。

直到今早,趙管家找上門來說他們家大少爺要收留自己。

謝離走近了,眯眼看了賀昱半晌,在他耳側低聲嘲諷:“怎麽,想裝不認識?”

賀昱下意識擡起頭,昏暗中,對方的發梢于是掃過他的耳垂,有些發癢,他迅速側過臉去,蜷了下指尖。

面前的男人卻已經直起身,盯着自己,目光陰冷。

謝家的大少爺謝離,賀昱當然也聽說過這人的名字,雖然後面跟的都是些不好聽的名聲。

他遲疑片刻,才猶豫着說:“我知道你。”

謝離眼底淬出冷笑:“嗯?”

“之前在母親生日宴的時候,我見過你的。”賀昱微微抿了下唇,望過來的目光清澈,毫無攻擊性,“謝離哥哥。”

謝離滿心的仇恨被這一聲“哥哥”叫得一滞。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慢吞吞地眯起眼來,盯住面前的少年。這才發現好像确實有什麽不同。

同樣偏冷的眉眼,可眼中卻沒有了常年蘊着的冷漠自矜,幹幹淨淨,欲言又止間又有些緊張。

謝離曾和他針鋒相對了許多年,一早就發覺,這位天道之子并非像人們口中那樣正直清朗,反而睚眦必報,論起心狠手辣比之自己也不遑多讓。

絕不會是現在這一幅懵懂的模樣。

他心中逐漸有了定論,神色沉下去:“開雨劍?”

“……松雪扇?”

“……落月山?”

對方卻毫無反應,只微微蹙起眉,茫然地看着自己。

謝離盯着他,神色詭谲扭曲,像是可笑又像是可恨,低聲喃喃:“真是可惜。”

他轉身又坐回了沙發上,喝了口酒,面無表情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書中的賀昱也是含着金湯匙長大,得傳于他那位科學家出身的母親,小賀昱從小就癡迷于各種精密計算。

十七歲那年因參加某新機器材料大賽一舉成名、被特招進入了A大物理專業,性格清冷,一心科研不聞世事。

也是因此,沈白白才對這樣一個不受自己瑪麗蘇光環影響的少年心生征服欲,暗戀多年,以至于在賀昱母親去世、被趕出家門之後還要努力感化他。

謝離本以為,既然自己都能因為同名同姓穿書,那賀昱應該也是穿來的,可看情況似乎并非如此。

……又或許是,他死晚了一些,記憶還沒有和自己同步。

想破了這一點,謝離頓時眯起眼,心生惡劣:這就怪不得本尊了。

少年似乎有些緊張,稍微避開了他直白的視線,抿起嘴角,望向一側的花盆。

【看着這位曾被A市世家家主争相誇贊的少年,謝離滿眼陰毒,冷笑着晃起酒杯:“站在這裏幹什麽,滾去睡你的狗窩!”】

“賀昱。”年輕的男人突然叫着自己的名字。

賀昱于是擡起頭,目光動了動,乖乖“嗯”了一聲。

謝離笑意漸深,一字不動重複出原著中的臺詞:“站在這裏幹什麽,滾去睡你的狗窩。”

對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愣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生屈辱,喉間不住滾動。

謝離懶洋洋地坐在寬闊書桌前,暖黃色的燈光将他的眉眼映得模糊,笑意卻晃進了眼底,漾出惡劣的壞意來。

“少爺。”

趙管家畢恭畢敬地問道:“您有什麽吩咐?”

謝離示意面前緊抿着唇的少年,聲音散漫:“安德烈的狗窩旁邊不是還有個房間嗎,給他住過去。”

安德烈是謝離随手養的一只德牧,從來都是往狗窩裏一扔從來不管不問,全靠別墅裏的傭人在照顧着。

趙管家吃了一驚,也不敢不聽話:“是。”

他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賀昱,幹巴巴的:“賀少……賀昱,跟我來吧。”

賀昱垂着眼,用盡全身理智,才忍住了沒有轉身離開。

母親去世,父親新婚,全A市沒有人冒着得罪賀家新夫人的風險去收留一個毫無用處的自己。如果真的再找不到地方住,恐怕真的要流落街頭。

賀昱原本以為謝離是個好心人,卻沒想到,對方卻比那些對自己置之不理的親人更加惡劣。

他擰起眉,最後看一眼燈光下的男人,拎起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轉身跟着趙管家一起離開了。

門合上,謝離逐漸斂起了笑意。

上一世他桀骜不馴,和天道鬥争了一輩子,最後卻還是死得屍骨不留。他已經折騰煩了,這一世只想抛下一切,遠走高飛。

直到第二天早上。

“少爺,您忘了嗎?之前您不小心沖撞了孟總,謝老爺子說您該磨一磨性格,于是把您手裏的銀行卡全凍結了啊……”

趙管家小心翼翼地說完,才敢觑一眼面前男人的表情,卻好像在他眼底看到了淡淡的青黑色。

謝離拎着行李箱,眼中燃起惱怒的戾氣。

昨晚好不容易熬夜學會怎樣用互聯網銀行卡飛機定旅館,今早都準備出去潇灑快活了卻被告知錢沒了。

他咬咬牙,冷飕飕地問:“什麽時候能夠解凍?”

趙管家額一聲:“之前您和老爺子放話說,等下個月AKW書畫大賽能拿到前十名,就把銀行卡都還給您。”

謝離擰起眉。

他還記得這個劇情,原著中,“謝離”和沈白白都匿名參加了這場比賽,結果顯而易見,“謝離”一個不學無術的廢物少爺,參加這種國家級的繪畫大賽只有送人頭的份。

“謝離”當然想到了這一點,于是幹脆走了歪路,不僅盯上了沈白白匿名下的作品,更準備派人強取豪奪,結果自然是被沈白白的大佬配角攻們發覺,報複了個夠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謝離”終于身敗名裂,被家族所放棄,謝家的資産更是全部都繼承給了表弟謝翔,“謝離”從此走上了自暴自棄吃喝嫖賭的道路。

見他走神,趙管家也不敢多說,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

謝離想清楚了前因後果,有些不耐地啧一聲,把行李箱丢給趙管家,扭頭瞥一眼外面漂亮的草坪,皺眉:“安德烈呢?”

趙管家連忙接過行李:“還在睡覺。”

謝離沒再多說,轉身出了門。

等人離開,趙管家才不由得松了口氣。

他握着行李箱拉杆,瞅一眼那道漸遠的背影,心生奇怪,好像從昨天起,這位大少爺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倒也不是變得和善,甚至比之前更讓人不敢靠近。只是身姿氣質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奢靡矜貴,卻透着更為陰冷的戾氣。

昨夜下了雨,草葉碧綠如洗,夏末秋初的時節,溫度也剛剛好。

賀昱一夜難眠,夢中不安,斷續閃過母親哭得通紅的眼、和父親冷漠的斥咄。

他碾轉反側,天不亮就醒了,睜眼望着天花板,無聲沉默。

正要起床,忽然就聽到隔壁穿來的懶洋洋的男聲。

“乖狗,出來。”

賀昱一怔,聽得出這是謝離的聲音,忍不住抿緊了唇,側臉望向窗外。

年輕的男人站在草坪上,他穿了件簡約的襯衣,身形清隽,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逆着光的眉眼明絕,極其惹人注目。

賀昱立即收回視線。

“汪!汪!!”

安德烈是只很威武漂亮的德牧,毛發濃密發亮,叫聲也格外洪亮,鋒利的爪死死摳在栅欄邊,興高采烈地沖自己搖尾巴。

謝離想起自己從前曾經養在山上的小黑狗,也是一樣黏人,只可惜後來被賀昱門下的正派們以絞殺餘孽的罪名給殺了。

他頓了頓,揉揉狗頭,打開豪華三層狗窩外的栅欄,輕松吹了個口哨:“出來。”

安德烈嗚汪!一聲,興奮地沖出了籠子,腦袋拱着謝離亂蹭亂撞。

謝離忍不住勾起嘴角,剛要說話,忽然察覺到什麽,陰冷冷擡起眼來。

賀昱措不及防和他對上視線,指尖蜷了蜷,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眼底有慌張。

他還穿着昨晚的衣服,看模樣應該沒休息好,十分憔悴。

身邊的德牧嗅到陌生人的氣味,頓時扭頭呲牙咧嘴地大聲吼叫起來,不及人反應,已經兇猛地沖上前把對方撲倒在地。

賀昱躲閃不及,被撞得狠狠摔進了草叢,驚慌地連忙掙紮。

他身形還未完全成長開,但動作卻很果斷,翻身上去狠狠壓住了安德烈的下颌。

但一個少年畢竟不可能是只成年德牧的對手,安德烈血統純正,受了刺激更格外兇狠,很快又将賀昱掀翻在地、張口就要撕咬上他的手腕。

謝離于是眯了眯眼:“安德烈!”

德牧口中涎水一止,扭頭看見主人眼底冷冰冰的制止,這才哼唧着意猶未盡松開人,耷拉着耳朵搖頭擺尾回到他身邊。

謝離一手摸着狗頭,這才擡眼看向草地上滾了一身泥土、狼狽不堪粗喘着氣的少年,微微勾起唇,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乖一點。”

他的目光漫不經心,落在賀昱身上。

如果對方是那位曾經的天道之子,謝離此時肯定要惡劣地嘲諷一句,但面對着現在的小朋友,他那些話就懶得開口了。

安德烈察覺到主人的情緒,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謝離制止得及時,賀昱沒有受什麽大傷,只是手臂被安德烈鋒利的爪尖劃出幾道血印,膝蓋手肘處也被鋒利石子劃破了皮。

他渾身脫了力,躺在滿是泥污的草地上,任誰都瞧不出這狼狽得不如狗的少年曾是一位養尊處優長大的小少爺。

賀昱眼底酸澀,胸口不住起伏,死死地盯住頭頂的藍天白雲。

耳邊傳來腳步聲,以及德牧警惕吞口水的嗚嗚威脅。

他咬着牙,一動不動。

對方開口:“賀昱。”

他壓下情緒,睜開眼。

謝離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啧一聲:“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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