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九班這節是自習課,教室裏很安靜,只有翻動書頁和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音。顧禾從口袋裏拿出班主任給他的比賽報名表,剛寫下自己的名字,胳膊肘就被同桌的王蘊輕輕戳了一下。

顧禾筆尖一頓,轉頭看了眼王蘊遞過來的紙條:

謝謝你替我解圍,但方子野他們不好惹,我們還是去告訴老師吧?

顧禾看了王蘊一眼,說來,王蘊這人性格十分內向,顧禾跟他當了兩年同學兩天同桌,這還是王蘊第一次主動找他說話。

至于剛才的事,顧禾收拾方子野那種人的辦法多了去了,他根本沒在怕。此時他看着手邊的紙條,想了想,在王蘊的字下面回了一個“沒事,你不用管了,好好複習,我有辦法”,頓了頓,又多加了一個波浪紋。

字條回過去就沒了聲音,顧禾也沒在意。放學後,顧禾依着昨晚的約定,跑去了唐曉放家打游戲。

唐曉放是顧禾初中同學,也是為數不多知道顧禾本性的人之一,只因在他年少無知時曾狠狠挑釁過顧禾一次,後來就被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家夥帶去無人知道的角落按在地上摩擦。也是不打不相識,從那以後兩人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到中路來,我幫你抓他。”此時二人正打着游戲,顧禾聲音有點冷,眼睛一直看着電腦屏幕,敲鍵盤的手速飛快。

“來了來了。”唐曉放這邊開開心心回到中路,剛把對面法師勾引過來,卻被手邊突然響起的手機吓了一跳,連帶着游戲角色也走位失誤,瞬間黑屏。

“顧禾,你手機響了。”

“按掉。”顧禾眼神都沒給他分一個。

“呃……”唐曉放看着來電顯示,有些為難:“謝大打來的。”

“……啧。”

聽了這話,顧禾手指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什麽,很快他就把鍵盤往前一推站起身來,示意唐曉放來接手。

唐曉放忙不疊挪了屁股,順帶瞥了一眼顧禾,這就見證了當今世界第一變臉大師顧禾的現場表演。

只見某人的一臉臭拽在接起電話的那一刻消失殆盡,換上的是唇角稍稍揚起的弧度,連帶着出口的聲音也顯出幾分軟糯:“大哥?是有什麽事嗎?”

Advertisement

無論看多少次,唐曉放都覺得顧禾的演技好到有些不可思議。

電話裏,謝北彥的聲音被電流擾得有些失真:“小禾?你沒回家嗎,你在哪?”

顧禾下意識看了一眼牆上挂的表,暗道不好。他今天放學沒回謝家,忘記跟謝大說了。

“……對不起大哥,我放學去了曉放家,忘記和你講了。我馬上就回去。”

确認了顧禾沒事,電話那頭的謝北彥似乎是松了口氣,語氣也不似先前嚴肅:“沒事,你多玩一會兒,晚一點也無所謂。我今天有事回不去,等會兒叫北沅去接你。”

聽見“北沅”兩個字,顧禾臉上表情僵了一瞬:“不用了哥,我自己能回去。”

“沒事,聽話。”謝北彥語氣柔和,卻不容顧禾拒絕。

“說什麽?”顧禾挂了電話後,唐曉放手上的游戲剛好也結束了,他把鼠标一扔,剛轉頭就看見顧禾那張表情不怎麽好的臉。

顧禾低頭點着手機:“沒什麽,他叫謝北沅來接我。”

唐曉放聽着稀奇:“謝大這麽護崽,你都多大個人了,又不是小姑娘,還擔心你一個人回家被拐走?”

“誰知道呢。”顧禾頓了頓,又想到些什麽,似笑非笑地指了指自己,随後就換上了平時那副懵懂小綿羊似的表情,歪頭問他:“曉放哥,如果我被壞人抓住,你會保護我嗎?”

這聲曉放哥差點沒把唐曉放給送走。

他差點忘了這混蛋還有兩幅面孔,也是,別的不說,就光對着顧禾這調調這眼神這表情,他的确能理解謝北彥的心情。

可惜天使顧禾必不可能在他眼前存在太久,幾乎是一轉眼,顧禾唇角的弧度就消失了,随後鴉羽般的睫毛垂下,在那雙原本清澈的眼裏掃出一片陰霾。他從口袋裏摸出來一支煙,低頭點燃後,吐息間煙雲缭繞:“對了,我今天找你來有正事,你考慮考慮,能不能賣把吉他給我?”

這話倒是讓唐曉放聽着稀奇,要知道顧禾是個極度要強的人,算來,他跟顧禾認識這些年,還是第一次聽顧禾有求于人。但樂着樂着,唐曉放又察覺出一絲不對來:

“你不是畫畫的嗎,要吉他幹什麽?”

顧禾提起這個就頭疼:“我昨天把謝北沅的吉他砸壞了。”

“???”唐曉放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許久,悶悶問出一句:“你今天來我家不會是避難的吧?你剛說等會兒謝北沅要來接你?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怕他在路上把你宰了。”

唐家謝家都是本市有名的家族,家裏生意也都有往來,小輩們自然也互相認識。唐曉放平時喜歡收集電吉他,自然對同輩中唯一一個玩音樂的謝北沅關注得比較多。怎麽說呢,這個人太可怕了,曾經唐曉放眼饞謝北沅的限量吉他,問他能不能摸一下,然後,謝北沅那個眼神甚至讓唐曉放回去後做了一宿噩夢。

倒不是說謝北沅眼神有多兇狠,只是當時這人周身的氣場,就像護着自己領地的狼王,讓人下意識就覺得害怕。從那時起,唐曉放就知道謝北沅是個不能招惹的人。

“來吧來吧,兄弟我救你一命。”唐曉放一臉嚴肅,拉着顧禾就去了自己的小寶庫,門一拉開,一屋子電吉他。

顧禾也不跟他客氣,挨個看過去,邊看邊問唐曉放:“你覺得謝北沅是個什麽樣的人?”

唐曉放認真地想想,随後又覺得不對味:“你問這個幹什麽,咋,是不是他不吃你那套,你丫好勝心上來了?”

顧禾不置可否,但按着唐曉放對他的了解,覺得八九不離十,于是苦口婆心勸他:“聽兄弟一句勸,珍愛生命,遠離謝北沅。這次我能拿吉他救你,下次我可沒辦法了,我還不想黑發人送黑發人,你倆不是一個段位的。這家夥軟硬不吃,對誰都冷冰冰的,從沒見他對誰有稍微不一樣過。”

顧禾似乎很有興趣,無意輕輕挑了眉:“從小到大,沒人不喜歡‘顧禾’。”

唐曉放也跟他犟:“今天我把話撂這,你的不敗戰績要在謝北沅這終結。要是謝北沅真能栽你這,以後你就是我幹爹。”

傍晚的風有些涼,挑好吉他從唐曉放家出來後,顧禾攏攏衣領,只一眼就望見人群中十分紮眼的那個少年。

謝北沅顯然是被自家大哥強制叫來的,現在看起來臉色着實不怎麽好,看見顧禾後也沒說話,目光也只在他背後的吉他上暫留一瞬,沒有過問的意思,随後轉身散步似的走在前面。

顧禾在他身後遠遠跟着,一直低頭看着地面,沒發現前面的人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直到自己身前的影子被另一個人的包裹起來。

顧禾茫然地擡頭看了謝北沅一眼。此時路燈陸續亮起,謝北沅站在暖色的燈下,臉被光影勾勒出好看的輪廓。他微微皺着眉,問:“跟那麽遠做什麽?”

聽了這話,顧禾像是有些委屈,小聲說:“你昨晚說的,讓我離你遠一點。”

“……”謝北沅抿抿唇,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他認命似的轉頭接着往前走,但這次有意無意放慢了腳步,顧禾知道他的意思,這就開開心心小跑幾步跟到謝北沅旁邊。

謝北沅很高,連帶着地上的影子都要比顧禾的長一截。兩個人踩着影子慢悠悠晃回家去,到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星子鋪了滿天。

謝北沅的任務完成了,整個人都輕松不少,他往前一步邁上臺階,剛準備按門鈴,衣角卻被身後的人輕輕拉住了。

謝北沅皺皺眉,回頭看去。顧禾似乎是知道他不喜歡這樣,飛快把手抽了回來,兩只手緊張地攥在吉他背帶上,擡眼小心翼翼問謝北沅:

“三哥哥,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顧禾膚色很白,連頭發都是比常人稍淺的栗色,天生就給人一種軟乎乎的溫柔感,再加上他那雙小鹿一樣的無辜眼睛,任誰對着他都會不自覺心軟幾分。

顧禾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優勢,果然,雖然很短暫,但謝北沅眼裏那一閃而過的松動還是被他捉到了。

謝北沅的确有些恍神,但他直勾勾望着顧禾的眼,很快就把那絲失态趕走,而後淡淡回了一句:

“很明顯嗎?”

聽見這話,顧禾愣了愣,倒是沒想到謝北沅會應得如此直截了當。但他一點不惱。

謝北沅看他這副模樣,有一絲的不耐:“還有事嗎?”

顧禾原本清澈的眸裏閃過一絲黯然,似乎是被謝北沅的話傷到了。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給自己鼓勁,然後動作小心地把背上的吉他包取了下來,遞給謝北沅。

“昨天弄壞了你的吉他,對不起,三哥。這是我賠給你的,可不可以收下?”

顧禾把話說得十分卑微,随後頓了頓,又用更小的聲音可憐巴巴加了一句:

“可不可以……少讨厭我一點?”

謝北沅呼吸滞了一瞬。

……要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