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七月的蟬鳴聒噪,?在樹上亂做一團,陽光穿過窗邊的紗簾灑進來鋪在地上,成了一塊一塊的暖色。
顧苗坐在桌邊算題,?她似乎遇上了困難,?正嘟着嘴,?用筆杆盯着腮幫。
過了一會兒,?門鈴被人按得不停響,顧苗鞋也沒穿,?光着腳就從椅子上下來,跑去開了門。
“來啦來啦,別急呀!”
顧苗聽着那催命似的門鈴聲,趕緊過去把門打開。拉開門的那一瞬間,熱浪也跟着溜了進來。
門外站着兩個跟她年齡一般大的小男孩,?其中一個正抱着個大棉衣,進門後伸手從棉衣裏變魔術似的掏出一根雪糕來塞給顧苗,急得直跺腳:
“快快快,?沒化呢,還是冰的!”
顧苗看着他哥哥這幅滑稽樣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哥,大熱天的你抱着棉衣幹什麽呀?”
顧禾把完成使命的棉衣扔去一邊,自己癱倒在空調下,?擺擺手。
蘇钰把書包放下,幫他解釋道:
“便利店老板不是都會拿個棉被鋪在冰櫃上嘛,你哥怕雪糕又像上次那樣化成水了,就學着用棉衣包着跑回來的。”
顧禾抽了張紙擦擦腦門上的汗:“低調低調。”
而後,他眼珠一轉,随手拿過茶幾上的玩具槍,?突然匍匐在地,對着蘇钰“biubiu”兩聲,蘇钰應聲倒地,但在“犧牲”的前一刻,他在地上抓了個瓶蓋,用力扔去顧禾腳邊。
“同歸于盡了!”
顧禾誇張地裝出被炸飛的樣子,撲倒去了沙發上。
顧苗看着這倆家夥,沒忍住笑了出來,但接着她就叉起腰,像個小大人似的:
“哥,蘇钰哥哥,你們寫作業了嗎?周一老師要檢查的喔!”
“我倆哪看得懂啊,什麽加減乘除的,手指頭不夠用啦!”
顧禾懶洋洋答道,随後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歪頭看着顧苗道:
“小苗,你題寫完了嗎?跟我們出去玩吧,正好今天畫畫課的老師給我們留了作業,給我當個模特呗。”
“得了吧顧禾,就你那兒童畫,還請模特?”
蘇钰在地上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還不如跟我去玩水槍!”
“蘇钰哥哥,別這樣說。”
顧苗坐回自己的小桌子前,認認真真道:
“我哥哥以後肯定是個大畫家。”
“聽到沒有?還是我妹妹好!”
顧禾高高興興找了個空書包,把自己的紙和筆都裝在裏面,又去衣櫃裏給顧苗挑了一件紅色的小裙子:
“小苗你等會兒穿這件!我要把你畫成小公主!”
顧苗笑着答應了。
等顧苗寫完作業後,她按着顧禾說的換上了那件紅色的小裙子,又被兩個男孩子按着坐到椅子上。
兩個人笨手笨腳地給小姑娘梳了兩根歪歪扭扭的麻花辮,還去梳妝臺上拿着顧蘭的口紅,給她畫了兩個圓圓的紅臉蛋。
出門的時候,顧禾還帶上了家裏的小木馬。
他們在小區外面的草坪上找了個地方,顧禾把小木馬放在樹下,讓顧苗坐上去。
“你這是幹什麽啊?”
蘇钰轉了一圈,沒看明白。
“你不懂藝術。”
顧禾搬着板凳坐到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拿着油畫棒在自己腿上試了下色:
“我看電視劇,人家歐洲的大畫家畫國王都要騎着馬!我的小公主也得騎!但騎馬太庸俗了,哥哥給你畫只狗,咱們騎狗!你不是喜歡阿拉斯加嗎,咱們騎阿拉斯加!”
顧禾吹牛都要吹到天上去了,蘇钰就蹲在他身邊,看他能畫出個什麽來。
顧禾不理他,就認認真真畫着畫,蘇钰看了一會兒,吐槽道:
“小苗的辮子不是這樣的!你把人家畫醜了!”
“蘇钰哥哥你別笑!我哥哥畫的就是最好看的!”
顧苗在那邊搖着小木馬,替顧禾說話,顧禾有了底氣:
“聽見沒?你別看了,睡覺吧!”
蘇钰正有此意,他把自己的鴨舌帽扣在臉上遮擋陽光,大喇喇躺在草坪上。
顧禾沒理他,自己低頭抱着畫本畫了一會兒,等到塗裙子顏色的時候,卻突然找不見紅色的油畫棒了。
他低頭,才發現裝油畫棒的小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倒了,畫筆散出來幾只,沒看見有正紅色的。
顧禾推推蘇钰:
“你起來,你是不是壓到我的筆了?”
“誰壓你筆了?”
蘇钰正睡得迷糊,他不耐煩地翻了個身,結果身下還真有一只紅色的油畫棒。
顧禾拿過那支油畫棒,順勢跪在地上,趴着在畫本上塗塗畫畫。蘇钰也湊過來,兩個小男孩頭對頭研究着畫,過了一會兒,蘇钰拍拍顧禾的胳膊:
“這,你畫錯了,小苗的裙子上還有個蝴蝶結!”
“哪有!”
顧禾塗了最後一筆紅色,不服氣地轉頭看顧苗想确認一下,結果卻是一愣。
他的目光本來該落在顧苗的紅裙子上,但馬路邊一輛大貨車卻搶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輛大車行得歪歪扭扭,在馬路中間喝醉了似的搖擺着。顧禾下意識覺得不對勁,他看那大車越來越近,于是沖顧苗叫道:
“小苗!過來!”
顧苗原本在看她身邊一只圍着她轉的花蝴蝶,聞言笑着轉頭望向顧禾。
意外就是那時候發生的。
那輛貨車不知為何,突然加了速度,随後就是輪胎與柏油路發出的刺耳尖銳的摩擦聲。
顧禾最後看見的就是顧苗轉頭時映着陽光的那張笑臉,那之後,一片陰影将她吞噬殆盡,顧禾再也看不見她了,只有一輛側翻的車子躺在那裏。
“小孩!那車底下有個小孩!!報警報警,快打120!”
周圍傳來行人慌亂的驚呼,顧禾有點沒聽清他們在喊什麽,他愣愣地看着顧苗原來在的地方,似乎看見了跟她裙角一般鮮豔的紅色。
“我,我妹妹呢?”
顧禾眨眨眼,茫然地看着上前來詢問情況的好心人,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只顫着問:
“我妹妹呢??她怎麽不見了?”
看着眼前人為難的神色,顧禾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在哪??阿姨,你告訴我她在哪??”
那個眉眼溫柔的婦人捂住顧禾的眼睛,将他抱進懷裏,說着安慰的話。
陽光下,草坪裏躺了小孩子一張未完成的畫,白紙上的紅裙子鮮豔到刺眼。一只花蝴蝶翩翩飛了過來,它在顧禾身邊繞了兩圈,最後,飛去了很遠的地方。
後面的事情,顧禾記不大清了,他只記得自己跟着救護車一起去了醫院,後來媽媽也來了,她掀開白布看了一眼就暈了過去,後來醒來就是在哭,好幾天沒跟顧禾說話。
那段時間顧禾的生活除了警局就是醫院,他再看見顧苗時,顧苗躲進了黑白色的照片裏,再也不會跟他說話了。
“都是小孩調皮,跑出去玩才遇上了這樣的事,所以啊,這麽大的小孩可得看好了。”
“那丫頭不是挺乖的嗎,都不怎麽出門,這次估計是小子帶出去玩的吧?”
“啧,就是,多好的小姑娘啊,可惜了。”
顧禾聽着親戚們的交談,他雖然年紀不大,但還是聽明白了很多事。
都怪他,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小苗不會死。
再後來,顧禾開始學乖,顧蘭也帶着他搬家了,兩個人還是像以前那樣生活,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但有些事情還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改變了。
顧禾時常睡不好覺,會做噩夢。清醒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地生出自我厭棄的情緒,看見大車就害怕,聞見醫院來蘇水的味道就想吐。
還有,他不會畫畫了,他只要一握起筆,就會發抖,會惡心。
這種狀況到後來好了一點,從握不了畫筆,變成畫不了人和動物。
顧禾知道自己很不對勁,他試着去看心理醫生,但對着醫生的問詢,他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好作罷。
還有蘇钰。那之後,蘇钰是第一個發現他不對勁的人,他會安慰顧禾那只是意外,但顧禾總是聽不進去。顧禾看見蘇钰也會想起那天的事,于是從那之後,兩個從穿開裆褲就在一起玩的小朋友也慢慢疏遠了。
顧禾有些難過。
怎麽會是意外呢,明明都怪他。
顧禾的眼淚順着眼角流下,打濕了睫毛。眼淚溫熱的觸感将他從夢境中拉了出來,他醒來的時候人正在被子裏縮着,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顧禾只看了一眼,就蜷着縮進被子裏,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不是在秋千上睡着的嗎,什麽時候挪到床上來了?
顧禾愣了一下,随後,他就感覺到有人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頭,傳進耳裏的聲音有些悶,但的确是他熟悉的人:
“醒了?”
顧禾剛才偷偷哭了一鼻子,現在眼淚還沒擦幹,就從被子裏探出頭來。
床邊站的果然是他念着的那人,顧禾吸吸鼻子:
“你怎麽知道這的?”
謝北沅按開床頭櫃上的臺燈,坐到床邊,擡手給顧禾擦擦眼淚:
“我問了顧阿姨。”
顧禾遲鈍地思索着:
“那你怎麽進來的?”
謝北沅有些無奈的樣子:
“你忘記關門了。”
顧禾點點頭,不再糾結這件事。
他剛醒,又哭過,說話時帶了點鼻音,聽起來委委屈屈的。而後他坐起身子,擡手摸摸謝北沅的額頭:
“你的感冒好點了嗎?”
謝北沅微微彎起唇角,他拉下顧禾的手,放在唇邊安撫似的親了一下;
“好了。”
顧禾點點頭,他只字不提自己發生的事,也不提他心裏作祟的情緒,就像往常一樣傾身埋進謝北沅懷裏。
之前謝北沅生病的時候,因為害怕傳染給顧禾,所以會跟他保持距離。此時顧禾感受着謝北沅回抱時的力度,以及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氣,只覺得安心。
他眼前還會依稀浮現夢境中的碎片,他還是害怕,但那種孤獨無力感卻像是被謝北沅的溫度融化的一般,默默地消散了。
謝北沅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着顧禾的背,顧禾垂下眼睛,半晌出聲喚道:
“謝北沅。”
“在。”
“我好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22?14:31:56~2021-07-23?03:44: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朝夕?2瓶;森林小葵?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