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500年裏,小黑雖總是管束着她,但珍妮知道,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他沒有不應的。

所以她才能毫無顧忌的“離家出走”。一次,兩次……

達特穆爾位于德文郡中部地區,是英格蘭一個受保護的國家森林公園。

因為亨利奈特“巨型獵犬”的故事,讓這個地區在優美奇特的自然景觀之外,又增加了一層神秘可怖的氣息。

珍妮原想,有巨犬出沒,人們該是紛紛回避,那達特穆爾這個地方定是人煙稀少,極為荒涼。

但現實卻與她的設想恰恰相反。

“巨型獵犬”的傳說不止沒有阻止人們的腳步,反而刺激了當地旅游業的發展,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絡繹不絕地湧入這裏。

哪裏有什麽人煙稀少,倒是熱鬧非常。

對此珍妮十分疑惑。人類果然是世上最複雜的動物,一邊害怕,一邊還忙不疊跑來圍觀,生怕跑得太慢趕不上給“巨犬”塞牙縫似的,真是讓貓百思不得其解。

從達特穆爾下火車後,他們兩人一貓又一路開車來到一個叫格林盆的村莊。這裏即是亨利奈特的家鄉。

進入德文郡開始,原本的晴朗天氣便轉為陰沉,灰蒙蒙的雲層鋪在頭頂,似是醞釀着一場雨。這清寂愁苦的氛圍,倒是與亨利奈特的故事頗為相稱。

珍妮從車上跳下來,被涼飕飕的陰風一吹,不禁冷得打了個哆嗦。轉頭去看夏洛克,嗯,他一定也很冷,都把大衣領子豎起來了。

珍妮連忙不失時機地跑過去,扒拉着他的褲腳毛遂自薦——抱我,抱我!我全身都暖和和!

夏洛克垂着眼睛看了看雙腳直立,緊緊扒在他小腿上的貓咪。

對福爾摩斯先生來說,這絕對是一種新鮮體驗。他冷漠孤僻的性格可不止對人類,而是一切生物。他小時候倒是養過一條狗,但是後來這條狗死了,他生活中除了案件,便再未出現過任何能夠分得他注意力的人或物。

這只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貓,從出現伊始便對他表現出可疑的親近。而他的冷漠尖刻,顯然在此時跨越物種的情況下,沒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那只小東西還在用兩只前爪牢牢抱着他的小腿,間或還用厚厚的肉墊拍拍他,淺綠色的貓瞳甚是“天真無邪”地望着他。

隔着薄薄的衣料,夏洛克很快感覺到了她肚皮上傳遞過來的灼人溫暖。

福爾摩斯先生絕不會承認,他這一刻有點躊躇。

他只是很快擡起腿,妄圖把那個緊緊扒着他的小東西甩開。

珍妮沒有立刻松爪,于是跟個腿部挂件似的,被夏洛克提了起來,雙爪離地,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這個情景其實有點像21年前珍妮第一次遇到夏洛克那天。

只不過,那時候她是被小樹妖拖着蕩來蕩去,現在是被他拖着蕩來蕩去。

那時候的天氣也比今天好,陽光輕暖如棉,歲月靜好如歌。

那時候會有一個人拿着小木劍沖過來“救”她。

現在不會有了。

……

作為一只“兢兢業業”修煉了500多年的堅強貓妖,珍妮覺得自己還可以在夏洛克腿上堅持一會兒,卻被看不下去的華生醫生一把抱走了。

醫生已經做好了珍妮會在他懷裏掙紮的準備,畢竟前面幾次她都表現出了強烈的抗拒,除了夏洛克誰都不親近。

但出乎華生的意料,這一次,貓咪甚乖順地窩在他懷裏,總是精力十足地支棱着的尖耳朵,此時也有些萎靡地耷拉了下來。

醫生的貓奴屬性瞬間開啓,不贊同地看了夏洛克一眼。

對上醫生略帶譴責的視線,福爾摩斯先生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華生醫生猛然發現,夏洛克示弱和扮無辜時的表情,幾乎和他懷裏的貓咪一貓一樣!

好吧,醫生沒奈何地想,反正他已經能忍受一只“大貓咪”了,再來一只“小貓咪”能有多難?況且小的這一只看起來乖多了。

華生抱着“看起來乖多了”的貓咪往一間旅館走去,珍妮蔫蔫地從他胳膊裏探出頭,去看身後的夏洛克。

“別擔心,容我緩一緩備受打擊的心髒,晚上去給你暖被窩!”

珍妮用小爪子捂着心口,信誓旦旦地表決心。

他們兩人一貓下榻的這間小旅館雖然不大,卻十分熱鬧,男男女女穿梭來往,嘴裏都在交談着同一個話題——“巨型獵犬”。

其中不乏一些當地人,亨利奈特的故事被渲染地更加離奇,連那只獵犬時常在哪裏出沒,在何處留下過爪印,誰曾親眼目睹……種種細節,描述得極其詳盡傳神。

若不是在此地聞不到一絲妖氣,連珍妮都要忍不住相信,這裏真有只“犬妖”了。

雖然沒有妖氣,但她還是在秋日吹來的涼風中,嗅到了一些別的什麽氣味。

珍妮往四周看了看,華生正在旅館吧臺訂房間,夏洛克正站在外面的露天卡座旁,銳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珍妮思考了一秒鐘,然後從桌子上一躍而下,動作輕倩地未發出一絲聲響,一溜煙奔出旅館大門後,便朝着某個方向跑去。

在“報恩”的路上歷經重重打擊之後,珍妮還能記得他們來這裏是“查案”的,她對自己真是十分佩服。更讓她佩服自己的是,她進入“偵探助手”這一角色如此迅速,仿佛這種事從前已經幹了無數次。

秋日涼風裏吹來的氣味不是旁的,正是一只獵犬的氣味。

珍妮快速繞過旅館,又小跑了一段路,終于在一座廢棄的小庭院裏發現了一只紅棕色的狗子。

珍妮對狗子的品種沒什麽研究,所以也就不知道眼前這只狗子是一只雪達犬。

雖然這只雪達犬的體型不小,但還遠遠達不到亨利奈特故事中“巨型獵犬”的程度。

珍妮一眼就看出,這只是一只普通的獵犬。

待華生醫生訂完房間,從旅館裏走出來時,只看見夏洛克一個人坐在露天座位上,面前放着一杯啤酒,四周不見珍妮的身影。

“貓咪呢?”醫生問。

福爾摩斯先生擡了擡眼皮,十分平靜地看着醫生,反問:“我看起來像貓咪保姆嗎?”

……

庭院另一頭,珍妮正跟那只紅毛獵犬聊得很歡暢。

以前他們林子裏倒也有些犬類,只是這還是珍妮第一次見到家犬,果然是又馴服又乖順,絲毫不像他們林子那些動不動就将“貓狗是世仇”這樣的話挂在嘴邊的狗子們,不覺十分新鮮。

一貓一犬在友好和諧的氛圍中交換了姓名,珍妮眼前這條紅毛獵犬有一個甚是別致的名字,叫愛因斯坦。珍妮猜測,大概他的主人十分愛好科學。

不過她的這一猜想很快被打破了,因為愛因斯坦告訴她,它的主人就是他們入住的那家旅店的老板。

好吧,珍妮暗自點頭,這是一位愛好科學的旅店老板。

愛因斯坦還說,它除了是一只家養寵物狗外,還有第二重身份——“冒牌版巨型獵犬”。

“巨型獵犬”的傳說帶動了當地的旅游業發展,連帶着旅館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愛因斯坦的主人——也就是旅店老板,為了維持“巨型獵犬”的熱度,便想出了這個絕妙主意,隔幾日就讓愛因斯坦去荒原上晃一晃,若有幸被一個半個的人類看到了,便又是一段妙趣橫生的談資……

唔,不用擔心愛因斯坦體型方面的稍稍不足,人類豐滿而奇特的想象力完全可以彌補這小小缺憾。

愛因斯坦完全不需逼問,一開口就十分坦誠地将什麽都招了。

珍妮聽完一時沒說話。

作為一只忠誠的家犬,愛因斯坦生怕珍妮對它的主人産生什麽誤解,連忙表示,它的主人絕對是好主人,每日都不辭辛勞地為它備好三餐,而且頓頓有肉、營養均衡。

此外還經常幫它按摩、洗澡,每天陪它玩耍,晚上還讓它睡在主人的床上。正是由于主人的悉心照顧,它才能長成如今這般膘肥體健的模樣……

一番剖白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珍妮原本聽着前半段還沒什麽,待聽到後半段的“按摩”、“洗澡”、“睡床”,就有些酸溜溜了。

她堂堂一只活了500多年的貓妖,境遇還不及一只三歲的狗子,想想真是凄苦得很。

如此更是無話可說,連表情都陰沉下來了——如果她的一張花貓臉真能看出什麽表情的話。

愛因斯坦感覺到珍妮怨念的情緒,終于停下了它催人淚下的剖白,驚吓得尾巴都夾緊了。

它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

掙紮半晌,珍妮最終守住了她作為一代貓妖的最後尊嚴,強忍着沒有向一只三歲的狗子請教“爬床”的訣竅。

“所以,這裏其實并沒有什麽‘巨型獵犬’?”

珍妮将話題拉回正軌。

這問題倒是個正經問題,只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實在有些沉痛,愛因斯坦怔了半晌,方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我從來沒見過……”

殊不知,珍妮此時的“沉痛”與“巨型獵犬”無半點幹系。

“不過,”愛因斯坦繼續說道,“這附近有一個叫巴斯克維爾的生化武器研究基地。我主人說,那只‘巨型獵犬’就是從那裏跑出來的。它是……”愛因斯坦不太熟練地回憶着人類的那些詞彙,“是被人類的生物實驗改造的,基因……基因變異動物……”

“生物實驗”、“基因變異”,這些詞,珍妮也是第一次聽到,但跟她第一次聽到“委托人”時一樣,頭腦立刻自動解讀出了這些本該陌生的詞彙的意思。

珍妮晃了晃頭,真心期望她的“天賦異禀”能在她的修為上發揮些作用。當務之急,化成人形顯見地比個“人形詞彙機”有用得多。

不管怎麽說,愛因斯坦倒是提供了一條頗有價值的信息。她得趕快回去報告夏洛克。

珍妮會這樣認為,只能充分說明她當時聽亨利奈特的故事時有多不認真。有關巴斯克維爾的消息,亨利這位委托人在221B時就已經說過,只是她那時候全副心思都在夏洛克的“美色”上,聽漏了。

不過,此時補上“前情”,也不算晚。

聊完正題,珍妮想了想,矜持而嚴肅地說道:“我現在要問你一個極重要的問題,你需得誠實回答。”

見珍妮神情肅穆,愛因斯坦也急忙點頭,毛茸茸的大尾巴還起勁地搖了搖,以示鄭重。

珍妮目光沉沉地望着它,問:“我的聲音是不是很難聽?”

狗子一愣,連那條歡快的尾巴也不搖了。

見它不答,珍妮心裏一沉,哀傷地嘆了口氣,低聲喃喃:“果然,我的聲音很難聽……”

聽到這,狗子不敢再耽擱,趕緊說:“你的聲音不、不難聽,是我聽過的最……最好聽的聲音。”

若不是身上一身毛本就是紅的,眼前的狗子早變成了一只從頭燒紅到腳的狗子。

珍妮滿意地離開了。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愛因斯坦是只狗,跟人的審美恐有不同。它的話雖讓人滿意,卻不能完全當真……

唉,珍妮仰天長嘆,做人可真難。

做個胸懷大志,誓要“以身相許”的人更是難上加難。

珍妮帶着愛因斯坦那條“有價值”的信息,一路小跑着返回旅店,卻沒在那裏見着夏洛克和華生。

而此時,這對偵探搭檔正在驅車前往巴斯克維爾的路上。

珍妮将這家小旅館前前後後找了一遍,沒見着人,連夏洛克身上熟悉的氣味也變得極淡極淡了。

愣了半晌,珍妮最後終于不得不憂傷地确定,自己疑似被“遺棄”了。

她好好一只貓,悵然地蹲在旅店門口,貓腦袋垂下來,貓耳朵耷拉着,要多可憐巴巴,有多可憐巴巴。

在秋日的陰風苦雨中頹廢了一陣,珍妮重新打起精神,開始思前想後、絞盡腦汁地寬慰自己——

她和夏洛克重逢不過幾個小時,哪能那麽快培養出什麽深情厚誼。人類不都愛講究日久生情嗎?她只要勤奮些,日日在他眼前多晃一晃,終歸能得償所願(?)。

況且她是多招人喜歡的一只貓啊,沒見華生都已經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了嗎?夏洛克雖然有點難,但是有難度才有高度嘛。但凡有志之士,這種時候一定是選擇迎難而上。她作為一只有志之貓,更應如此。只要她不畏艱難、勇攀高峰,最後一定能拿下他那朵高嶺之花!

一番入情入理的款款之言,珍妮被自己寬慰激勵得鬥志昂揚。

所以說,自我安慰、自欺欺人這檔事,也是一回生、兩回熟。珍妮如今做起來,已是十分熟練。

心情好了,連帶着看那些花花草草也順眼多了。眼見着有一個雌性人類湊過來摸她的頭,珍妮也很是和藹地回應了一聲。

哪知這個人類是一個很沒有見識的人類。面對她的一聲喵叫就大驚小怪,更近地湊過來,伸手就要抱她。

人類都這麽不矜持麽?

珍妮有些郁郁地想。

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一見面就往夏洛克身上撲的。

可見,矜持這種東西,也非常講究因人而異。

作者有話要說:  聽我一句勸,遇到一只被打擊完還惦記着給暖被窩的貓貓就趕緊領回家吧。

老規矩,繼續送紅包,讓我看到你們的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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