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大概是雷斯垂德探長跟夏洛克合作以來, 甚至是他認識夏洛克以來,最沉悶的一次經歷。

倒不是說夏洛克對他們這些凡人的諷刺少了,或者他高速運轉的大腦變慢了。

這些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該有的諷刺一點沒少, 甚至還似乎更猛烈了些。那顆全英格蘭最聰明的大腦依舊如同引擎一樣高速運轉着,甚至比以往運轉得還更快了些, 那些離奇的線索和發現從他口中吐出來時, 語速也幾乎比平時更快了一倍不止。

夏洛克整個人的節奏向來都比別人快, 此時更像是按了快進鍵, 強大的邏輯推理和死亡語速,簡直讓人眼花缭亂暈頭轉向地完全跟不上。

但是這樣的快節奏下, 雷斯垂德探長還是覺得氣氛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當然,房間的大床上正躺着一個被子彈打穿頭顱的可憐男人,氣氛沉悶一點才正常。

可問題是, 這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案件只會讓他的神經興奮起來,絕對跟沉悶搭不上一點邊。

但幾分鐘之後, 探長就發現了症結所在。

當是時, 珍妮站在案發現場的一個牆根邊上, 垂着頭, 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夏洛克的目光幾次漫不經心地從她身上滑過,她都沒有發現。

雷斯垂德探長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這兩個毛孩子, 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揚眉吐氣的欣慰之感。

探長已經從華生那裏得知,珍妮因為生了一場病,所以丢失了一些關于夏洛克的記憶。而夏洛克這個熊孩子,更是将珍妮望得一幹二淨。

但就是這麽兩個“傷殘人士”,卻又相遇了。

這是一種多麽強韌而神奇的緣分啊!

更加神奇的是, 兩個當事人遺忘了的記憶,他們這些旁觀者卻還不合時宜的記得一清二楚。

原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是這麽一種感覺。

探長衷心地覺得這種感覺還不錯,怪不得總能輕易看穿一切的夏洛克總是一副高傲冷漠的表情。風水輪流轉,探長也終于能用這種表情俯視夏洛克一回了。

場花探長表示,站在雲端俯視衆生的感覺簡直不要太好——尤其這個衆生裏邊還包括一個叫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人時。

直到夏洛克帶着情緒低落的珍妮從案發現場離開,雷斯垂德探長還保持着這種翻身做主人的舒心愉悅感。

珍妮難得的低落和沉默,一直持續到他們返回貝克街。

深夜,夏洛克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等了很長時間,貓咪珍妮還是沒有出現。

他在床上換了個姿勢,又換了個姿勢,再……終于“呼!”一下坐起身,赤着腳跳下床,拉開了房門。

珍妮還在客廳裏,正坐在夏洛克的那張沙發上。她也赤着腳,白嫩的腳丫子收進沙發裏将自己團成個團,正翻來覆去地想一件事。

她翻來覆去想着的不是別的,而是覺得自己給那個叫薩莉多諾萬的女警官的教訓實在不夠。只是略施法術讓她連做一個月的噩夢,這個懲罰實在太仁慈了,珍妮很想返回去再找補一些。

或者悄悄将她殺了,再毀屍滅跡也不失一個好主意。

她當時在案發現場低着頭一語不發,一直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可是夏洛克和許多蘇格蘭場的警察在那裏,不大好動手。

現在偷偷地去,月黑風高殺人夜,大概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得手吧。

夏洛克出現的很及時,如果再晚個一兩秒,倫敦城可能就會多出一樁離奇血案了。

珍妮總是能在夏洛克出現的第一時間發現他,這次也不例外。

客廳裏只開着一盞落地燈,她轉過頭,看到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那些她最喜歡的卷卷的頭發被他折騰得亂糟糟的頂在頭上,長長的睡袍垂下來,在客廳昏暗的光線下發出幽微的藍光。

他這個樣子可真好看。

珍妮不明白,這麽好的他,為什麽會有人叫他“怪胎”?

珍妮更加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麽不生氣?

她希望他生氣,他生氣她就可以幫他去出氣。

可是他不生氣。這讓她很難過。

有冷風吹進來,将窗戶上的窗簾高高揚起。

珍妮猛然想起來,她剛才因為心裏煩悶,便推開了窗戶,已經帶了初冬涼意的夜風正從洞開的窗口呼呼吹進來。

她不怕冷,但是看了眼夏洛克身上單薄的睡袍,連忙跳起來,将窗戶關上了。

沒有了風聲,客廳內一時靜極。

那些趁機溜進來的涼風很快被壁爐的熱氣覆蓋了,房間裏重新變得暖意融融的。

珍妮轉身走回到沙發前面,重新将自己團進去。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也走過來,坐到她對面的扶手椅上。

珍妮喜歡夜晚,因為每個夜晚都是她離夏洛克最近的時候,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睡在他懷裏,而他也不會推開她。

不過她現在是人,不是貓,所以她不能在他懷裏,只能隔着一段距離,坐在他對面。

珍妮對兩人的位置短暫地不滿了片刻,然後問:“那個女警官,她為什麽叫你‘怪胎’?”

她的聲音有些委屈,仿佛被叫做“怪胎”的人是她自己。

夏洛克雙腿交疊坐在扶手椅上,長長的睡袍一角垂下來,落在紅色的地毯上。

聽珍妮問出這個問題,夏洛克很意外。他知道珍妮一整晚的沉默是因為多諾萬,但他确實沒有想到她在意的竟是這麽一件小事。

夏洛克覺得有點稀奇。

他周圍不喜歡他的人太多了,喜歡他才不正常。而且所有人也都知道別人為什麽讨厭他,就像所有人也都知道多諾萬為什麽叫他“怪胎”,并認為這很正常。夏洛克也是如此認為。

他早已習慣。

珍妮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她居然不理解為什麽有人不喜歡他。

而且還為此感到難過。

……

夏洛克有點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感覺,很可笑,可又有點……溫暖。

珍妮還在看着她,似乎在認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夏洛克向後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在一邊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沒有為什麽,”他說,“如果一定要回答,大概是因為我跟他們不一樣。”

珍妮立刻“嗯”了一聲,十分贊同地點頭:“你比他們聰明。”

夏洛克的唇角輕輕向上牽動了一下。

他的臉藏在燈光暗處的陰影裏,她看不真切。

其實沉靜下來以後,珍妮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些,那個叫夏洛克“怪胎”的女警官讨厭夏洛克,甚至整個蘇格蘭場的人,除了雷斯垂德,都對夏洛克非常不友善。

她以前先入為主的認定了夏洛克那麽好,沒有人會不喜歡他,所以一葉障目,對旁人的态度從來沒有在意和深思過。

她只是還沒有轉過這個彎,忘了不管是人還是妖,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而且她以往還一向覺得,要做到讓所有人都喜歡很難,但要做到讓所有人都讨厭很容易。并且還一度向這個方向真誠地努力過。

只是因為現在牽涉的人是夏洛克,她就特別不能接受。

珍妮看不到夏洛克臉上的表情,但是能聽出,他再開口時,語氣明顯的和緩了。

他說:“不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珍妮。他們對我毫無影響。”停了一下,他補充道,“即便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們不值得我在意,更不值得你在意。”

珍妮聽完他的話,心裏的難過突然又湧動上來。是那種在案發現場聽到多諾萬叫他“怪胎”,而他毫不在意時的難過。

珍妮只是一只貓,她從小在與世隔絕的森林裏頭長大,身邊有小黑、虎大王,還有很多其他的小妖和小動物們,她不懂得人類那些複雜的情感,更不知道孤獨是什麽。

可是這時候,她再次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夏洛克是孤獨的。

或許他一直是孤獨的。從小時候起就是這樣,所以他才會一個人跑到森林深處,還在那裏陪她玩耍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她那麽早那麽早就遇到了他,可是隔了21年才再次找到他。那是珍妮所不知道的21年。

那21年裏是不是經常有人叫他“怪胎”?

他獨自承受着旁人的厭惡和排斥,承受了多久才變成現在這樣冷漠的習慣?

珍妮想,要是她當時再努力一點就好了。再努力一點修煉,就能早點走出森林。

要是那21年她也陪着他就好了。

要是……

珍妮看着他,輕輕說:“要是我早點找到你就好了。”

夏洛克的瞳孔極快地閃動了一下,他坐在陰影裏,目光灼灼地緊盯住她。

珍妮現在能看到他的表情了,因為她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像只貓一樣蹲在他面前。

他幽深的瞳孔就像實驗室裏的顯微鏡,銳利得像是要看清楚她身體內裏的每一個細胞。

珍妮毫不畏怯地直視着他。在客廳昏黃的光線下,她的眼睛仍然像碧綠的湖水一樣剔透清澈。

夏洛克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睛裏慢慢慢慢染上笑意。是那種明顯的、發自真心地笑意。

他溫暖的大掌落在她的頭頂上,輕輕揉了一下,就像他平時揉貓咪珍妮時一樣。

“現在剛剛好,珍妮。”他說,“現在剛剛好。”

珍妮其實沒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是非常靈敏地感覺到,這時候的他難得的溫和。

得寸進尺,夠着跟竹竿就順着往上爬這種事,珍妮做起來簡直不能更順手。

她立刻便很大膽地往前拱了拱,十分自然地一探身,撲到了夏洛克身上,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嘆氣一般地喃喃說:“如果剛剛好,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喜歡上我呢?”

她可是見面第一天就表白了啊。

夏洛克抿了抿唇,沒說話,也沒動,就讓她在身上挂着。

珍妮趴在他肩膀上,打了個哈欠,突然想起什麽,轉頭說道:“如果跟別人不一樣就是‘怪胎’,那我肯定也是個‘怪胎’。”

她的腦袋就在夏洛克肩膀上,說話的時候也不離開,只是把腦袋瓜子微微歪了歪,輕軟的鼻息便穩穩打在他裸露的脖頸上。

一陣輕癢,夏洛克的脊背只感到一陣酸麻,帶着電流一樣,從尾椎骨一路向上攀爬。

福爾摩斯先生立刻僵住不動了。

珍妮一無所覺。她從聽到多諾萬叫夏洛克“怪胎”起,就特別想說些什麽話安慰安慰他,但一直不知道說什麽,此時才終于突然想到了。

她想了想,繼續對着他白嫩嫩的脖子說:“按照這個标準,我一定比你‘怪胎’得還嚴重。”

珍妮原本是想将叫夏洛克“怪胎”的人打一頓,讓他們以後再也不敢這麽叫他。但是說完這句話,珍妮覺得這樣也挺好。兩個人一起做個“怪胎”,聽起來還挺般配。

“般配”這個詞珍妮是從哈德森太太那裏聽來的,哈德森太太總喜歡說她和夏洛克特別般配。珍妮覺得既然兩個人要般配,那就得是全方位、無死角、方方面面的般配才算數。

但顯然福爾摩斯先生沒聽出什麽般配,事實上他大概什麽都沒聽到,因為他正努力忽略她近在咫尺的溫軟呼吸,那些如羽毛一般不停掃過皮膚的酥酥麻麻的感覺,正在通過脖頸,蔓延至全身……

珍妮原本沒怎麽注意兩人這樣說話的姿勢有什麽不妥,但是他向後微微一仰頭,珍妮正好看到,他修長白皙的脖子就在她嘴邊上。

珍妮垂下眼睛在他脖子上看了看,又貓一樣湊過去聞了聞。

她一直很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覺得他比她最喜歡的炸魚薯條的味道還誘人。

炸魚條可以吃,夏洛克不能吃。

但是能舔一舔。

她早就想試試,人的舌頭和貓的舌頭舔在他身上是不是有什麽不一樣。

作為行動派,珍妮想到就做到,濕濕滑滑的小舌頭立刻伸出來,在他脖子上利索地舔了一口。

真的就這麽舔了一口,一點扭捏作态或不好意思都沒有,十分大大方方,仿佛她舔的真是一根炸魚條。

濕潤溫軟的觸感陡然傳來,夏洛克甚至清楚地感覺到,她小小的舌尖在最後離開之前,還靈巧的像小鈎子一樣在他皮膚上鈎了鈎。

他渾身猛地一震,面色一瞬間緊繃如弓。但珍妮還扒在他身上,湊在他脖子前面,回味一般吧嗒了兩下嘴之後,正預備舔第二口。

夏洛克牙關緊咬,在她真的再次付諸行動之前,他的大腦終于勉強恢複清明,及時伸出兩只大手,将她從身上拎下來,扔下一句“今晚你自己睡!”,快步向卧室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貓貓你的腦子也要适時的拿出來用一用啊,思考一下這句“今晚你自己睡!”就能知道你馬甲已經掉光光了吧……

貓貓:這道題太難了,我的腦子拒絕……

以及,這章有福爾摩斯先生的摸頭殺啊,你們get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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