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當姜嬈踏入屋內時,?一眼便看見了站在床邊背對着自己的刈楚。感覺到她的到來,?對方極其自然地将雙臂平直打開,等着她上前去為他更衣。
不知怎的,?她為他褪去外衫的那一剎那,?腦海中倏地閃過夏蟬那個“不懷好意”的微笑,面色情不自禁地一潮,扶着他的雙手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怎麽了?”似是察覺到少女的不對勁,?刈楚低下頭,?輕問出聲。
“無、無事。”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沒一會兒,?他月華色的長衫已褪去,?露出最裏面那一層素色的裏衣。刈楚低下頭去,?目光淡淡劃過少女的面頰,一下便捕捉到了她臉上那道可疑的紅暈。
他一下子便笑了:“門口那些,都是何人?”
姜嬈一怔:“公子全都聽見了?”
“十有一二,?”瞧着她發潮的面色,?他只覺得十分有趣,便一下子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具體的話雖聽不太清,只覺有幾分聒噪,但吵鬧之中,還是能依稀辨認出幾句——”
幾句什麽?
面前的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生怕他下一刻會說出什麽來。見她這般,刈楚愈發覺得有趣,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輕輕笑道:“沒什麽,我也記不太清了。對了,門外都是些什麽人,可是你的舊友?”
她的一顆心剛放下,又被他這一句發問再次提到半空中了。
如若她此刻答,芸娘與夏蟬是她的舊友,定會引起刈楚的疑心。她們二人此番被謝雲辭調到王府來,必然是要在這裏久居的,她雖能瞞得過刈楚一時,可這紙裏終究也包不住火。
思量之下,她只得答:“不是奴婢的舊友,是兩位公子的故人。”
“我的故人?”
刈楚坐在床邊兒,看着她面不紅心不跳地說着瞎話,一下子又笑了:“我哪裏有什麽故人?”
“是倚君閣的故人。”她再次答,言罷,又連忙擡起眼來,企圖從他的面上窺看出一絲一毫情緒的波動。
“倚君閣,”哪知,對方僅是沉吟片刻,旋即又坐直了身子,揮了揮手,“叫她們進來吧。”
“是。”
姜嬈領了命,又退回門前,方一推開門,就看見夏蟬這丫頭像做賊似的扒在門縫兒上,臉上寫滿了驚喜與好奇。
“呃,姑娘。”
猝不及防地被人逮住偷窺時的情景,她連忙尴尬地幹笑兩聲,好在嬈姑娘并不在意這些,蓮足微蕩,荷聲已出。
“阿楚叫你們進去,記住了,切莫暴露了我的身份,”她的聲音極其細微,恰好只能讓芸娘和夏蟬二人聽見,瞧着夏蟬面上的不解,姜嬈又道,“其中原因,待我日後再同你慢慢講。如今在王府,我已不是當初的姜嬈,只是睿荷殿下旁的侍女小竹,你可記清楚了?”
最後一句,分明是朝着夏蟬發問的。聞言,這丫頭連忙點頭如搗蒜:“姑娘放心,小蟬記下了。”
一番吩咐後,她終于引着二人進了屋,此時刈楚已在床上卧下了,聽着人聲,又半坐起身子來。
“阿楚!”
對于這次久違的相見,夏蟬表現得異常興奮,雀躍着上前,怕是将她方才的叮囑甩到十萬八千裏去了。
姜嬈無奈。
刈楚只見着,一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進房內,猛地撲倒在自己身上,他還未看清來者,對方已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大有不掐死他不罷休之勢。
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了。
少年連忙輕咳兩聲,順勢推開了來者,不過這次,他倒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果真是夏蟬這丫頭。
“阿楚!”她看起來像是十分興奮,以至于忘記了禮數,直到身後的芸娘不滿地輕咳兩聲後,她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般,連忙收回手來。
緊接着,她站起身子,一本正經地朝床上的男人福了一福:“睿——荷——殿——下——”
聽着她故意拖長的聲音,姜嬈忍不住掩帕笑了,床上的少年見她笑了,也勾了勾唇角,也饒有模樣地回了一句:“免禮免禮。”
夏蟬知道這是刈楚在同她開玩笑,一下子膽子便更大了起來,竟一下子坐在他的床邊兒,饒有興趣地問起他的近況來。
她話多,刈楚的話卻少。她說話直來直去,他卻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惦記着她身後的那位姑娘。
于是乎,夏蟬問上十句,也得不出刈楚的半句話來,漸漸地,她感到有些無趣了,便徑直道:“先前在萱草苑你的話便少,如今的話倒更少了,我不知道,你是本來就不喜歡說話,還是在嫌我話多,擾着你了。”
刈楚仍是淡淡兩個字,不置可否:“哪裏。”
他不以為然的态度引得她愈發不滿了,只見少女艴然起身,“也罷,你就不喜歡同我說話,只願同嬈姑娘說話。我說半句你都嫌多,她說十句百句,我看你也不帶煩的。你若如此,我便不同你說話了,免得自讨沒趣!”
言罷,她竟一下子犯了小姐脾氣,欲往門外走去。
姜嬈知她性子急,便一下子捉了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鬧小脾氣。哪知,這丫頭竟一下子抽回了手,委屈巴巴地道:“我得知要見他,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從見他的前三日便開始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了頭,他卻是這樣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換了誰,誰能不在意這種委屈啊!”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裏,竟有了淡淡的哭腔。姜嬈在一旁瞧着沒法兒,只得讓芸娘帶了她下去,又把門關上,回到床邊。
“公子,方才那位姑娘所說的都是無意之言,公子莫要往心裏去。”
“我知。”他仍是淡淡一聲,表示毫不在意。
她這才放下心來,幫他把被角掖好了,又道:“方才公子說倦了,此番一折騰,又吵到了公子休息。待會兒我去在這屋裏點些舒神香,公子一會兒午睡,便可睡得安穩些。”
“有勞你了。”
他的視線仍是平直,餘光卻緊鎖着她忙前忙後的身影,見她一時半刻也不歇下來,便心疼地開了口:“小竹,你也歇息一會兒。先前不是同你說了嗎,有些事,不用你親自來做的。”
“公子,無妨。”
她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讓刈楚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下一刻,他竟直接掀開了被子,跳下床,準确無誤地抓了她正欲擦拭花瓶的手。
口吻異常堅定:“午睡。”
“我、我沒事的……”
“睡、覺。”
這一次,他一字一字出了聲,見着她還在反抗,少年抿了抿唇。
下一刻,姜嬈便覺得自己的身子被人猛地打橫抱起,腳下一空,她已驚呼出聲:
“公子——”
撲通一下,她立馬陷入了一張松軟的床榻之中。
而那人正站在床邊,眉間蹙意仍不改,兩眼平直,似是在看她,又似乎沒在看她。
“公子?”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坐直了身子。
“你睡覺。”這是他今天第三次這樣命令她。
見着她似乎還想反抗,少年一下子沉下臉來,姜嬈見着,眼前之人向床邊靠近了半步,挑着眉,聲音微啞,言語輕佻:
“是你自己好好睡覺,還是陪我睡覺,選一個。”
“我……”她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自己睡。”
她乖巧的模樣讓他不禁勾了勾唇角,緊接着,他輕車熟路地為她放下乳白色的床簾,隔着一層紗,她又聽到了他溫和的聲音:“那便在這裏好好午睡,一會兒我叫你起床。”
“……好,”她舔了舔發澀的嘴唇,愣愣地吐出一個字來,片刻後,又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便望着他的身影,問,“公子不睡嗎?”
“怎麽,想讓我陪着你?”那人并未回頭,雙手摸索着,往桌案旁走去。
“呃,不想。”姜嬈連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鼻息。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叮鈴桄榔的聲響傳來,她連忙起身,一把掀開床簾:“公子怎麽了?”
“舒神香呢?”刈楚仍是背對着她,問道。
姜嬈這才看清,原來他是在摸索着桌案上的東西。于是她便松了松攥在床簾上的力道,穩下了心神,輕緩出聲:
“在書桌旁從下往上數第二個小屜裏。公子,可要我幫你。”
“不用。”他的聲音清潤。
她瞧着,男人彎下腰,兩手又是一陣摸索,終于抽開了倒數第二個小屜。須臾,他從裏面掏出幾個小香包,分別放到鼻下嗅了嗅,又挑出一包來,将小金屜合上了。
沒一陣兒,他終于摸索到了香爐旁,就在她即将站起身幫他之際,卻看着男人将香爐蓋打開,手中的香料盡數倒了下去。
一半倒入了香爐內,一半撒在了香爐外。
她在床上瞧着,只覺得一顆心揪疼得發緊,卻是一言不發地将被子又蓋好了,側過頭去,看着站在香爐邊的男人,愣愣地出了神。
恍然間,對方也朝她轉過頭來,雖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但她卻因方才偷看他那一下而紅了臉。
心裏頭,竟然有一絲慶幸,還好刈楚看不見她望着他發呆的樣子,要不然真的是丢死人了。
她越想越羞,被子也被她從下巴提到了鼻息之處,到了最後,只餘下一條縫兒出來,恰巧沒能擋了她的眼。
少年已在床邊緩緩坐下,撐着頭,隔着一層床紗,正阖着眼,淺淺地休憩。
有日光溫柔地落在他的睫毛上,投出了他眼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少年安靜地閉着眼,薄唇微抿着,唇邊還帶了些許若有若無的笑意。
一瞬間,有清風入廊,吹動了他鬓角的發。等風歇時,他身後的烏發又乖順地貼在了他單薄的裏衣之上,一動不動。
安靜得仿若不曾存在過一般。
姜嬈忍不住又向少年湊近了些,恰巧看見他的睫毛輕輕抖了抖,不知他是否夢到了什麽,刈楚的唇角彎了彎,右頰處的小酒窩若隐若現。
安靜,乖順又幹淨。
他一直都是這般,澄澈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