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被勇者擁抱的龍
惡龍回到了惡龍之巅。
理智告訴他, 他應該趁着現在這個消息還沒傳出去多遠的時候便提前逃亡無人的密林，以此來躲避未來勢必會愈演愈烈的追捕，可那些無處發洩的情感又将他束縛在原地, 抱着毫無根據的“真出事了我也能靠翅膀先一步飛出去”的想法長久困在城堡裏。
他回到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堡前, 此時城堡大門上的寶石被硬生生撬下, 留下了幾個醜陋又可怖的黑洞。
在過去, 為了維持龍族對外本該有的體面, 讓所有上山的勇者知道城堡裏住着一頭龍，戴維總是會反複又徒勞地将寶石鑲回去, 以此來試圖吸引世間所有勇者的注意力。但這一次, 惡龍只是平靜地站在門口歪頭看了一眼門板上凹凸不平的坑洞, 便收回視線徑直回到了正殿，像是過去那樣窩在了冰冷的地上。
——畢竟, 和以前不同, 如今的惡龍只是準備在未來一直徒勞地等着一個無所謂惡龍的勇者。
他長久地注視着緊閉的城堡大門, 并在這個和過去一樣寂寞的冬日裏于死寂中沉睡。
……
塔亞鎮上，在這個屠龍業務本該無比蕭瑟的冬季裏, 進出城鎮的勇者數量卻是異常得多了起來。
在靠近城門口的一家面包店裏，某位因為貧窮而徹底與屠龍一詞絕緣的勇者告別了過去的夢想, 回到家裏的這家面包店幫忙，以便未來順利繼承自家的鋪子。
他看着面前這些等着他找零的勇者, 不免困惑這些人為什麽會在這種平常的日子裏, 反季節地出現在這裏。
這位未來的面包店老板即便徹底斷絕了屠龍勇者的夢想，準備在未來老實地繼承家業, 但看到這異常的情景時，還是忍不住內心的困惑，在找零的同時順帶着開口問了一句：“請問最近是突然發生了什麽大事麽？你們怎麽都來到了這裏？”
“冬天一直都不是什麽方便勇者戰鬥的季節, 我記得在往常，鎮上這時候大都看不到多少勇者。”
對面的勇者倒也勉強還算随和，聞言駐足回答道：“你不知道麽，在此之前，戰敗的惡龍卑鄙無恥地以一個村莊的生命威脅屠龍勇者——法斯，并将其擊敗。我們這些人這次來到惡龍之巅，便是想讓那頭邪惡的惡龍吃到教訓，讓它清楚知道惹怒人族的下場。”
“最近惡龍之巅附近可能會有些危險，你出城的時候記得要小心一些。”
“什麽？！以一個村莊的生命威脅勇者？真的假的？！”作為曾與那頭傳說中的惡龍當面對峙過的勇者，這位未來的面包店老板很難将那頭堪稱乖巧的龍與對方話裏的“卑鄙無恥”聯系在一起。
對面的勇者：“當然是真的，這可是我從我姑媽家的表哥那裏聽到的，他可是親口問過當時的當事人。消息絕對準确，不然我也不可能會在冬天就匆匆趕到這裏來。”
“可是……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這樣的一頭龍，恐怕在過去就會露出馬腳來。然而據我所知，從以前到現在，那些去往惡龍之巅的勇者從未出現過什麽嚴重的死傷。”順應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這位過去的勇者回想着當初莽撞的自己與惡龍的那場會晤，徑直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惑，“就是我們這個距離惡龍之巅最近的小鎮，也從未在當初法斯擊敗惡龍時，出現過什麽類似的綁架威脅的戲碼。”
“我覺得他也不像是那種不講道理的龍啊。”
對面的勇者自然給不出回答。
但被一個面包店的店員如此不留情面地質疑，他也不免因此而惱羞成怒了起來：“像你這樣的面包店店員又能懂什麽。不像又怎麽樣，很多事情通常都不能靠表面訊息就能作為依據來簡單評判。這可是我從當事人那裏打探到的消息，這可不比你的臆測要來得準确得多？！”
可是，相比起這些隔了好幾層的消息，他曾親眼見過那頭傳說中的惡龍啊……未來的面包店老板想這麽告訴面前和他以前一樣青澀不懂事的勇者，可沒等他出聲，對方便率先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沒給他半點開口的機會。
……
惡龍之巅的城堡裏，惡龍趴在地板上，半垂着眼頗為無趣地聽着門外勇者的怒罵聲。
那些刻薄的語句被擲在地面帶出冷冰冰的回響，最終随着時間的流逝消散在空氣中，沒換來惡龍的半個眼神。
看得出來，如今的戴維算是徹底沒了應付這些勇者的心思。
與此同時，門外，被厚重門板擋在城堡外的那幾個勇者礙于自己幹渴的喉嚨，不得不因此而停下自己的怒罵。
他們取出随身攜帶的水囊，試圖在休息片刻後再繼續剛才的動作，也就是在這時候，一個金發碧眼的勇者在此時來到了山頂。對方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上去并不像是什麽好說話的類型。
門外的這些勇者喝着水囊裏的水，看着對方算不上多和善的神情，擔心自己熱臉貼冷屁股并未上前與對方搭話。
——直到對方站在門前，擡手以一種格外輕松的模樣推開了那扇原本緊閉的大門。
這份意外的喜悅迅速讓他們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打算，紛紛情不自禁地開口誇贊。見對方擡步上前準備進入城堡對戰惡龍，他們也忙跟着走上前，想要在對方結束與惡龍的決鬥後順帶着開始自己的戰鬥。
而變故也正巧就出現在這個時候。
他們看着那位金發碧眼的勇者在此時突然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在瞥見他們的動作後，反手迅速關上了門，把他們盡數關在了門外。
被再次關在門外，看着厚重的大門面面相觑的勇者們：……？？？
不是，他們剛才有做什麽特別讨人厭的事情麽？
……
城堡正殿，越來越明晰的腳步聲傳到了惡龍的耳邊。
……看來之後他必須得花點功夫，想辦法把這位進門的勇者打發走了呢。
戴維擡眼看向來人，眼底的厭倦卻在觸及那于窗外漏進來的微光中跳躍的燦爛金發後瞬間消融。
惡龍顯然認出了眼前的勇者。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人類的臉龐在這頭臉盲的惡龍眼中不再像是過去那樣的千篇一律。
“……沃瑞爾？”他小聲而雀躍地呼喊着對方的姓名，那在背光角落裏變得可憐又可愛的圓潤瞳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像是擔心自己稍稍偏移視線後，眼前的身影便會在瞬息之間消失不見。
惡龍就這麽看着這位金發碧眼的勇者走向自己。
他仍舊趴在地上長久地注視着眼前的沃瑞爾，并不像是在遇到其他勇者那樣，直起身以此來保護自己和其他部位相比稍顯脆弱的眼球，以一種尤為信賴的姿态面對着這位王都曾經的英勇騎士長。
這頭體型龐大的惡龍在此時顯出了一種區別于自己外表的脆弱與乖巧。相比起龍族，他此時的神态或許更接近于某些惹人憐愛的可愛小動物。
“嗯，我來找你了，戴維。”勇者走向了惡龍。在這之前于風雪中長途跋涉的勇者像是突然湊近了什麽溫暖的爐火，原本稍顯冷硬的神情在這一瞬間變得柔和了起來。
勇者走到了惡龍面前，摘下手套的溫熱手心輕輕地摸了摸惡龍頭頂的鱗片。這頭惡龍在過去這短短的幾天裏，離開了生活了大半年的村莊，離開了兩個相熟的手下，也離開了他唯一的勇者朋友。
“我來找你了。我會想辦法處理好之後的麻煩的，你別怕。”沃瑞爾用溫柔的語調安撫對方。
“不過在之後這段時間裏，估計會有不少勇者上山打擾你找你麻煩。為了以防萬一，接下來你能不能先離開惡龍之巅，去別的地方暫時生活一段時間？我保證，這個問題很快就會被解決。”
……和過去不同，在那位所謂的屠龍勇者——法斯被惡龍擊敗後，未來勢必會出現不少實力遠超于尋常勇者的人上山挑戰。假使戴維繼續留在惡龍之巅上，接下來的戰役可就不像是以前那樣像是過家家了，說不定還會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險。
一說到“離開惡龍之巅”，被勇者的聲音迷得暈乎乎的惡龍至此終于回過了神來。
戴維磨磨蹭蹭地把頭往後挪了一段距離，遠離了勇者的手心，他的兩只前爪慢吞吞地擡起蓋住自己的耳朵，想要以此來顯示自己“叛逆”的決心：“……我覺得應該不能，我想留在這裏。”
“沃瑞爾，如你所見，我可是頭惡龍。”
戴維說着還小心地觑着沃瑞爾的臉色，他顯然很擔心對方會因此而生氣。他在心裏不斷得給自己鼓勁，以求讓自己能在勇者面前展示出惡龍本該有的霸道與反叛。
惡龍攥緊拳頭默默地告訴自己：戴維，你可是一頭惡龍，你可是一頭在傳說中無比殘暴邪惡的惡龍。不過是拒絕一個區區勇者的提議罷了，無論他露出什麽樣的表情，無論他之後說出什麽樣的話，你都該用自己本該有的蠻橫來堅定自己的立場，維持自己作為惡龍該有的尊嚴！
“但你和其他惡龍不一樣，你是頭講道理的惡龍。”勇者試圖和眼前這頭“冥頑不靈”的惡龍好好講講道理，但對方那來勢洶洶的“叛逆”顯然也還沒盡數過去。
不想遠離勇者又不想聽勇者講道理的惡龍捂着耳朵在原地轉圈圈，試圖以此來裝作沒聽到對方的聲音。龐大的身軀在此時顯然成了絕對的優勢，要不是反應夠快，勇者可能只能看見惡龍那因為不大高興而輕輕拍地的尾巴。
沒辦法，為了結束對方那因為偶爾叛逆而出現的轉圈游戲，勇者只能抱住惡龍的頭，以此來讓自己待在對方的視線之中。
沒出息的惡龍被勇者抱住，瞬間丢掉了剛才立志要維護的所謂霸道與反叛。
他的尾巴霎時因為過于驚愕而高高翹起，僵硬地立在身後，看着像是路邊的行道樹。直到片刻後，僵直的尾巴才恢複了一些原本該有的柔軟。
還有些僵硬的尾巴尖小心探到地面，而後像是怕驚擾到什麽似的，整條尾巴這才輕輕地放回到地面上，沒發出一點聲響。
沃瑞爾直視戴維的眼睛：“戴維，你聽我認真和你說。”
知道了知道了，我聽你說還不行麽……惡龍自暴自棄地往勇者的懷裏拱了拱，他下意識地垂下眼避開對方的視線，只剩下嘴裏含着的那一聲隐約的“哼唧”聲還剩下一點惡龍本該有的叛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