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或是緣分使然,她從未想過,萬千世界,芸芸衆生,他們會再次相遇。那陣風,似乎從北京吹到了拉薩。】

連着下了三天的雨,周易百無聊賴的盯着窗外的雨漸漸失了神,桌子上的電腦黑屏了,她常常一個人坐着,這些年,也變成了習慣。

細雨拍打着屋檐,陣陣涼風吹過來,夾雜着雨絲從窗外吹進來。周易回過神,輕輕擦拭着臉上的雨滴,她站起身,關上窗戶。

有人輕叩房門,周易回過頭愣了下。她住的地方稱不上民宿,房子是當地人自蓋的樓房,當時也是偶然間在一個不知名的網站上看到了房東的電話,她才決定預定房間。

住在這裏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便宜。

在這個時間點,除了樓下那對老夫妻,不可能會有其他人來敲她的房門。

周易走過去,打開門,門外的人似乎有些着急。

“張姨,有什麽事嗎?”

張姨攥緊拳頭,猶豫的開口:“老頭子高血壓犯了,這會子着急去醫院,下午有個訂了房的客人要來,店裏不能沒人,周易啊,你能不能幫忙看下店,”

房東夫婦人很好,周易沒有拒絕。

她坐在樓下的收銀臺,一樓的大門開着,雨絲飄進屋內,秋日的風刮在身上,反倒有些冷意。這裏位置較偏,起初她找了很久才找到。

櫃子上擺放的老式鐘表敲響,提醒她已經下午兩點了。

周易摸了摸肚子,迅速去樓上房間的行李箱內拿了桶泡面。她不知道張姨口中的客人什麽時候來,只能在一樓等着。

當時周易坐在收銀臺低頭大口的吃着泡面,有人進來也沒有發覺,直到那人的身影遮擋着室外的光線,她愣怔了下,緩緩擡起頭來。

男人身形挺拔,穿着黑色防風衣,拎着手提包和行李箱,肩膀處被雨水打濕,垂眸看着她。

周易眼中有一瞬的驚愕,目光凝滞在他臉上,周圍仿佛靜止了一樣,耳朵內嗡嗡作響。那一剎那,好像又回到了北京陰雨蒙蒙的傍晚。

外面連着下了三天的雨,終于停了。

男人頓了頓道:“你好,我在這裏訂了房,”

低緩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周易慌忙的把泡面挪到一邊,猛的站起來,拿起手邊的登記薄。張姨臨走前把房門鑰匙交給了她,還需要登記下入住客人的信息。

周易開口,“您好,先生,需要登記下您的信息,”

男人拿出身份證遞給她,周易迅速的登記了他的姓名及身份證號。

葉柏舟,北京人。

周易收了他一百塊錢押金,把鑰匙交給他,提醒道:“房間在二樓左手邊的第二間,”

男人提着行李拾階而上,腳步聲停住,他回頭,“你好,有泡面嗎?”

周易側頭擡眼看去,下意識的微微點頭。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這個遠離鬧市的住所內,在這個雨停了的午後,他們再次相遇。

張姨夫婦一直到傍晚才回來,一樓亮着燈,周易單手支着頭,困的兩眼發酸。張姨看着她,有些過意不去,急忙叫醒她去樓上休息。

頭腦昏沉,周易虛浮着腳步扶着扶手上了樓,恰巧遇到隔壁推門而出的男人。握着門把手的手指微顫,周易低頭進了屋內,餘光瞥見他白色T恤的一角。

拉薩的夜裏有些涼,比不得北京。

葉柏舟沖完澡才想起下午的那桶面沒有付錢,拿着錢下樓找到房東準備結賬時,房東卻告訴他,這裏沒有賣吃的。他驀然愣住了,想起下午住在隔壁的女孩兒把桶面給他送到房門口。

張姨看他沒有說話,低頭忙活着手中的事情,像是在自言自語道,“應該是周易那孩子給你拿的,她也是暫時住在這裏,拉薩這幾天下雨,她一直沒出門,我家老頭子今天下午不舒服,托她幫忙看着店,”

葉柏舟站在門口吹了會兒風,“我知道了,謝謝,”

他這時才發現,這裏除了住房,不販賣任何東西。回到樓上路過那個房間時,他頓了下腳步,手裏的那張紙幣被他揣進了兜裏。床上的手機一直震動個不停,葉柏舟看了眼來電,下意識的蹙緊眉頭,拿起手機走到陽臺上接起了電話。

陽臺不大,上面擺放了兩盆綠植,夜風四起,吹的窗簾輕飄飄的揚起。

“這麽晚了,有事嗎?”他的聲音在這夜色中顯得清冷。

“你什麽時候回來,”那邊的人說到,“阿姨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怎麽不接,”

葉柏舟淡淡的說:“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葉柏舟,這些事情不能讓我自己一個人承擔,”電話那頭的人有些焦急,“你拍屁股走人了,我怎麽辦?”

他聽着那人唠叨,目光淡淡,把手機放在一旁回屋裏拿了根煙點燃,打火機仍在桌子上,電話裏時不時傳裏陣陣聲響。他單手揣兜依在欄杆上,擡眼看到隔壁陽臺上挂了件白色長裙,在夜風中飄搖,忽然想起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挂了,”葉柏舟拿起手機,聲音帶着涼意。

隔壁從窗外透過的燈光倏地熄滅。

葉柏舟站在陽臺上向前看,重重的吸了口煙。

——

周易昨晚睡的比較早,她自诩不是體弱多病的人,昨天在收銀臺吹了一下午風,想不感冒都難。早上起來,連着打了幾個噴嚏,鼻塞的難受,頭腦昏沉,她燒了開水,沖了包感冒沖劑,打算就這對付過去。

她簡單收拾了下背包,就這麽出了門。她去了距離住所較近的大昭寺,周易擡頭看了眼拉薩的天空,深深呼了口氣,內心的嘈雜與不安随着陣陣清風吹散。

這裏的天藍,似乎連帶着空氣也是甜的。

臨走前,周易點了盞燈。

頭疼的厲害,喉嚨也發癢,周易昏昏沉沉回去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張姨為了感謝她昨天幫忙,特地做了幾道菜。周易本想推辭,卻抵不過張姨的熱情。

“小葉,快下來吃飯了,”張姨看到從樓梯口下來的人,連忙招呼。

周易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下了樓梯和她擦身而過。

小葉。她想起昨天登記信息時那人的出生年月,不禁想笑。

她脫下白色外套,放在椅子扶手上,裏面是件湖藍色的圓領針織短袖,深色牛仔褲,米色老爹鞋。長發被她随意綁了起來,略微淩亂。她沒有化妝,感冒的緣故襯得她的臉有些蒼白,眉宇間似是夾雜着一絲疲憊。

周易靜靜的坐在那兒,旁人看來,挺高冷。

張姨做了滿桌的當地菜,熱情的招呼着。

葉柏舟坐在了她的對面,擡眸的瞬間,兩人目光撞了滿懷。她立馬撇過,轉頭淺笑着向張姨道謝,卻帶着微不可查的距離感。

就連周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躲閃。

屋內很熱鬧,桑吉大叔和葉柏舟閑聊着西藏近幾年的發展,他側耳恭聽,又低聲禮貌的應答着。在周易看來,桑吉大叔很喜歡他。

張姨和她聊着家常,“我老家是江城的,年輕時來這邊打工,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也沒回去幾趟,你來的那天,聽說你也是江城的,可把我高興壞了。”

她側頭低咳兩聲,身在異地遇到同鄉,總是多了那麽幾分親切感。周易禮貌微笑着,“變化挺大的,縣上修了柏油路,不過,我今年還沒有回去過,”

葉柏舟輕輕掀了下眼皮。

飯桌上的氛圍倒也溫馨,其樂融融,像是一家人。內心萌生出這個想法,周易心底沉沉,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吃過飯,上次是什麽時候,就連自己也記不太清。

“人長大了,總是想去外面看看,”張姨說,“我那兒子畢業之後留在了北京,一年回來一趟,說什麽北京多好多好,以後要接我們老兩口去養老,”

張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夾雜着思念與期盼。

桑吉大叔不滿的哼道:“我才不去,我的根就在這兒,哪也不去,”

人上了年紀,總是有些執拗。張姨索性也不勸,往他碗裏多夾了幾筷子的菜。

這時,葉柏舟卻道:“家鄉的安穩讓人舒心,北京城的繁華卻也讓人躊躇,有些地方只适合短暫的停留。”

“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活的通透,”桑吉大叔爽朗的笑了起來,“你是北京人,和我說說北京有哪些地方值得去一趟,我只知道□□。”

“長城,圓明園,頤和園,還有……”他擡眸,頓了下像是在思考,“安河橋北,”

他的話音剛落,對面坐着的人握着筷子的手募地一僵,周易心口猛的一跳,下意識的擡頭,那人卻很快收回了目光,淺淺淡淡,短暫的只有一秒鐘,沒有任何波動。繼而,他又從容的和桑吉大叔交談起來。

這算得上是兩人的第三次見面,确是周易第一次細細的打量着他。依舊是白色T恤衫,淺灰色長褲,面容清隽,鼻梁挺拔峻峭,他的聲音很低,說話時頗像電臺主播緩緩念着陌生人投來的關于愛情的信稿。

那一瞬間,周易恍惚了,仿佛間,他好似也記得那個天空中浮現彩虹的傍晚。

悶熱,潮濕,以及內心深處的悸動。

周易斂下目光,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度過了晚飯時間,身上泛着冷意,大概是發燒了。走了一整天的路,又加上感冒發燒,用虛弱無力在形容不過。她閉着眼躺在床上,腦袋墜的發疼。記得上次生病還是在去年甘孜,她躺在床上整整一周,硬是熬了過來。

半夢半醒之際,聽到門外有細微的響動。身體猛的一顫,周易睜開雙眼,頭頂的燈光照的刺眼,她摸索着手機,已經十一點了。以為又是張姨,她披着外套打開房門,并沒有人在,門角處不知道什麽時候放着塑料袋,上面印着大藥房的字跡。

她想,大概是張姨。

周易回到房間倒了杯早上剩下的冷水,随便拿了一盒藥掃了眼說明書,就着冷水把藥吃了。

陽臺上的男人深吸一口,抖了抖煙灰。今天晚上沒有風,但夜是冷的。向遠處望去,燈火閃爍,細聽,還有孩童的吵鬧聲。

如墨的夜色裏,幾顆星發散着微弱的光。

男人站在那裏,和一條被風吹幹的長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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