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寂靜的夜裏,他低沉的念着傑拉爾德·達雷爾寫給妻子的一封信。他說:“新年快樂,周易。”】

周易看着那張雙人床心中犯難,她從來沒有和一個男人在一個房間度夜。在這樣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間,他是她唯一熟悉且信任的人。

她彎了彎嘴角,是自己想多了。

葉柏舟接完熱水回來,看她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徑自拿出洗漱用品去了衛生間。

周易聽到響動,她沒有回頭。

片刻後,衛生間的門被打開,葉柏舟抹了把臉上的水,看到她還站在那裏。

“已經十點了,你去洗吧。”

周易一愣,讷讷的點頭。

衛生間很小,馬桶邊緣泛着黃,燈光昏暗,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她站在洗手臺前,捧了把水澆在臉上,涼的刺骨。擠了牙膏,對着洗手臺上方的一小塊鏡子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牙龈被刷的出血,混合着白色的牙膏沫,她拿起杯子漱了口,拿起洗臉巾擦了臉,才走出衛生間。

葉柏舟斜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機,看到她出來,徑直道:“我剛才下去問了,沒有多餘的被子。”

周易抿了抿嘴,“沒關系。”

“你好像很緊張?”

“我沒有。”她下意識的反駁。

葉柏舟看她冷的發抖,低聲說:“周易,我不是那樣的人。”

周易頓了下,目光微閃,“我知道。”

她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但,因為是他,她才會緊張,

她說着,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房間裏沒有空調,床鋪很冷,周易側身躺着,倒吸一口涼氣,像冰一樣。

葉柏舟被她視死如歸的模樣逗笑,他伸手把燈關掉,房間內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床的另一側發出輕微響動,被子被掀開,周易感知到他躺了上來。

四周靜的只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外面刮起了風,窗戶被吹的窸窣的響動。

他側了側頭,透過窗戶,隐約看到夜空的星。

“周易,你睡了嗎?”他輕聲問。

“沒有。”身旁的人輕呼一口氣,聲音悶悶的,像是埋在被子裏。

他側着身,借着月光,模糊的看着她,“在離藏前,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周易身體微顫,心裏一個咯噔,她咬着唇,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他。

過了良久,她說:“葉柏舟,我明天要回去了。”

“回江城?”

“嗯。”

片刻的沉默。

他問:“什麽時候?”

周易:“下午六點的火車。”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無論是受教育的程度,家庭……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她很開心。她從來不後悔認識他,在拉薩坐上他車的那一刻。他們像兩條平行線,從此有了交際。

“這麽快啊。”葉柏舟輕道,“說會兒話吧,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周易沉默着,內心酸澀。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從來不是一個畏懼離別的人,但遇到他之後,仿佛成了不可割舍的事情。

他問:“讀過傑拉爾德·達雷爾嗎?”

她閉着眼,“沒有。”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在她的身側沉吟,一字一字,在她心裏刻下烙印,不可磨滅。

“我曾見過千番日出和日落

大地上的森林與高山

被鍍上一層蜜色光澤

在它升落的海面

好似五彩雲團裏的一顆血橙

出沒不止在那浩瀚汪洋間

我見過千般月色

滿月好似金幣

冬日寒月白如冰屑

新月宛如雛天鵝的絨羽

…… …… ……

…… …… ……

這一切所有我願放棄

只為換取你一分鐘的相伴

換你的笑容你的聲音

換你明眸秀發朱唇玉體

最重要的換你那美妙而幾可驚嘆的心智

那迷人的寶藏

唯有我一人有權探究”

後來,周易才知道,那是傑拉爾德·達雷爾寫給妻子的信,滿滿的,都是愛。

窗外有人在大聲呼喊,“十、九、八、七、……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黑夜中,他慢慢笑了,“周易,新年快樂。

那天,恰好是元旦。

——

恰逢是節假日,火車上的人也張袂成陰。

從拉薩到江城,34個小時的車程。她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找到第五節車廂,準備提起箱子進去時,後面的人幫她提了一把。

“謝……怎麽是你?”她詫異的看着後面的男人。

葉柏舟挑了挑眉,“很意外?”

後面的人在催促,周易急忙提着行李箱向裏走,葉柏舟跟在她身後,揚眉而笑。

她找到位置,把行李箱放在床鋪下面,跟在身後的男人毫不客氣的坐在她的床鋪上。

周易郁悶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葉柏舟敞開長腿,拿起被子疊放在身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看着她因不解而蹙起的眉,目光柔和,眼底深藏着笑意。

“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我當然要跟着。”

周易無語凝噎。

片刻,她擡眼問,“你什麽時候買的火車票?”

“昨晚,在你睡着後,”葉柏舟沒打算瞞着她,說着,輕聲嘆息,“差點兒沒搶到票,我還沒去過江城呢,到時候,你帶我好好逛逛。”

周易被他厚臉皮的語氣噎道:“厚顏無恥。”

葉柏舟笑出聲,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句嬌嗔。他不禁感慨,還是楊川的法子好用,昨晚他搶的是硬座,

只好在她這裏勉為其難的擠一擠,到哪裏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

他很正經道:“你沒看出來嗎?”

周易轉頭看着他,“看出來什麽?”

“我在追你。”

臉頰發燙,周易不去看他,低頭搗鼓着手機。

綠鐵皮一路向東,這一路,他似乎格外的精神。

江城縣這幾年發展的不錯,聽說要改成縣級市,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這裏氣候幹燥,冬天卻是格外的冷。

周易下了火車,不去看身後跟着的男人,葉柏舟自覺的拉着她的行李箱,在人群中盯着她的背影,生怕一不小心找不到。

火車站人多,周易向後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看着他提着沉重的行李箱穿過人群,周易苦笑,她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還是堅定的朝她走了過來。

他走到她跟前,輕喘着,鼻尖出了一層細汗,黑色羽絨服的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了大片灰漬。周易擡手給他拍了拍。

她輕聲道:“我要去趟超市。”

葉柏舟說:“我和你一起,叔叔阿姨知道你回來嗎?”

周易腳步微頓,“不知道。”

葉柏舟見她不想提,也沒有再問。

他們去了超市,他推着購物車跟在她身後,結賬時,他拿出手機準備掃碼,周易搶先一步付了現金。

滿滿兩大袋,周易讓他在超市門口等着,自己轉身去了對面的煙酒店。五分鐘後,她提着黑色塑料袋走來。

他們站在路邊,打算攔輛出租車。周易低頭看着手機,肩膀猛的被人拍了下,她遲疑的回頭。

“周易姐,真的是你,爸,周易姐回來了。”女孩兒似乎很興奮,朝旁邊開着紅色三輪車的男人喊道。

一瞬間,周易眼睛有些濕潤。

“男男,長根叔。”周易笑着說。

“那會兒在超市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

“小易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長根叔把紅色三輪車停在一旁,繼而又看向她身旁站着的男人。

周易解釋道:“他是我的朋友。”

葉柏舟禮貌笑着和他們打過招呼。

男男一眼就看了出來,心裏明鏡似的,“周易姐,咱們一起回去吧,我爸開車來的。”

周易也沒有推辭,“那麻煩長根叔了。”

長根叔熱情道:“都是一個村的,什麽麻煩不麻煩。”

葉柏舟幫她把東西放在車子裏,小小的三輪車裝的滿滿當當。

周易低聲說:“我家在農村,你做好心理準備。”

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是沒有吃過苦的。

葉柏舟眼裏又一絲無奈,“和你在一起,喝水都是甜的。”

周易抿嘴,瞪他一眼。

男男一路上給她講着村子裏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誰家結婚了,誰家生了個大胖小子,誰家又包攬了十幾畝的山茶樹地……

周易近鄉情怯,現在回來,看着熟悉的道路,總是多了幾分親切感。

孫男男是長根叔家裏的老三,長根叔這輩子一直想要個男孩兒,沒想到,生了三個女兒。或許是年齡大了,對這些事情也看開了。

他們兩家是鄰居,一牆之隔,小時候,長根叔沒少幫他們家的忙。周易走的那一年,男男還在上小學,沒想到現在已經高一了。

“男男,高一學習怎麽樣。”人長大後,總是想問問學生的學習情況。

男男的臉微微漲紅,“還行吧,期中考試年級前二十,周易姐,我考上你高中時的學校了,那時候我想打電話告訴你,可是我爸不讓。”

她輕聲說:“高中很關鍵,好好學習,以後考個好大學。”

“嗯,我會的,我爸也經常這麽說。”男男點頭。

葉柏舟這一路沒怎麽說話,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總覺得,她回到這裏,開心了很多。

通往村子的路沒有修,坑坑窪窪,他們三人握緊了三輪車的扶手。一路上,路過大片大片的山茶樹地,白色的,像雪一樣,幹幹淨淨,隐約間,聞到山茶花的淺香。

三輪車沒有篷子,風吹着頭頂冷的很,周易帶着羽絨服上的帽子,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眸,葉柏舟自然的看着她,眼中含笑。

他一步步的靠近,想要去了解她,無論是過去還是将來。

他是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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