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記憶

寒意湧上心頭驅散燥熱,沈雲亭松開嘉禾。

“對不起。”他頓了很久低聲道,“睡吧。”

嘉禾愣了愣不明所以,雙頰悄然爬上一片紅雲,抿了抿被他咬得紅腫的唇,唇上仿佛還殘留着他的氣息。

他都那樣做了,讓人怎麽睡得着。

嘉禾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悄悄往沈雲亭那挪了挪。一點點地靠近,碰了碰他同樣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又握了上去。

他極配合,不躲她也不動,就這麽随她握着。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嘉禾心間微喜,揚着唇道:“我有些冷呢。”

“蓋被子。”身旁傳來沈雲亭淡淡的回應。

“噢。”嘉禾應了聲,眼珠子滴溜一轉,嬌小的身子整個鑽進被窩裏。

沈雲亭閉着眼休息,忽然被子裏有個軟乎乎的東西貼了上來,圈住他的腰,扒着他不放。

他悶哼了一聲:“程嘉禾!”

嘉禾“噌”地從被子裏竄了出來,撲在他身上,甜絲絲地一笑:“在。”

“下去。”沈雲亭別過臉道。

嘉禾紅着臉奮力搖了搖頭,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光潋滟,微一低頭貼上他兩片薄而軟的唇瓣。

沈雲亭怔住。

兩輩子她第一次對他做出這樣“猖狂”之舉。人影交疊,十指相扣,她生疏莽撞不得要領胡亂親了一通。

沈雲亭睜開眼,嘉禾的臉近在咫尺,她卷翹的眼睫不停顫着。

程嘉禾很美,不是那種張揚豔麗的美,她的美更像山澗清泉純澈沁人,脈脈流長。經年累月,那汪清泉在心間彙聚成潭,流不盡散不開。

思緒飄然間,沈雲亭忽覺唇上一痛。

“嘶”……

程嘉禾是屬狗的嗎?她這跟啃骨頭有什麽區別?

沈雲亭略一皺眉,輕松掙開了嘉禾,微一用力将她摁在下方。她嘴唇通紅微微呼着氣,含着水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心火“噌”一下複燃,難以抑制,蔓延至全身。

深冬寒夜,沈雲亭只着了一件薄透寝衣,額前滲着層薄汗,嗓音隐忍低聲輕叱了她一句:“只會亂來。”

爛。

“我教你。”他傾身,搶過主導權。

……

嘉禾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置身于一葉扁舟之上,随波逐流晃晃蕩蕩。忽然,小舟不動了……

嘉禾驀地睜眼,不明所以地看向沈雲亭。沈雲亭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一絲窘迫:“你不知道嗎?”

嘉禾:“啊?”知道什麽?

沈雲亭揉了揉眉心:“你月信來了。”

嘉禾:“……”

半芹拿了新被褥來換下了被她染髒的被褥。

他們成親匆忙毫無準備,丞相府裏幾乎沒有幾件嘉禾的東西。

來了月信,別說月事帶,就是衣服也是問人借的。

幸好半芹那有多餘的月事帶。

嘉禾清洗幹淨身體,換上月事帶,重新躺回了沈雲亭身邊。

方才之事着實尴尬,嘉禾紅着臉側過身背對着沈雲亭,剛閉上眼,忽聽見沈雲亭道:“你既為丞相府的夫人,該有的體面不會少。明日你出去置辦些衣服首飾回來。”

說完又補了句:“庫房的鑰匙放在原處,要多少銀兩你自己取。”

之前沈雲亭忙于公務,嘉禾自覺作為他的未婚妻子,該為他分擔,丞相府的庶務都是她在處理。

後來她決意退婚,便把庫房的鑰匙退還給了沈雲亭。

那日她跌跌撞撞離府,走得匆忙便把庫房的鑰匙塞在了前廳門口的盆栽底下。

沈雲亭他一直沒動過鑰匙。

“哦,還有。”沈雲亭道,“你既為丞相府的夫人,在其位謀其事,庫房的鑰匙今後你管。”

“丞相府不養吃白飯的人。”

嘉禾躲在被子裏揚了揚唇應了聲:“噢。”

他說了兩遍,她是他的夫人。

嘉禾也不甘示弱,大着膽子鑽進他的臂彎:“你既成了我夫君,就得這樣。”

沈雲亭閉着眼由着她。

京郊山寺鐘鳴聲在此刻響起,子時了。嘉禾小聲道了句:“正月十五到了。”她的生辰到了。

“嗯。”沈雲亭緩緩開口,“是個好日子。”

“祝你快樂。”

倏然間,嘉禾睜大了眼,他、他頭一回記得她的生辰,心間“噼啪”綻開了朵朵燦爛禮花。

沈雲亭問:“想要什麽?”

“你、你這是要送我生辰禮?”嘉禾張了張嘴懷疑自己聽錯了,沈雲亭不僅記得她的生辰,還要送她生辰禮。

沈雲亭默了默:“不要算了。”

“要、要的。”嘉禾興奮地撲到他身邊道。

沈雲亭擡手将她摁了回去,別過臉:“要什麽?”

嘉禾想了想,小聲試探着問:“能不能替我畫張小像?”

沈雲亭沉默,閉上眼年少時嘉禾趴在他桌前笑盈盈着看他作畫的樣子浮現在腦海,耳畔恍惚間聽見她年少青澀的聲音。

“你畫得可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你懂這畫的布局?”

“我……我不太懂。”

“那就閉嘴。”

“那、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一定一定好好學,下回我就懂了。”

“你懂也好不懂也好,與我何幹。”

“啊……也對。嘿嘿,我就是覺得你畫得好看,畫什麽都好看,真的好看!”

“你畫得那麽好看,能不能也畫畫我?”

“沒空。”

“那等你有空了,能為我畫一張像嗎?我、我拿小酥餅跟你換成嗎?”

“你很吵。”

“那、那好吧,我不說話了。”

……

嘉禾見沈雲亭沉默不語,有些許失落,不過仍笑了笑道:“不可以也沒關系。”

“可以。”沈雲亭回了句。

嘉禾抱着沈雲亭的胳膊,心滿意足地笑了:“那我可要打扮得漂亮些。”

這日夜裏嘉禾做了個好夢,夢見往後她的每個生辰他都記得。

第二日清早,嘉禾帶着半芹出門置辦衣服首飾去了。

書房內,沈雲亭提筆靜坐在書案前,對着空白畫紙一時不知該如何下筆。

算起來,他有二十年沒拿過畫筆了,畫技也已生疏。

上輩子程嘉禾死後,他再也沒畫出過東西。

程嘉禾死了,再沒有哪個騙子會誇他的畫是天下第一好看。

“噼啪”……

硬物碎裂之聲響起,桌上的硯臺無意間被他撞落在地上碎了。

沈雲亭聞聲回神,嘆了口氣。

作畫少不了硯,幸好家中還有一方端硯,是程嘉禾早些年送他的,收在庫房從未用過,積灰已久。

沈雲亭去了一趟庫房。

庫房門口堆着個矮個子雪人,胸前挂着塊小牌子,上面寫着它土裏土氣的名字——守守。

因為是守庫房的雪人所以叫守守,是程嘉禾才會想出來的名字。

從前程嘉禾給他送了一大堆東西,這些東西全收在一只雲紋镂雕小木箱裏,堆在庫房最裏側。

沈雲亭從庫房裏側翻出小木箱,帶着箱子回了書房。

“咳、咳。”沈雲亭撣了撣木箱上的積灰,用小榔錘錘開挂在木箱上生鏽的鎖。

“嘎吱”一聲,木箱被打開,久未見天光,裏頭散出一股黴味。

沈雲亭在木箱裏頭翻到了他要用的端硯。

端硯底下壓着厚厚一疊信。

當年他們剛定下婚約不久,他便撇下她,去了邊關偏遠之地任職。

程嘉禾每天都會往他那寄信,整整一年日日不斷,這些信他從未拆開看過。

之後這些信便和她送的那些東西一樣,被塞進小木箱裏,堆進了庫房。

後來程嘉禾死了,庫房失了火,這些東西也随她而去,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燼。

沈雲亭盯着信靜默許久,把箱子裏的信全倒了出來,按順序排好,一封一封地拆開。

第一封信竟整整寫了三頁長紙。

思謙見字,相距甚遠,不能相見,轉寄文墨。

自那日城門別過,已有月餘,不知你近況如何?春寒料峭,記得添衣,邊關疾苦……

從交代他別忘了天冷加衣裳,到囑咐他多喝水,把他全身上下都問候了個遍。

最後才在信尾添了一行幾乎看不見的小字——

京城一切都好,除了我思你成疾。

第二封、第三封……連着寫了一百五十六封,每封都長得塞滿信封,每封信的末尾,都寫了她想他。

寫到第一百五十七封的時候,她終于不再長篇大論地重複“你好嗎?我很好,我很想你。”這些內容。

只簡短地問了一句——

你想我否?

沈雲亭閉了閉眼,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因為從頭到尾他連一封信也沒拆開看過。

大約她也有所察覺,所以從第二百封信開始,她信上的字逐漸變少,直到最後只剩下“想你”二字。

第二百五十九封,想你。

第二百六十封,想你。

……

第三百八十九封,想你。

第三百九十封,我想你,來找你了。

……

“吧嗒”一聲,信從沈雲亭手中掉落。

沈雲亭忽覺胸膛裏仿佛凝着一團氣,上不去下不來,悶得慌。快步走到窗前,“嘩啦”推開窗戶。

寒風猛地從窗口灌入,拂過沈雲亭蒼白的臉。

窗臺上醜不拉幾的“嘉禾小雪人”驀地映入眼簾。

沈雲亭慢慢笑了開來。

嘉禾一大早便帶着半芹出門置辦衣服首飾,接近晌午置辦好一切,兩人坐上馬車回丞相府。

丞相府位于東街,東街離皇城近,住的都是些皇親重臣。

馬車咯噔咯噔駛入東街,耳畔傳來歡慶的鑼鼓聲。

嘉禾撩開車簾探頭望去,前面太傅府的門前一派喜慶。

明日便是江太傅的六十大壽,江太傅德高望重,門生滿天下,還未到壽辰當日,太傅府上已經提前開始熱鬧了起來。

冬日寒風烈烈,吹得嘉禾腦袋發脹。馬車經過太傅府門前,忽地一陣眩暈感朝嘉禾襲來,恍惚間,一段陌生的記憶湧入嘉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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