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給他嘗一些甜頭

小厮看到蘇如辰這麽認真的模樣,忽然呆住了。

他一向了解自己的主子,雖說是風流多情,但一向知道禮數懂得分寸。

怎麽會對宮裏的人感興趣?

他又看了一眼餘清清,少女身姿窈窕輕靈,一雙眼睛神采奕奕,有着別人望塵莫及的朝氣。

小厮瞧見蘇如辰,遲疑道:“主子,這到底是宮裏的美人……”

他疑惑起來。

殿下身邊不缺女子,怡紅樓裏的流朱姑娘,道觀裏的妙清女冠,都是絕色。況且皇後娘娘一直要殿下多跟柳家人走動,柳家女是有名的才女……

蘇如辰定定站着,看向餘清清的目光更癡。他自幼生長在京中,從未見過這般灑脫的女子。

她像什麽呢?

像是神話裏的仙子,戴着璎珞,踏着烈火……

她有一種獨特的美。

如今瞧着,蘇如辰的心像是被深深撼了一下,擡起頭來,問:“她是要往哪裏去?”

小厮愣了一愣,朝餘清清的背影瞧了一陣:“……像是去朝雲宮的方向。”

朝雲宮是偏僻之地。

餘清清住在這種地方,像是被牢籠鎖住的鳥。可她眼裏都是灼灼光彩。

蘇如辰的眼神越發怔忡,小厮瞧了一眼,提醒道:“皇後娘娘說過,殿下跟幕僚們先前處理了朝中的幾件政事,如今正好在皇上面前提。”

“今日是萬壽的日子,還得送幾件壽禮,等一會兒去養心殿,正好讓皇上明白殿下的孝心……其他皇子心裏都是陰謀詭計,娘娘叮囑過,一定要提防他們。”

“又是這些事……”

蘇如辰皺眉:“其他皇弟都是孤的手足,何必如此提防?再說了……今日之事,三哥到底是孤的皇兄。”

“為何母後要做的那麽絕?”他低低嘆息一聲,忽然露出怒氣。

他一瞬間淩厲起來。

“她的眼裏只有權力,處處安排孤做事,眼裏又何嘗有孤……孤在她看來,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

小厮渾身發抖,猛的跪下去。

“殿下……”

小厮惶恐的看向蘇如辰。

蘇如辰頓了一頓,朝他看去,眼裏的郁氣忽然轉為笑意,一雙桃花眼裏都是戲谑,仿佛剛剛的話都是戲言。

“我說個玩笑,怎麽了……哈哈哈,母後到底是孤的母後,孤不聽母後的,還能聽誰的?”

他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般,手中折扇輕點,信步朝身後的宮道走去,只有緊握的指節暴露他的心緒。

“真是禁不得玩笑,相比起來……果然還是府裏的美人有趣一些。”

餘清清一路往外走。

一路宮道深深,四周都是寂靜無人。她走到臺階邊,忽然張開雙臂。

少女長袖簌簌,像是要飛走一般。

日光之下,餘清清眉眼柔和,籠了一層豔色的光輝。纖雲跟在後面,看着這一幕,心慢慢的跳,又忽然加快起來。

她聽見自己的心鼓噪起來。

纖雲握緊了手,等到餘清清停下來,她快步走到餘清清旁邊,把披風披到餘清清身上,放輕聲音:“小主先前喝了酒,又吹冷風,之前說過小主好多次,要小主顧惜身體……怎麽這麽不省心。”

她說着,自己都沒察覺到一絲嗔怪意味。

餘清清眼裏如同落了點點星輝,她望着遠處的太和殿,輕輕嘆息:“很漂亮,對不對?”

“小主說的是,确實很漂亮。”

“但它這麽漂亮,都是權貴們取樂的東西,是過眼的熱鬧。清風明月,山河星辰……才是我覺得最有價值的東西。”

“裏面有些悶人,出來之後,我才能透氣。”餘清清回過頭。

她看向纖雲,笑着拉過纖雲的手:“我們一起回去吧。”

纖雲點點頭。

餘清清拉着纖雲往漱玉殿的方向走。宮道的另一邊,趙公公臉色慌張,帶着兩個太監走過來。

趙公公攔在她們面前。

餘清清看過去:“發生什麽事了?”

“殿下一直是滴酒不進,吃酒之後,先是出了一身的紅疹。如今又昏了過去……幾位太醫來瞧過,都是束手無策,只能依靠姑娘了!”

趙公公說話越來越急。

纖雲不明所以的瞧了餘清清一眼,餘清清握了握纖雲的手,說:“我有點事,等下就回來。”

她從袖袋裏掏出一顆糖,放在纖雲手裏:“一言為定。”

甜甜的笑如同能融化冬日的風雪。

就那麽一眨眼,纖雲就說不出話了。

纖雲愣愣的看着餘清清,那位總管公公對餘清清态度和善,轉過頭來,看向她的眼裏都是威懾,她下意識的發了發抖,而握緊那顆糖果……

竟然連心都甜起來。

餘清清到了昭純宮的時候,蘇廷的情況不容樂觀。蘇廷早前一直咳血,服了多年的毒藥,身體孱弱不堪。

餘清清早有準備,如今看到蘇廷的時候,卻是一陣憤怒。

……是憤怒。

餘清清瞧着蘇廷。

少年閉目躺在填漆床上,他臉色蒼白,長長的睫毛垂落蓋住眼底的陰影,唇色都是烏紫。才十六歲的年紀,就已經病入膏肓。

她捉住蘇廷的脈象,猛然往上掀開,卻見之前如同蛛網的紅疹更深,從他的手臂一路蔓延。

這種毒……

她心裏一陣陣的發緊。

蘇廷不過是一名少年!

他說過自己無意争奪太子位,一直都是忍讓良善,為何這些人偏偏把他往死路逼!

餘清清取過銀針,三根銀針直直一揮,就要往蘇廷的穴位紮下去。

趙公公忽然撲過來,跪在地面。

“小主若是行醫,就必須要有完全的把握,若是傷了我家殿下,老奴一定以命相逼,抵小主一命!”

趙公公的手擋在了餘清清的前面,她看過去,冷冷道:“既然要我治他,就別擋着我,如果他出了事,那你才是罪過。”

趙公公盯着餘清清,兩人對峙之間,餘清清的銀針沒有一點遲疑,朝蘇廷手臂“嗖嗖”紮下,封住幾處經脈。

“劃拉——”的一聲。

她雙手剝開了蘇廷的衣領,把針刺向這裏,緩緩挪移。血氣都淤積在蘇廷心口,毒氣攻心。

她慢慢把針刺在這裏,輕輕探入抽出,認真凝眉,動作如同行醫半生的大夫一般,沉穩老練。趙公公先前對餘清清的醫術半信半疑,而如今……

卻是将餘清清全然信服,奉為神醫。

餘清清凝心靜神,眉睫漸漸滲了汗珠,每當她認真做事的時候,容不得外人打擾。

在她的引導下,蘇廷的瘀血緩緩流出來,脈象的紅痕就此消散。

蘇廷慢慢睜開眼睛。

他第一眼見到的,是餘清清的臉。

怎麽是她?

蘇廷躺在床上,他離餘清清很近,能瞧見餘清清的發梢,眼睫。餘清清一絲絲抽出紮在他手腕的針,別到針袋。

“還有哪裏痛嗎?”

餘清清朝他看過來:“我替你疏導了一番,雖然沒辦法全然散掉,但表面的毒素都退去大半。”

餘清清診治病人的時候很溫和,這時候更加溫和,細微的陽光裏,她眸色如同琥珀,一時間吸引了蘇廷。

關心他的人一直很少,只有母後,才會用這麽溫柔的目光看他……

蘇廷忽然覺得熟悉。

又有些疏遠。

而聽到餘清清的話,他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困擾自己多年的毒……竟一下就解了?

他驟然掀起自己的衣袖,瞳孔一瞬間驟縮。

這毒是皇後為了對付自己,派人制出來,能夠日積月累的毒害人的髒腑,直至病入膏肓。他讓人搜尋解藥,始終不得其法。

而如今像有一股暖流注入心口,萦繞的陰寒之感消失殆盡。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紅疹散去,脈象強健有力,回歸白玉般的肌膚。

這樣就解了?

蘇廷看向餘清清,黑沉沉的眼睛很是複雜,都是震驚之色。餘清清朝他看來,眼裏如有一泓清水。

“這毒深入骨髓,如今是暫時遏制,接下來需要好好的療養……你以後別亂動,也別亂說話。”

蘇廷有些發怔,點點頭。

趙公公親自瞧着宮人煎了藥,送過來。

蘇廷接過去,慢慢啜飲起來。

他習以為常,沒皺半點眉頭,轉眼間喝了半碗。餘清清瞧着他的模樣,忽然問:“燙嗎?”

“不燙。”

別的孩子吃藥都嫌苦,這藥裏加了好幾倍的黃連,喝一口下去連着心肝都是苦的。

他怎麽沒有反應?

餘清清納悶:“你沒有感覺?”

“不苦。”蘇廷眉目未變,他微垂眼眸,劃過一絲隐忍,道:“我習慣了。”

習慣了就能忍受嗎?

餘清清想了想,掏出紙包裏的糖球,放入銀匙,蘇廷喝藥的動作頓時止住,她迎上蘇廷疑惑的目光,道:“吃些糖,好的更快一些。”

她道:“糖球确實是有助恢複,千金方有言……總之,是該多吃一點。”

“哪裏有的道理?良藥苦口,只有忍得苦難,才能成為萬中無一的人傑,太傅從小就教導我,要我吃得苦……”

“那你吃了這麽多苦,就不想嘗一些甜頭麽?”

餘清清擡眼看他,雙眸清冽如同一泓清泉,直直的照進蘇廷的眼裏。

她睜大眼睛,有些呆。

蘇廷忽然覺得,她像極了元後抱過的大大貍奴,那是西域異種,雖然是貓卻很是親近人,脖頸栓了鈴铛,極暖極白,總是偎在人的腳邊。

總是沒心機的逗人笑。

她的眼睛像貓眼一般,勾人心神。

蘇廷從來都是冷靜自持,此刻愣住。他驟然低頭,合住掌心,像守住一個承諾。

“吃一顆就夠了,另一顆留着。”

他更加握緊手心裏這一顆糖球,裝入手邊的錦囊。

“以後苦的時候,再吃。”

餘清清又遞了一袋糖球過來:“這是最常見的冬瓜糖,是我上次去太醫院拿藥的時候,多送的蜜餞,你喜歡的話,可以多拿一點兒……”

蘇廷接過去,覺得臉頰殘餘着一些酒氣。那酒氣輕微的漫上耳垂,染了耳廓。

他下意識的偏過了頭,遮掩這一點。

是剩下的酒意吧……

餘清清去一邊的桌案寫藥方。

蘇廷又向趙公公看去,趙公公低下頭,恭敬的俯首過來。

“我走之後,太和殿怎麽樣了?”

蘇廷低聲問道,聲音沙啞,如同細密的沙石劃過砂紙。

“皇後跟那幾人逼您喝了酒,又跟皇帝吹噓太子在外,做了幾樁事。等到這一場宴會散場之後,皇後讓太子去乾清宮,聽坤寧宮的人說,是想要讓太子邀功,順便提拔娘家的幾位兄弟……”

蘇廷道:“繼續看着吧。讓下面的人繼續盯着坤寧宮,還有顧家人,也讓他們好好做事。”

“是。”

蘇廷吩咐幾句之後,又朝一邊的餘清清看去。餘清清寫完藥方,低頭輕輕吹了幾口宣紙,細細的手指撫着墨跡,有些可愛。

他想到什麽,目光驟然柔軟。

“上次你跟我說,要跟我切磋,教我武功……你還記得嗎?”聲音含了些期待,像是幽暗夜裏綻開一朵昙花。

他想跟她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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