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是一個月過去,任程飛在鬼婆婆的治療之下已經能跑能跳,就是容易氣喘疲累,鬼婆婆說他身體已經被蠱啃得元氣大傷,要想恢複如常,至少要慢慢調理兩三年,現在,他們已經沒有必要留在萬惡谷。

任程飛的身體己無大礙,最不想待在萬惡谷的恐怕是任鵬飛,恨不得立刻飛出去的他仍畢恭畢敬地問鬼婆婆需要什麽報酬,鬼婆婆冷笑道:「不必了,只要你永遠不要再見孩子便可以了。」

任鵬飛沒有多想,點點頭,任程飛在兄長身邊古靈精怪地看看這個瞄瞄那個,聽見這句話,扯扯他的衣袖,問:「哥,什麽孩子啊?」

任鵬飛權當沒聽見。

啞姑送吃的進來,順道把這兩個人帶出去,同樣是給他們兩個人每人一個藥囊,然後把他們的眼睛蒙上。任程飛眼睛蒙上前,眼睛溜溜一轉,任鵬飛頭疼,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重重道:「程飛,至少在這裏乖乖聽話,算哥求你了,好嗎?」

倨傲的任鵬飛用這般求饒的語氣說話,恁是任程飛也罕見,頗為驚訝地擡頭一望,看見他臉上的憔悴和無奈,眼底深處的些許脆弱和擔憂,任程飛過了良久,輕輕應一聲:「嗯。」

任鵬飛長籲一口氣。

就這樣,任鵬飛與任程飛還算平安地離開了他們待了将近十二個月的萬惡谷,坐上馬車離開這片詭秘的山林前,任鵬飛揭開簾子最後看一眼灰霧彌漫的萬惡谷,便放下簾子,此後絕口不提萬惡谷中的事。仿佛在谷中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境,醒了之後,一切也便随之消失。

縱然已經安排不少人手管理渡厄城,但很多事情仍然需要城主親自裁決,這一年多積壓下來,足夠任鵬飛忙得腳不沾地甚至連回憶萬惡谷諸事的閑情都無。

這次任程飛闖出大禍差點連命都玩丢,任鵬飛不敢再放縱這個頑皮小子,一回去就派去幾位合适,看起來也能壓制這小東西的人管教他。專門的仆從囑咐喝補藥,專門的武者教他習武健身,專門的夫子盯他識字念書,可把任程飛憋悶得看見牆就想撞。

可就算兄長不言,鬼精靈的任程飛也看得出,這次哥哥為他真是遭上大罪,臉上的青灰氣色比他有過之無不及,甚至某日偷偷奔去哥哥辦事議會的書房想拿出城的權杖出去消消悶兒,沒曾想偷聽到哥哥對心腹說道武功盡廢,千萬不能為外人知道的吩咐和安排,霎時頹下腰板怏怏回房。

父母去得早,兄長在他心裏就是一座能扛起自己的大山,任他在外頭風雨招搖,翻翻手掌便能擺平。從小便過着蜜裏調油的滋潤生活,便習慣什麽都心安理得接受,根本不覺得有什麽,此時兄長為救他連武功都廢了,他都沒半點愧疚那不叫沒心沒肺,根本就不是人。

所以,這次回來,盡管任鵬飛待他如此嚴厲,每日的生活都這般枯燥無趣,任程飛還是盡量收斂脾氣,乖乖聽哥哥的話,讓他做什麽便去做什麽,不搗亂不添忙不惹事不闖禍,直把平常那些個熟知他的人驚得直呼肯定是有人冒充他。

任程飛在萬惡谷時曾哭着說自己錯了,當初任鵬飛并沒放在心上,畢竟本性難移,他能稍稍收斂一些他這當哥的便心滿意足了,可現在看他像換個人似地,任鵬飛也不禁懷疑他是不是中途被調包了,可馬上又搖頭苦笑否決,他弟弟身上的每根毛發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要是真被調包,他不可能一點異樣都沒發現。

任鵬飛一回城裏,便叫渡厄城中信得過的大夫給自己號過脈,知曉自己如今真不适合再習武時,沉默良久才淡淡道,「真沒其他辦法可想了麽?」

大夫遲疑着回答,「城主,您先把身體養好,再且看。」也只能如此了,任鵬飛點點頭,找個人随大夫去拿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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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任鵬飛把城中大小事還是交由親信手下,實需他裁決之事才交由與他,這段時日,除好好監督檢查收斂許多的任程飛的武術功課外,便是靜下心來好好養身。

渡厄城不缺好藥,經過一段時日調養,任鵬飛兄弟的身體的确有起色,只是任鵬飛依然內力空虛,怎麽練都沒半點成效,最後他索性慢慢練些簡單的武功招式,一點一點堅持不懈,慢慢地倒也能和一般的高手過招,只是內力不繼,在持久戰上,差些火候。

反倒是任程飛,與兄長的動能補拙不同,他底子向來不錯,只不過從來都不肯好好專心去學武。以前家裏有兄長這個武林高手罩着肆無忌憚,如今知道哥哥武功盡失,心底多了份內疚更多了些責任,想着以後幹脆由自己保護哥哥得了,使命感倍增,于是習武時便更為用功,加上有渡厄城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指導,這才兩年餘,武術心法與內力突飛猛進,任鵬飛在一旁滿意之至。

這一處,渡厄城在城主任鵬飛回來之後,一切慢慢步入正常軌道,仍舊平常如昔;而另一方,鬼婆婆正忙活着給青青過兩歲的生辰,早就吩咐了啞姑記得在今日買些好吃好玩的進來,至于青青的新衣裳,是鬼婆婆早些天一針一線親手給縫制的綢緞短襖,上面繡着精美的小碎花圖案,一朵連一朵,又可愛又漂亮,一大早給青青換上去,樂得這孩子咯咯咯直笑,精致得和個小仙童似的,鬼婆婆在一旁看得心滿意足。

青青周歲時鬼婆婆按習俗在席上擺上一大堆的玩意兒,什麽醫書棋盤古琴毛筆,什麽胭脂小鼓元寶,能想起的通通擺上,結果青青坐中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轉,涎着口水扭着小屁股直接爬到一本醫書前,咯咯咯地翻開,樂得鬼婆婆抱起她猛親。

從此,鬼婆婆就決定将來一定要把身上的那些功夫全傳給她。

給青青穿好衣裳,鬼婆婆正眯笑着呢,屋外飛進來兩只小蟲兒,鬼婆婆一見,笑意一收,罵咧咧地取過一瓶藥,正要走出去,想到屋裏就青青一個,她不怕萬惡谷會來人,可青青這麽小,誰知道一眨眼工夫她能蹭到哪去,若是跑到危險地方,她找誰哭去,索性抱起小姑娘,直奔後山的那個從來都是煙霧飄渺的地方。

鬼婆婆放下青青,走到山谷邊上,一邊打開瓶蓋一邊罵:「這次幹脆毒死你算了,三不五時就鬧着想爬出來,老身現在沒什麽閑工夫和你磨了!」

手上的東西才倒一半,後面的青青突然叫了一聲娘娘,鬼婆婆手一抖,趕緊轉身去看,見青青正在搖搖晃晃朝自己走來,以為她被什麽吓着了,藥也不倒了,馬上去抱孩子。

「青青,怎麽了?」

被抱住的青青一邊娘娘地叫,一邊朝山谷裏看去,伸出小白嫩手指過去,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一張小嘴高高噘起來,拍拍鬼婆婆的肩,又指指那邊,不停地說:「娘娘……喏、喏……娘娘……」

懷裏的青青蹭着想下來,知道她想過去,鬼婆婆心裏一慌,也顧不上什麽,把孩子直接抱回去了。

都說母子連心,父女看來也一樣,青青這麽着急地想過去,讓鬼婆婆多少察覺什麽。離開前看一眼這個山谷,鬼婆婆目光裏有說不出的複雜。

也許是在山谷底待久了,多少對毒物有些免疫,那日鬼婆婆倒下去的藥并沒有堅持多久,在青青快滿三歲的那天,山谷底的人又有想出來的跡象,好在那時正是深夜,青青睡了,鬼婆婆索性把她專門培養的劇毒無比的毒蟲放進去螫人。這次過了許久,谷底那人再沒有動靜,鬼婆婆在谷底也放養一些蟲子,只要谷底那人試圖出來,這些蟲子便聞風而動,出來報信,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又一年過去,這些蟲子都沒有再出現于鬼婆婆眼前。

鬼婆婆便認為他終于消停了,估計被她放出去的毒蟲螫死了,看向青青的時候,心裏方才逐漸平靜。

萬惡谷四處長年毒霧萦繞,潮濕陰冷,地處溫暖的西南,終年無雪,一年裏,只有冬季最冷的那幾日,會下幾場大雨。瓢瓢灑灑滿山遍野,一整年的雨全在這幾日下盡,不可謂不壯觀。任鵬飛曾在這住過一年,也曾見過這等壯景,只不過那時懷胎已有九月,身子浮腫,疼痛難忍,心情郁結,當時他心中只想起一句話,屋漏偏逢連夜雨。

幾天幾夜的大雨下完後,天氣便逐漸暖和,雨停的當晚,鬼婆婆先哄青青睡下,拿出幾塊棉布找出針線,走到油燈下坐好,欲給青青縫幾件春天的衣裳。

鬼婆婆的針線活很好,繡功也相當精湛,這是曾經專門學過的手藝,在她還是大家閨秀時。

鬼婆婆縫得認真,時不時擡頭往向睡在小被窩裏的孩子,暖暖一笑,心中一片柔軟,此時的她根本不知道,也壓根沒想到,如霜般的月色之下,一只布滿傷疤枯瘦的手蔫地攀上山谷邊緣。

雨于傍晚停止,此時的夜風比往常還要烈還要冷,把門窗關緊,便是想擋住這場刺骨的寒意。也許是晚些時候窗未關緊,一陣風猛然襲來,窗吱呀打開,鬼婆婆微微蹙眉,見孩子還在熟睡,便欲起身關窗,這時,又一陣風吹進屋中……鬼婆婆動作一頓。

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難聞的,血腥味。

從萬惡谷的邊緣,到這間小屋,到處都是毒物,沒有鬼婆婆親自配的藥,進來人只有死路一條,這股難聞卻不陌生的血腥味讓她以為,來人是除她以外,唯一能出入萬惡谷的啞姑。鬼婆婆倏然從凳子上站起來,她猜啞姑被誰傷了,而膽敢傷她鬼婆婆的人,不管對方為誰,她都要讓他生不如死。

鬼婆婆把門打開,微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的黑影,可當看清站在院中的人,她有一瞬間愣住。

清冷的月光之下,這個周身是傷,披頭散發,長須遮面的人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盯視她,寧靜得就像一座石雕,卻讓人不寒而栗。

這個人如同負傷的野獸,正伺機而動,一招致命,他看着她的目光裏,只有無情的殺意。

他出來了——

這個念頭方閃過鬼婆婆的腦海,藏在袖中淬過毒的三根針已經射向來人,黑暗裏,這三根針一閃而過,對方看見了,眼睛中一道冷光快速掠過,卻沒躲——或者可以說,躲不過?

針上的毒只需一根,便可以讓一頭大象馬上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可這三根針射入這個人身體之中,卻如同射入棉花內,無聲無息,沒有絲毫回應。

鬼婆婆片刻不停,掏出一個竹筒,打開,兩只青綠色的小蟲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閃電般朝這個人飛撲而去,停留在他身上還在滲血的傷口上,把尾針深深刺入肉中,同時射入更毒辣的液體。

那人終于有了些許動靜,他沙啞地嘶呼一聲,低頭在刺痛處用手狠狠拍了幾下,那些毒蟲像螫人的蚊子一樣,立刻被拍得支離破碎。

鬼婆婆面不改色心中卻驚疑不定,沒想到連這樣的毒,對這個人也完全沒用了。在把他丢進谷底時,得知他沒有死去時,她當時就隐隐察覺這個可能性,只不過從未深想,只想,他出不來就沒事,在谷底就這麽死去也罷。可如今,他出來了,出來了……

鬼婆婆眼皮一跳,再次望向這個人時,開始明白自己當時心軟是錯,放任鵬飛下去是錯,如今不察讓他出來更是錯……

鬼婆婆運氣于掌,當掌心發熱之時,倏地朝這人撲過去,全力于這一掌,她要讓他一招致命——她不能一錯再錯!

一掌重重打在這人心口之上,力道之大,任是武林高手也難敵,中這一掌只能口噴鮮血骨頭盡碎,可鬼婆婆這一掌下去,卻心呼不好,這人的身體在與她接觸的剎那之間,化為一塊強大的磁石,把鬼婆婆身體中的真氣源源不斷地吸收進去。

鬼婆婆欲抽手,但一只枯瘦卻有力的大手已然抓住她的手腕,任她怎麽掙紮都不能移動分毫。鬼婆婆難免急躁,沒有多想,另一只手舉掌又朝他揮去,可兩只手同時接觸的結果,是真氣成倍的消失。

兩只手都被抓住難以移動,真氣如滾沙般急速流失,不止是失力,更是一股難忍的痛楚,鬼婆婆禁不住唉叫一聲,凄厲的劃開夜空,不過片刻,她便頹然如耄耋之齡的老人。她的真氣将近枯竭,但這人還是不肯撒手,鬼婆婆的身子如摧枯拉朽之勢迅速老化,眼見整個人如幹蔫的植物枯萎消損之時,清冷夜色之中,一道童稚的聲音突地傳來。

「娘娘……」

意識逐漸潰散的鬼婆婆渾身一凜,吃力地扭頭去看,青青正揉着眼睛站在門邊叫她。

鬼婆婆再往面前這人看去,當見到他泛紅的眼中殘忍的血腥之氣時,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反手一抓,并對孩子吼道:「青青快跑,聽娘的話,快跑!」

被奇怪的聲音吵醒的孩子被這麽一吼,頓時吓醒,看清院裏的場景,就算小小的腦袋裏什麽都不懂,也敏感地察覺到了危險。

「娘娘……」

「聽娘的話,快跑啊!」鬼婆婆雙目含淚,話中帶着鼻音。不能,她絕不能再讓這個孩子出半點差錯!

青青又驚又怕,換了個方向趕緊跑。

發覺身邊的人想丢下她去追孩子,鬼婆婆拼死去攔,可她的真氣全無,毒物不管用,如今甚至連個古稀老人都不如,這人被擋住去路,眼底恨意一掠而過,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只聽喀嚓一聲,鬼婆婆的身體便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

她的眼睛一直睜開,倒映着那人朝孩子撲去的身影——

很多年以前,有個心裏有恨的女人把一個六歲的孩子帶回萬惡谷,她對着這個負心人與其她女人的孩子,心中太多太多的恨,她把這孩子當成藥人,一遍又一遍的試毒,又一次又一次地救活。

孩子被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一次中毒之後,孩子的腦袋出了點問題,他變傻了,不再說話,也不記得從前的所有事情,總是用一雙無辜的眼睛望着她。後來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看着這雙眼睛,她再也不忍心拿他試毒,更不忍心殺他,最後眼不見為淨,把他丢進那個到處是毒物的山谷之中,任他自生自滅……

孩子沒跑多遠就被追上,一臉驚恐地盯着面前高大的黑影,一步一步後退,這人只冷冷地看她一眼,伸出手直取孩子細嫩的脖子,也不知是對她大意,還是孩子比較敏捷,身子一縮,竟然躲了過去,也不敢多待,撒腿就逃。

這人微微眯起眼,眼中的肅殺更甚,他舉起掌,幾步逼近孩子,掌風之下,孩子的身子淩空而起,幾個翻滾,直接落入漆黑一片的泥坑之中,他站在坑外看着裏面的一道白影,确定她不會再起來後,似身體的力氣突然被卸去,腳步蹒跚地一步一步後退,消失在夜色之中。

「咳……咳……江南……咳……江南依舊……遠……」

風中,一道如同撕破喉嚨發出的沙啞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響起,些許寂寞,些許哀傷,些許痛苦……

任鵬飛作夢了,醒來之後甚至分不清是個什麽樣的夢,只有胸膛留下的餘悸與紊亂的呼吸相随。翻過身本欲換個姿勢放松一下,突如其來的刺痛卻自小腹間傳來,手情不自禁去撫,指腹停留之處,縫針之後留下的紋路隐約可觸。

任鵬飛極力遺忘萬惡谷中諸事,他身上的傷疤也在日漸淡卻,可是有些事情,真是除非失憶不能忘,越是特意去忽略,便越是容易想起。

就如同這個夜晚,望向窗棂之外的霜白夜色,不由地去想:那孩子,該五歲了吧。

點蒼山——

天氣就是這樣怪,上午還陽光普照,下午便烏雲密布,風卷黃沙,烈烈而來,片刻之間,豆大的雨珠鋪天蓋地傾盆而下,打在人身上,刺刺生疼。

這樣的鬼天氣,是個人都不願意出門,守山打獵的王獵戶同樣只能罵咧咧地窩在一個山洞裏等待驟雨停止。他在山裏設了陷阱,每天都會去看有沒有野獸跑進去,今天照例要進山去看一看,結果不巧,趕上下大雨了。

不下雨時,植物茂密的山林濕潤得都能擰出水來,這麽一場傾盆大雨下完,地面變軟不說,一不小心踩上流動的沼澤,十條命都拉不回來!

王獵戶一邊罵,一邊想自己設下的那個陷阱該不會被水沖垮了吧?這些天莊稼收成不好,就指望着能逮上些個野味換錢養家糊口了。

好不容易等雨一停,王獵戶揣上自己帶上山的拐杖往自己設的陷阱小心走去,畢竟是長年在山林中打獵的,哪條道比較安全心裏多少有些譜,等接近陷阱了,王獵戶敏銳的發現,前面有動靜。

難不成真有中招的野獸!

王獵戶雙眼頓時發亮,撥開滴水的雜草葉子,上前一看,頓時被眼前的場景吓得面無血色。

一個被雨澆得濕淋淋的人正背對他生吞一只野豬的血,從樹上不時滴下的雨珠與野豬身上的血混在一起,把這人附近的地面染成血紅一片,分外猙獰。這人許是聽見聲響,扭頭過來,黑發黑須擋面,只露出一雙黑黑的眼睛和淌血的嘴——

王獵戶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還是抵擋不住強烈的恐懼,尖叫一聲,「鬼啊!」随即轉身慌不擇路而逃。

留在原地的人似乎被這一聲驚天吼叫吓到,稍愣一下,随即以快得讓人只覺得眼前一閃的速度朝王獵戶跑開的地方追去。

王獵戶擠出吃奶的勁兒往村莊裏逃,壓根沒想到有一個人緊緊尾随其後,這個人在山林中轉了許久,都未再見過一個生人,此刻得見,只需剎那,便想出跟随這個人出山,就像那時,跟着谷底的那些動物們,找到很多食物一樣。

這段經歷實在難以遺忘。第一次離開萬惡谷,便被世間之大不可預料而震驚,便被村人如見鬼魅拿刀搶棍棒追着打而不知所措,遍體鱗傷跳進河裏順流而下被一個好心的老漁夫所救,帶回另一個小漁村裏。

一段時間的養傷之後,一能動彈,他又急着想去找「江南」,老漁夫問他,「你知道江南在哪嗎?」他搖頭,老漁夫就指着遙遠的東面告訴他,一直朝那走,總能見到江南。

老漁夫說他的胡子太長,也太亂,像個乞丐,便拿一把小刀幫他刮了,刮完後,直直看着他的臉,半晌才說道:「長得真好啊!」

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只能摸着自己光禿禿的臉,些許不适應,但卻記得那個人進谷時,也是沒胡子的,從天而降,像個仙人似的。

只不過,自從他刮胡子之後,村裏的孩童和姑娘不再怕他,然後躲躲閃閃,反而想方設法接近他,讨好他,就算他不會說什麽話,聲音粗糙得跟磨刀石似的也不介意了。

老漁夫曾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是什麽?當時的他只能傻怔怔地搖頭。老漁夫嘆息,看你又不像個傻孩子,怎麽會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不如,以後就叫你小江好了。

小江?

他于心中念着這個名字,看見老漁夫渾濁的目光望向江面,不知道在思念什麽。

直至後來再回去找這位老漁夫,知道他已經病逝時,才打聽出他姓江,人們叫他老江,叫他在一次出船打漁後再沒回來的兒子小江。

他要走的前一晚,老漁夫弄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還有一壇米酒,從老漁夫這裏,他嘗試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吃熟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有了名字,第一次知道怎麽與世間的人交流……

第一口酒,嗆得喉嚨又辣又燙,老漁夫在一旁哈哈大笑,說,「是個好漢就得會喝酒!」

第二口酒順喉,第三口酒上瘾,此後,飲遍天下佳釀,卻再沒喝過比這更好的酒。

他走的時候,老漁夫把能給的東西都讓他捎上,他默默收下,再趁老漁夫不注意,偷偷放回去,走了老遠,他還能聽見老漁夫用蒼老的聲音罵他:「呔,傻孩子,東西沒拿!」

小江當然沒回去拿,哼着牧童常用短笛吹的曲兒輕快地朝前走。

那時的小江沒想過去闖什麽江湖,他心中只有江南,那個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成為他追尋的方向。偏偏江湖與小江似乎有脫不開的幹系,又或者是那句老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小江按老漁夫指點的方向順着一條官道一直走,在黃昏之前,總算見到了老漁夫所說的,這附近最熱鬧繁華的一個小鎮。

在這個鎮上,他頭一回見到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房子,這麽多的東西,尤其很多路過的人,都會不時回首看他,一些姑娘還會遮遮捂捂地不斷對他指指點點。

小江沒太在意,因為老漁夫說過,因為你好看,所以大家才會看你,小江想起見到那個人時,也因為他長得好看,便喜歡待在他身邊,總也看不夠。

他沒從天上掉下來時,小江只有一個人,他來之後,小江的世界裏就剩下他一個人,他消失之後,把小江的世界也帶走了,不顧一切也要爬出來,為的就是再把他找回來。

小江滿懷信心,以為到了江南一定能見到他,便喜孜孜地朝前走,萬萬沒料到,暗中有一人,早不懷好意盯上他多時。

天色不早,街上擺攤的小販商人與路人紛紛撤離返家,這種時候,趕路的小江本該找個地方打尖留宿,老漁夫也交代過,等他趕到這個小鎮約莫天色已晚,順便在這一宿,養好精神第二天再繼續趕路。可當下,小江絲毫不以為意,觀察夠了這個小鎮裏形形色色的建築之後,方才收起好奇之心,筆直走出這個不算大的小鎮。

除卻一些上路必備的幹糧衣物,包括碎銀子在內,小江全塞回給老漁夫了。他現在知道,在世間走路,少不得一樣東西,銀兩。吃穿住行,生老病死,哪一樣不需要花錢,現在他身無分文,拿什麽住店?反正早已習慣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生活,再繼續這般下去也沒什麽。

他前腳才踏出小鎮牌坊外,後腳便有人喚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小江壓根沒想到是在叫他,依舊在前頭快步走他的路。

「哎,前面的公子!公子,請等等,等等!」

後頭的聲音由低到高,由謙和到略有些氣急敗壞,小江完全充耳不聞,後面的人也顧不上裝模作樣,提裙跑上前來,直接攔住小江去路。

小江定睛一看,攔他前進的原來是個婦人打扮的女子,乍一看和一般的平民女子差不多,可細看還是有些不對勁,他眼前這位婦人,過于美豔,過于跳脫,眉眼之間,不時透着些狐媚,朱紅的唇向上面一顆黑痣在白皙細嫩的臉上不顯突兀,反而增添一份讓人看得心癢癢的誘惑。

光是小江打量她的短短工夫,這女子就不知道朝他抛出多少個媚眼,若是尋常男子被這麽美豔的女子光明正大的引誘,怕早樂得神魂颠倒全身酥軟了。可小江看不明白,在他心裏,這女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除了較其他人顯眼外,還真沒有什麽值得他注意的,注意到她的眼神,還以為她眼皮抽搐了。

「這位公子,這麽晚了還要趕路,怎麽不留在鎮上住一宿再走呀?」

眼前女子細白的手指不停纏繞絲帕,黑白分明的杏眼不住的上下打量小江,暗地裏不知道驚嘆過幾次見過俊的,還真沒見過這麽俊的!在街上甫出現,頓時眼前一亮,當下就決定一定要咬住不放。

公子?小江因她的話稍有些困惑,正想糾正她,他不叫公子,叫小江時,女子又故作嬌媚地用絲帕掩住嘴角的笑紋:「看公子不是本地人,怕是不知道吧,出了這個鎮,往前近百裏地內可沒個村沒個店了,還不如在鎮上住一晚,準備準備明天再趕路比較好,免得到時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餐風露宿,忍饑受凍啊。」

見小江還呆呆地,女子似憶起什麽,哎呀一聲,又道:「公子不必驚慌,妾身是鎮上的一名嫠婦,方才在街上見公子不似本地人,這麽晚了還要趕路,怕公子是以為前面還有住的地方便好意上來提醒一番,免得公子錯過投宿之處,在荒郊野地受寒生病,無人照料……」說罷,聲音變得缱绻,眼神一勾,帶電一般直直抛過來,可接收之人,仍然莫名其妙。

還是沒反應?女子眼珠子一轉,正欲再開口勸說,企圖把人拉進自己家裏時,小江沉默多時之後,啞啞地開口說了兩個字:「江南。」

江南?女子一時不解,轉念之間領悟過來,眉開眼笑道:「公子難不成是要去江南?」

小江點點頭,女子笑得更是嬌豔:「哎,真是巧了,妾身出生地便是江南,早些年才嫁到此地來的。江南的事兒,問我,準沒錯!」

小江聞言,黑黑的眼睛頓時發亮,些許激動地道:「去江南!」

「原來公子真是去江南啊,哎喲,這路可就遠了,沒兩三個月還真趕不到,公子今晚還是找個地兒休息休息,否則累壞了身子可就去不了了。」

小江一聽,雙眼有些黯淡.「……沒銀子。」

「沒銀子?」女子一愣,上下看小江一身貧苦人穿着,霎時明白,掩嘴笑道,「沒銀子沒關系,丈夫逝後,妾身一個人住着一個大院子有好幾間空屋,公子住一宿,家裏可以熟鬧一下,妾身還求之不得,不收你銀子。」

「真的?」小江睜着清亮的眼睛看向這位笑得尤其狐媚的女子。

「難道公子懷疑妾身?」女子壓低聲音,斜過眼睛,萬種柔情千種風姿的嬌豔一笑。

小江從頭到尾沒有懷疑過,也許,是此刻的他心裏沒有懷疑這種情緒,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跟着這個女子回到她家,受到無以倫比熱情的招待,甚至在小江被推去沐浴泡澡時,她還以送幹淨衣裳為由進到浴房,原本以為能欣賞美男漂亮的身體,反倒被小江一身醜陋傷痕給驚得圍着浴桶啧啧稱奇,當然,時不時動手在沒有防備的小羊身上揩幾下油。

主人太過熱情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事,在小江以為終于能夠消停躺下睡覺的時候,門口吱呀一聲,被人由外推開,女主人站在屋外手執燭臺,明滅火光之下,遮不住豐腴胴體的透明紗衣随風飄蕩,一雙碩大飽滿的玉乳似要擠破纏在胸前肚兜,再往下,肚兜底恰好隐在胯間,黑色之處随時可現……

若是一般的男人,至此也明白眼前這算什麽事兒了,若是急色些的男人,恐怕此刻早餓狼撲羊沖上前去吹燈拔蠟了,可惜小江不是一般男人,并且他的第一次對象也不是女人,完全不能理解女性之美,更不能理解男女交歡之欲,看到此等絕對會讓其他男人噴鼻血的誘人美景,他唯一的反應,只能是呆若木雞,莫名其妙。

但推門進屋的女主人絲毫不以為意,反手關上門,放下燭臺,把呆坐在床邊的小江一把推倒,在他坐起來前爬到床上,爬到他身上,一只手勾住小江尖尖的下巴,與之四目相對。

「真是個俊美的公子啊。」女主人欣賞之餘,再次忍不住感嘆,「看得妾身,心癢身癢,下面更癢……」

随即拉起小江的一只手,直接按在自己一顆飽滿的肉乳之上,抓着他的手用力揉搓,發出暢快的嗯嗯啊啊聲音。

「嗯……公子,想要妾身麽……妾身都給你,全都給你……快啊,用力,想做什麽都可以……嗯啊……」

一只手猶嫌不夠,還抓住小江的另一只手放在身上,相較于她的全力勾引誘惑,小江清明的雙眼絲毫沒染上其他雜質,而是略有些不快和異樣……手中軟綿綿的感覺,讓他想起以前殺過的兔子,餓的時候,抓住它的脖子手用力一捏——

「嗯啊啊啊啊——」

「大膽淫婦,這次看你還往哪裏跑!」

和女人尖叫聲同時響起的,還有破門而入的人發出的喝罵聲,原以為屋內又是一場無知少年被拐吸陽的慘劇,結果倒在床上翻滾的卻是近年來作惡不斷的禍首,着實讓破門而入的數人呆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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