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薄荷君的電話沒持續多久,李爽看了下表,可能攏共也就兩分鐘。

然後薄西岩問他:“等下你回所裏麽?”

李爽點頭:“怎麽也得跟頭兒彙報下戰果。”

薄西岩估計是想樂,但他實在不擅長,于是表情就只透出微微的有趣:“咱今天有戰果麽?”

“沒有戰果就是最好的成果,”李爽手腕一抖,雪糕棍兒準确無誤的落進垃圾桶,“這說明咱轄區睦鄰友好家宅平安。”

薄西岩不跟他貧,只淡淡地說:“那你幫我跟王副打個招呼吧,我這邊順路,就直接回家了。”

“成。”李爽答應得痛快。本來他們所也不搞官僚主義那一套,平日裏無償加班多了去了,再沒點彈性鐵人也得揭竿起義。

這回薄西岩沒搞那形式化的謝謝,反而是特有紳士範兒地沖李爽點個頭,末了終于送出一記若有似無的微笑。

太陽咔嚓一下就落山了。

李爽覺得他應該馬上腳踩風火輪回去告訴所裏弟兄自己看見神跡了,好麽,這輩子就算沒白活!

夕陽僅剩的丁點兒餘晖把薄西岩本就不短的背影拉得更長,慢慢的與電線杆在水面馬路上的倒影融為一體。李爽便在這狹長的陰影裏反複咀嚼剛剛聽來的名字。

帕塔……應該是名字吧?不過怎麽聽都不像人類倒像是愛犬昵稱,可問題是拿着電話對另一端的愛犬說,別鬧,我要下班了?

……

盛夏傍晚,爽哥成功的被自己營造出來的臆想圖景瘆着了。

犯罪嫌疑人落網是在一個星期之後。據說是東城弟兄們掃黃時擱洗頭房裏把人逮着的。要說也是那人該着,本來人東城弟兄們沒注意這麽一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扔人堆裏就沒影兒的,可架不住他心虛啊,非得逃,你說你要逃跑那就趁亂呗,還偏要在其他同道中人都老實巴交抱頭蹲牆角的當口做這出頭鳥,那東城弟兄們天天的大回環外帶引體向上能是白練的?當下摁住。最後一細查,得,城東弟兄們險些暈菜。

不管洗頭房內勇擒惡徒這事跡傳出去好不好聽,反正“六一五大案”就這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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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報傳來的時候李爽正跟薄西岩一起給市政當外援呢。全市的下水道要統一整改,免不了影響交通。這車多路窄就容易出事兒,交警不夠找協警,協警不夠那就得找片兒警了,反正都是些雞毛蒜皮,片兒警倒也對口。

這幾天李爽和薄西岩也搭檔出默契了,通常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人到他倆手裏沒半小時保證服服帖帖,事兒到他倆手裏沒半小時保證穩穩妥妥。弄得交警隊那政委三天兩頭跟王大剛打聽,你那倆兵想轉系統不?

給市政幫忙期間,默認八點半下班,所以每回李爽跟薄西岩往家回的時候都是華燈初上,各式霓虹讓夜色下的城市看起來是那麽的色彩斑斓,迷離中,漫出些許不真實感。

薄西岩家在城西,李爽家在城中,但兩人執勤的地兒屬于城中偏東些,故而每天回家的公交車總有一段是重疊的。近九點的基本就是末班車了,人很少,兩個人通常就并排而坐,然後相顧無言。

可今天等了十多分鐘,愣是沒看見車的影子。

“要不打車回吧。”李爽提了個比較靠譜的建議。

薄西岩沒意見,并當下身體力行的沖着遠方疾馳而來的TAXI伸出了堅實的臂膀。

結果下一秒就聽個女的在胡同裏喊:“救命啊,搶劫了——”

“薄荷……”李爽實在找不到詞兒來表達自己澎湃的內心世界了,唯一能做的只是拍拍瘟神肩膀,然後以光速轉身沖進胡同。

“警察!別動!你他媽站住,還敢給我跑——”

寂靜的小巷被爽哥的怒吼震得搖搖晃晃。

“還要車麽?”後腳停過來的出租車司機看看薄西岩,又遠目了一下巷子口,等客人自己決定。

薄西岩理所當然地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後吩咐司機:“去巷子的另一頭。”

司機瞬間領會精神,一腳油門踩得那叫一個亢奮。

出事兒的巷子屬于尚未改造的城中村,瓦舍密集,蜿蜒狹長,沒個一二十分鐘根本出不來。于是乎薄西岩靠着車門等了半天,才等來那倆搖搖晃晃的人影——任誰狂奔二十分鐘也沒辦法再維持矯健的身姿了。

薄西岩沒費吹灰之力,一伸腿,扭個膀子,就把小賊拿下了。看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爽直吐血。

“你他媽、你他媽……這招……招也太損了……”

“前後夾擊,”薄西岩覺得自己和李爽的配合很圓滿,“跟歹徒就得鬥智鬥勇。”

李爽悟了,人家就是那靠腦子的智,自己就是那靠蠻力的勇。

倆人一左一右夾着歹徒坐進後排,讓司機直接往派出所開,結果司機師傅随口問了句“他搶的誰啊”,倆人才想起來那被遺忘在巷子裏的姑娘。

後來還是李爽出去找的,找到的時候那姑娘都快哭了,還以為碰見的是一犯罪團夥呢。幸虧李爽長了張堂堂正正的臉,又周身溢滿正義之氣——好吧,這是爽哥自己總結的,真實情況是姑娘在看了他的警官證之後,方才破涕為笑,瞧着他的眼神也直接從警惕變成某種不知名的火花。

不過爽哥沒在意,當天晚上帶着姑娘和強盜回所裏錄完口供該安撫的安撫該移送的移送也就把這事兒忘到腦後了。

以至于三天後在派出所門口“偶遇”對方時,半天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所裏哪個兄弟來了豔福,居然有女朋友等門下班兒,沒成想那豔福是奔着自己來的。

李爽活了二十四年,沒正經談過什麽女朋友。念警校的時候倒是和同班某位女同學搞過暧昧,可自從目睹對方徒手卸下體育委員的膀子又咔的給人安回去然後笑着拍拍那可憐的肩膀說我跟你鬧着玩兒呢之後,那微弱的愛之火便成了永無複燃可能的死灰。

再然後畢業分配,工作,家長裏短接觸不少,光調解夫妻糾紛就不下百次,也可能是柴米油鹽看得太多了,加上那點兒工資實在拿不出手,所以他也就一直沒正經想過找對象兒。

可現在緣分來了,不要那不成傻子了麽。

所以李爽順水推舟,也就跟人姑娘吃了幾回飯,看了幾回電影,然後在“準交往”的第三個周末,終于牽了小手。

那是七月下旬的一個夜晚,倆人從電影院出來,李爽給姑娘買了甜筒,結果人家姑娘減肥不吃,于是爽哥左手一個右手一個舔得不亦樂乎,那叫一通忙活,好容易解決完牙都快甜掉了。姑娘很貼心的遞過來面巾紙,爽哥說了聲謝謝,然後等他把手擦幹淨,姑娘主動握過來了。

沒出息的爽哥吓了一跳,險些給人家甩開,幸虧腦袋及時轉彎兒打住了。然後兩個人就各自羞澀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姑娘叫周涵琪,大學剛畢業,在一家私企做行政工作,家是隔壁省的,獨生女,父母健在,親戚成群,這是認識快一個月李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而他自己的信息也基本抖得底兒掉了,誰讓他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呢。什麽家裏農村的,父母性格都挺好,雖然他工資不多但作為一名人民警察肯定會既保大家又保小家,弄得好像明兒倆人就要領證似的。

但周涵琪每次都很認真的聽着,也不說什麽,只是安靜的笑。

李爽很喜歡看她笑,尤其是對方水靈靈的大眼睛彎成月牙的樣子,莫名的,讓他着迷。

夜裏的步行街很熱鬧,有放着低音炮的酒吧,有特色溫馨的小店,有的商鋪打烊了,櫥窗裏的柔美燈光依舊亮着。

“我以前也被搶過一次的,”周涵琪告訴李爽,“可惜那回沒人救。”

李爽理直氣壯:“注定的,就等哥出場呢。”逗得周涵琪直樂。

兩人正漸入佳境,忽聽旁邊一陣嘈雜,原來是幾個人在吵架。李爽這叫一個郁悶,心說哥談個戀愛容易麽,你們還給我煞風景。

不過一開始李爽也沒想管,這鬧市區一天天磕磕碰碰多了,都讓他們警察解決那人民群衆也不用過日子了。可後來眼見着有動手全武行的趨勢,李爽旁觀不下去了。你說就賣倆盜版盤,至于麽。

“嘿,差不多行了!你們見血不要緊,那光碟濺飛傷着群衆我可拿你。”李爽邊吆喝着邊上前拉扯,沒幾下便把兩撥人分開了。說是兩撥也不恰當,因為一面是倆大老爺們兒,一面是個半大孩子。

“你誰啊,閃開,別多管閑事!”大老爺們兒之一頗為不耐煩。

李爽瞥他一眼,亮出警官證。

刁民老大不願意地嘟囔幾句,歇菜。

李爽也懶得理他,轉身問那孩子:“怎麽回事兒?”

孩子不說話,就那麽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他。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比周涵琪的還要好看。睫毛長長的,微微翹起,偶爾眨一下,仿佛能扇動你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但話又說回來,再賞心悅目也禁不住被這麽盯着看哪,爽哥漸漸就有點兒招架不住,後脖頸一陣陣發毛。

果斷的,爽哥轉移陣地:“哎,問你們呢,怎麽回事兒!”

被吼的二位壯漢面面相觑,黑線——你他媽剛才是問我們嗎!

事兒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搶個地盤兒,但李爽聽着聽着就來了氣性,因為明擺着欺負人嘛。

“人家小孩兒先來的,擺得好好的,哦,你倆一來人家就要走,你車匪路霸啊!”

“不是,警察同志,我們哥兒倆天天在這擺攤誰都知道的。”

“地磚上寫你名兒了?”

“……”

“工商局給你備案了?”

“……”

“就一無證商販你低調點找個犄角旮旯蹲着就成了!”

李爽一邊批評教育一邊給人劃分楚河漢界。

“喏,你倆擱這邊兒,他倆擱那邊兒,賣十字繡的你過來,對對,就說你呢,別繡了,先過這兒來給他們隔開再弄你那個花開富貴……”

三下五除二,李爽就給這糾紛擺弄明白了,末了點點頭,覺得自己又為構建和諧社會做出了薄弱但不可忽視的貢獻。

那哥倆兒重新吆喝起來:“高清《蜘蛛俠3》,絕對不是槍版……”

那姐姐繼續在花瓣兒上穿針引線。

那小孩兒……繼續看着他。

“咳,”李爽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臉頰莫名發燙,“你也別傻站着了,繼續擺吧。”

小孩兒嘴唇動了下,總算說了從開始到現在的第一句話:“你不抓我?”

男孩兒聲音出乎意料的清脆,讓李爽聯想到水汽滿滿的大白梨,但這問的話可就奇怪了:“我抓你幹啥?”

男孩兒想了想,居然認真掰手指頭數起來:“一,無證流動小商販,二,非法盜版小影碟,三……”

小孩兒歪頭扳手指的模樣實在可愛,李爽不自覺就伸手胡嚕了一把對方的腦袋:“放心,那是城管的事兒,除非他們要求外援,否則我們不戗行。”

“我的李大警官,路見不平吼完了吧?”周涵琪不知什麽時候靠近的,這會兒半撒嬌半打趣的湊過來。

“嗯嗯,”李爽忙不疊點頭,好麽,差點忘了還一妹妹呢,“和平解決,國泰民安。”

“然後呢?”周涵琪眨眨眼,笑得調皮。

“然後?然後咱繼續逛!”

李爽瞬間意會,當下抓住人家姑娘的柔夷,踏着夜色哥哥你大膽的往前走了。

這是一個很讓人舒服的晚上,陣陣涼風裏,夜空晴朗而清澈,漫天星光。

“麻煩給我一張《蜘蛛俠3》。”

“沒有。”

“啊?”

“不好意思,你去他倆那兒買吧。”

打發走顧客,戚七就坐那兒發呆,地磚有些涼,可坐久也就習慣了。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蹲在他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光盤堆裏挑挑揀揀。誰也沒有注意男人是什麽時候來的,仿佛忽然從地底下冒出,又好像一早便在這兒了。

“《蜘蛛俠3》……你這不是有嘛,幹嘛不賣?”

戚七瞥他一眼,愛答不理:“我嫌錢燙手。”

男人故作驚訝地張大嘴,誇張感嘆:“你這個追求很有境界啊!”

“劉、汀。”戚七一字一句咬出對方可恨的名字,“信不信我半夜扒你屋窗戶。”

“您可別介,”男人忙舉雙手投降,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啊神兒的,算是讓小王八蛋捏着了,“大半夜窗戶上貼一人臉,我就是千年屍王也立馬歇菜了我。”

戚七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然後又轉頭去看李爽離開的方向。

早不知換了幾茬人的路口依舊熙熙攘攘,可戚七偏偏就覺得這些熱鬧裏,哪兒哪兒都透着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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