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探
第3章 夜探
陰暗潮濕的地牢之中,有無數雙貪婪邪惡的眼睛注視着她,他們的目光宛如一條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她小小的身軀,緊緊地勒着她,讓人喘不過氣來,想要逃出這令人窒息的龃龉之地,卻被牢籠死死困住,體內充滿毒物的血液冰涼,寒氣有如鬼魅般充斥着,伴随的是五髒六腑的撕裂疼痛。
”公主!公主!“
房內煙霧缭繞,珍貴的安神熏香和融融暖氣并不能撫平她眉峰的微聳,明月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呼喊她,她的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慘白,卻怎麽也逃不出夢魇的魔爪。
”賈雲慶!快把藥端進來!“
”來了!“
司徒徹趕緊應聲打開房門,端着藥站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這......這好像是公主的閨房。
明月放下床簾,劈手奪過她手中的藥盤,又一腳把她踹了出去。
小女孩拖着滿身傷痕逃到了懸崖邊,追捕她的人步步緊逼,滿嘴誘騙,萬念俱灰之下,她閉上眼睛,轉身跳入懸崖,身份尊貴又如何?獨承聖寵又如何?最後還是逃不過一死,身首異處,
“母後......”
這是她在人間最後的牽挂。
疼痛和死亡并沒有如約而至,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公主你醒醒啊,明月寧願每天被你掐着脖子醒來,也不要你再被噩夢糾纏”,
明月紅着眼睛把藥喂進她嘴裏,小心地用手絹擦掉她嘴角的藥漬。
塌上的人終于有了反應,指尖輕輕地動了動,明月見狀立馬閉上了眼睛,她知道噩夢中的公主對于接近的人會痛下殺手,她不怪她,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本能。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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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緩緩睜開雙眼,沒有像往常那樣對她動手。
”公主“,
明月有些欣喜,
”你終于醒了“。
”本宮夢見她了“。
”難怪“,
明月了然,她知道在公主年少遭遇的苦難中,曾經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呵護她,這才有了現在安然無恙的景陽長公主,正是如此,每當公主夢見那個人,都能平靜安然地醒來。
只是那人不知身在何處,姓甚名誰,甚至,連她如今的模樣也無從知曉,八年,足以改變少年容貌。
”還杵着幹嘛?前幾天不是挺殷勤的嗎?“
房門一開,明月見司徒徹還直愣愣地站在門口,不禁來氣。
司徒徹看了一眼穿着單薄的女子,這位景陽長公主果然如店小二所說的那般虛弱,她的嘴唇毫無血色,身子骨似是禁不起一陣風刮,司徒徹趕緊把手上的白裘披風覆在她的肩頭,動作很輕,饒是這樣,沉重的白裘還是把她的雙肩壓下去一截,由是她更加确定公主沒有養什麽面首了,這樣的身子怎麽可能受得住?
周楠沒給什麽反應,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等明月幫她把及腰的長發束好,便徑直往正殿書房那邊走去,司徒徹趕緊跟上,心裏又是一驚,公主走路無聲,難不成也是習武之人?
正殿裏燃着淡淡的檀香,屋裏燒得旺盛的火爐散發出陣陣溫暖,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方正的黃木梨桌,上面井井有條地堆着許多文案宗卷,還有一方石質細膩的洮河玉硯,三寸狼毫端端正正地擱在硯旁,似是嚴陣以待主人的執召。
司徒徹暗暗打量着這敞闊的書房,這裏會有她想要的東西嗎?
”別瞎看!“
明月的呵斥猝然響起,
”哦“,
她趕緊低下頭,默默嘆了一口氣,看來這個賈雲慶是給對方留下了極為惡劣的印象。
不一會兒,她就明白為什麽公主府要招伴讀了,待公主批閱完桌子上那堆宗卷,明月就揮着拂塵趕她去做苦力了,房內溫度很高,司徒徹來回搬了一趟小山高的案卷便熱出了一身汗。
再看公主殿下,仍然端坐在案臺邊專心批閱着奏章,錦繡的白袍淡雅素淨,廣袖中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執筆的手指修長有力,三千青絲如墨,安靜的身影宛如谪仙,不似人間。
怪不得,有那麽多王公大臣心甘情願來這裏做一個普通的伴讀,哪怕是在這個身影前什麽都不做待上一整天,也是心滿意足的吧。
看她模樣弱不禁風,寫起字來卻蒼勁有力,司徒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見旁邊站着的明月正惡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勾引公主“,她只好尴尬地收回視線,順帶把衣服捂得嚴嚴實實,也不在乎鬓角流淌的汗水。
書房內安安靜靜,除了偶爾傳來公主的幾聲咳嗽,那滋味讓司徒徹感覺并不好受,她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故而晚膳的時候,司徒徹提出要去後廚做一碗冰糖雪梨,明月煩躁地拒絕了她,許是這家夥又要獻什麽殷勤了。
”你可知公主師承何人?“
”不知“,司徒徹老老實實回答,
”決明大師“,
明月說完便把她趕回了廂房。
決明大師乃華佗直系傳人,是當之無愧的絕代醫聖,言下之意,讓他賈雲慶不要班門弄斧。
醫聖又如何?一個人再神通廣大,也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司徒徹并未打消這個念頭,她所說的冰糖雪梨不是普通百姓做的甜品,而是軍營裏流傳的一種藥膳,做法不及禦廚精致,但因為加了一些草藥,止咳的效果奇佳。
在其位,謀其政,既然她現在的身份就是照顧公主,那便要把這件事做好,少将軍遠遠地看了一眼消瘦的身影,如果小雪花還活着,大概與這位公主年齡相仿,可是……
當晚她便差遣清風去配齊這幾味藥,同時因為這事兒,又受到了另外幾個伴讀的嘲笑。
後院的偏房是間大屋,裏面住着目前陪伴公主的五六個伴讀,當然,都是男子。這于司徒徹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考驗,盡管她以男子的身份在軍營長大,但她的衣食住行都是在司徒青雲的主帳之中,長大之後更是有了獨立的副帳,現在要與他人同出同眠,自然有些不習慣,好在這個賈雲慶不受歡迎,另外幾個人除了取笑他,也不會特別親近他。
這些伴讀中,跟賈雲慶關系比較緩和的就是睡在她旁邊床鋪的男子,此人叫邱埜,據說以前是太常寺少卿,後來寫了一封折子惹怒了皇上,皇上要将他發配永州,他為了留在京城,便找到公主這裏,不知為何,公主身邊的伴讀總是換得很快,而這個邱埜卻是從公主回京後便一直留在府內,明月對他的态度似乎也比對其他人友善。
”賈兄,聽聞你今日去後廚為公主做膳了?“
這謠言傳得可真快,她連柴火都沒見着,到他們這裏竟變成做膳了,不欲多做解釋,司徒徹只是搖頭沮喪道,
”哪兒啊,被明月姐姐趕出來了“。
邱埜并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
“我聽說公主愛吃茭白和竹筍,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司徒徹聞言不做聲了,別的她不知道,這茭白和竹筍可是确确實實的寒性植物,公主那麽畏寒,怎麽吃得?這要是換了真的賈雲慶,說不好就屁颠屁颠地去讨公主歡心了。
”我說賈雲慶,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君子遠庖廚啊“,
對面的男子聽見他們說話,忍不住開口挑釁,司徒徹一翻身,換了個姿勢背對着他們。
”來到這裏的,安心伺候公主就好,哪有什麽君子?“
見她不說話,邱埜替她反駁道,只是這話把所有人的遮羞布都扯開了——他們都是為了個人私欲而有求于公主的,另外幾個人臉上瞬時五彩紛呈。
”也不知道公主這次南下會不會帶上我們“,
一人試圖避開這個話題,緩解尴尬。
“公主南下是去尋找什麽解藥的吧,要帶也是帶侍衛去,我們能幹什麽啊?”
“說到這個解藥,好像是能治好公主的體寒不育之症”。
大家一下子來了精神,到底是男子,身邊又有公主這樣的美人,誰能不肖想呢?各自開起了誰能做上驸馬的玩笑,語言也逐漸猥瑣下流,司徒徹不禁有些煩躁,聽他們所言,公主不日要南下的消息并非機密,這顯然會給她的調查帶來麻煩。
這麽重要的事,清風怎麽沒跟她交代?
聽着污言穢語怎麽也睡不着,後半夜的時候,司徒徹打算速戰速決,夜探公主府。
幾人的鼾聲此起彼伏,除了那個邱埜,呼吸比較輕,看來也是個會武功的,司徒徹看了他一眼,随後縱身一躍,隐沒在黑夜之中。
白日仔細觀察了府內建築和地形,躲起侍衛來還算得心應手,她貼着房檐底下小心爬行,一般的巡邏侍衛不會注意到頭頂,即便看到了,她穿着夜行服,只要保持不動,與黑夜融為一體,普通人眼也看得不真切。
輕輕推開正殿的門,正要準備松一口氣,案幾上伏着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少将軍全身的血液頓時一股腦兒湧上來,那清瘦的身影不是公主還能是誰?
她怎麽睡這兒?司徒徹屏息聽了片刻,她的呼吸輕淺而均勻,看樣子是睡熟了,可是屋子裏的火爐早已熄滅,四周的窗也有縫隙,冷風無孔不入,寒氣充滿了整間書房。
想到她柔柔弱弱的身子,司徒徹沒有猶豫地用內力将兩排爐火紛紛點燃,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大膽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見她微翹的長睫上挂着寒霜,晶瑩剔透,有幾分可愛,司徒徹不禁莞爾,替她把滑落的白裘蓋好,這才輕手輕腳地翻起了宗卷。
這裏确實有很多宮中沒有的案卷,不過仍然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江平縣的村子又偏遠又不起眼,想必對方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敢大膽下手,這就使得調查困難重重,不能倚靠文臣高官,那就只能借用公主的力量了,她盯着那堆奏折沉思,等到書房溫暖起來,才悄悄離開正殿。
幾乎同時,案幾上的人睜開了雙眼,周楠的眼中閃過殺意,又帶着些許迷茫,方才若是司徒徹再靠近一點點,今晚便不能活着離開這裏了。
周楠有留宿睡在書房的習慣,司徒徹進來的時候并未驚醒她,是爐子裏噼裏啪啦的火焰聲讓她驚覺,而更為不可思議的是,這人靠近的時候,她的身體竟沒有立刻警覺起來,袖中的匕首只是被她握住,伺機而動,她低頭看了看那把銀色匕首,不禁出神。
她的目的好像也不在自己身上,她想做什麽?
還有,剛才她靠近的時候,自己似乎聞到了一陣淡淡的……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