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墓景妙妙屋

葉隐棠立即上前, 查看了半晌後說道:“這些血跡大概有十幾年了。”

盡管何畏猜到了被改造過的房間裏會有貓膩,但也沒預想到會是這種場面,一時間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宋逸舟沿着牆, 邊走邊打哆嗦, 過分敏感的體質令他格外難受,頭昏腦漲幾乎失去了正常行事的能力, 正強打着精神想查看周圍有什麽端倪, 只聽一聲“小心!”

下一秒, 泊臣突然出現在宋逸舟面前,把他攔住。

宋逸舟一臉懵:“怎麽……”

衆人順着泊臣的手指向下看去, 只見房間的角落, 竟然擺着一個體重秤。

上面滿是血跡,甚至糊住了上面的表盤和指針, 只露出斑斑鏽跡。

宋逸舟倒吸一口涼氣:“這……好像不是稱人的體重用的吧?”

何畏點點頭,這種秤他太熟了,村裏的屠戶家裏都有。

屠宰後的豬、羊、牛, 都要用這種大鐵秤才方便。他還記得夏天的時候, 屠戶總喜歡把秤在屋子外面擺着,上面的血跡也不會收拾幹淨,會引來很多的蒼蠅、蚊蟲, 散發陣陣惡臭。

而這個秤上面的血已經黑了,但比血更黑的, 是上面散發出的陣陣黑氣,顯然上面沾染了極大的怨念。

人類的怨念。

何畏忍住幹嘔的沖動,下意識地後撤兩步,卻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在自己的背後輕輕拍了一下。

“嘿。”

何畏瞬間彈射起步,摟住了一旁正凝神思考的葉隐棠胳膊。

衆人立即警覺朝他望去, 待看清他身邊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影面貌之後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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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核桃。

何畏這才壯着膽子向前走了兩步,咆哮道:“你你你吓死我了!!!”

核桃聳了聳肩:“不好意思。見你看得太投入還挺有趣的。”

何畏正想發作,只見核桃悠閑踱步走到了那個體重秤旁邊,伸手摸了摸,點頭道:“是人血,兩個人的。”

“怎麽會這樣?”何畏疑雲滿面,“不是說這裏只是一個人自殺的現場嗎?蕭鳴楓?”

核桃擡眼:“是兩個人的人血,但不一定有兩個人,你懂嗎?”

重音放在了“人”字上。

何畏只覺得疑惑更重。

“核桃啊,”宋逸舟一臉着急,趕緊問道:“你是不是已經從那個無臉阿伯的嘴裏套到話了?那個阿伯是誰?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快告訴我們吧。”

核桃嘆了口氣:“那個阿伯的确曾經是這裏的管家,但他自從變成鬼以後就一直被什麽東西侵食,所以記憶有很多模糊的地方,就算我強制他開口,他也組織不好語言。只一個勁的強調,他的女兒要回來了。”

這并不算什麽驚喜的消息,衆人瞬間洩了氣。

“但是,我在鬼界打聽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只是還需要證實……”

何畏心急問道:“怎麽證實?”

“得要你幫忙才行。”核桃看着滿牆的針管和血袋,露出一個不懷好意地笑容:“聽說你的法術已經能和怨念抗衡了,那你作為法修,應該可以……”

“不行。”葉隐棠突然打斷道,“他還沒準備好。”

“我覺得他準備好了。”

“不。”

何畏看着争執的二人,瞬間懵了:“什麽?你們在說什麽?”

“她的意思,是讓你‘感知’。”宋逸舟實在看不過眼,摟着何畏的肩膀幫他解釋道:“用你的功法,感知那些器材曾經的故事。”

“感知?怎麽做?”

“這會把你逼到極限,”葉隐棠過來按住何畏躁動的肩膀:“我們可以用別的方法。”

何畏想了想,搖搖頭:“時間不夠了,現在已經到晚上了。”

“但你……”

“我的身體我自己了解,”何畏堅定道,“相信我,我可以。”

葉隐棠權衡半晌才終于下定決心:“好。”

“怎麽做?”

“我來教你,”核桃将何畏的手簽到了架子旁,“因為鬼修和你這種用法術的氣修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我來教你是最合适的了。”

“好。”

核桃一本正經道:“現在隊長對你的培育方向是先練習基礎的聚神,之後再學更高階的。但我可以提前告訴你,你的修行之路主要有四大階段:聚神、出神、變神、召将,那麽‘感知’,其實是介于聚神和出神之間的功法。

“所以你既要穩定的凝聚罡氣,感受到他們的存在,這是把它們想象成實體,然後,你還有想象自己變成了罡氣,罡氣所能感知的,就是你能感知的。

“你的罡氣,要接入別的物件散發出的氣場,感覺自己的同時,感覺別物。

“這便是‘感知’的全部奧義,其餘沒有具體的定式。這也是它的難處所在,其實能否掌握,技術如何,都看使用者的悟性,用得好能鏈接天地,知曉萬物萬人的一切,但若用的不好嘛……”

“會如何?”

核桃嘆了口氣:“可能會陷入混沌之中,無法自拔。”

何畏愣了愣,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葉隐棠微微皺眉:“所以,你如果有任何異樣的感覺,都要立馬抽身,懂了嗎?”

“懂了。”

說罷,何畏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按照核桃的指示,打開天眼,見到那些針管上面正飄散着絲絲黑氣,于是也釋放自己的罡氣,與他們相接。

罡氣遇到黑氣的一瞬間,甚至出現了如金屬碰撞般的“叮當”聲。

核桃立馬拍了拍何畏的肩膀:“穩住,慢慢。”

“嗯。”

何畏又開始下一次的嘗試,果然經過半晌的斡旋和試探,他的罡氣漸漸變得如同一條涓流一般,湧入了黑氣的泉眼之中。

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了一些列斷斷續續的畫面。

滿牆的芭蕾舞裙、渾身是血的小女孩、穿着芭蕾舞鞋的男人、長發飄散……

旋轉、旋轉、旋轉……

尖叫、尖叫、尖叫……

一片血泊。

何畏猛然睜開眼,大口喘息着,只覺得眼角刺痛,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滿頭大汗。

“怎麽樣?”葉隐棠的語調都不似平常般冷靜,微微顫抖着:“有什麽不舒服嗎?”

何畏緩了緩,突然覺得渾身湧入了一陣暖流,一回頭才發現竟然是阿臣正默默地治療着自己,連忙道謝:“謝謝謝謝,我……沒什麽感覺。”

“那看到什麽了?”核桃一臉期待。

何畏瞬間哭喪着臉:“我我我我……我沒看懂……”

衆人還沒開口,只見泊臣停止了治療,淡淡說了一句:“人沒事就好。”

何畏後撤半步,心裏還是有點怕他,但正經事要緊,于是組織了一下語言,把自己見到的碎片場景描述了一遍。

宋逸舟艱難地分析着:“那個小女孩……是誰?”

何畏要搖搖頭:“不知道。”

“難道是那個管家的女兒?”

“可她不是在管家搬來之前就死了嗎?”何畏一臉懵,“我看到的可是個活生生的小女孩。還有,那個長發的男人,我猜應該就是蕭鳴楓……但他……”

“他怎麽?”

何畏支吾道:“他穿着芭蕾舞鞋,就是前面有墊木的那種,據我所知,只有女芭蕾舞演員才穿那種鞋……”

然而,這些信息還是不夠,何畏懊惱:“看來我還是太弱了,這也沒查出來什麽……”

“唔,”核桃探了探那些物件,“不怪你,因為這些物件上附着地黑氣已經有很多被幸子吸走了,再加上年代久遠,損失了很多片段也正常。”

核桃看着何畏,露出一個笑臉:“你還真的是天賦型,我從沒見過道士第一次感知能做的這麽好。”

宋逸舟也上前拍拍何畏的肩膀:“真的,能查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

何畏追問道:“可只有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麽,才能徹底除去這棟別墅的怨念,也才能讓阿伯順利轉生,不是嗎?”

“嗯,”葉隐棠點點頭,“話雖如此,但我們也未必每次都能探出整個事件,只要保證不出災禍就可。”

“哦。”何畏卻提不起精神來,他想着幸子和這裏的慘狀,總覺得自己還未盡全力。

正當衆人陷入一片沉默之際,核桃咬了咬牙,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不行!”葉隐棠和宋逸舟立馬異口同聲道。

何畏:“?”

怎麽感覺除了自己以外,這屋子的人思維都挺統一的?

宋逸舟急了,指着核桃:“你你你差不多得了!我們畏畏好不容易到了現在的程度!”

“但我覺得他還很有潛力,而且,要讓阿伯這樣去輪回,你知道他要在九幽受多少折磨嗎?”核桃也不管了,臉憋得通紅,對何畏喊道:“你的感知,還能對鬼使用!”

何畏愣了片刻,瞬間來了精神:“那我是要去感知阿伯嗎?”

“嗯!”核桃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紙人,念了句咒語,瞬間阿伯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宋逸舟和葉隐棠立馬沖上前去,想要攔住何畏。

可何畏已經搶先一步,将自己的罡氣輕柔地包裹住了阿伯,身體立馬軟軟癱倒在地,顯然意識已經跟随着罡氣過去了。

葉隐棠咬着牙對核桃:“你……”

核桃神色凝重:“他已經進去了,現在強行切斷只會讓他堕入混沌。”

葉隐棠将何畏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雖然面無表情,但指尖不停地在顫抖。

阿臣見狀,在旁邊盤腿而坐:“我來幫他。”

然後,将身體中的能量注入到了何畏身上,幫他穩定着。

何畏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走廊裏。

天花板極高極遠,顯得長廊十分恢宏。牆壁是一種類似大理石的材質,上面有各種人物的浮雕。

何畏往前走了幾步,看到牆上指路牌上陌生的文字,這才恍然自己竟然身在異國他鄉。

周圍幾個身材筆挺、眉眼深邃的人走過,其中一個甚至從何畏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他低頭查看,只見自己的身子正散發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意識已經與罡氣融為一體,現在應該正在無臉阿伯的記憶中。

何畏随手拿起一張散落在低的報紙,看着标題和日期才确定了——現在自己在羅馬,二十年前。

正當他思考着自己該何去何從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抽打聲,何畏當即一驚,趕忙循聲找去,終于摸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大門前,透過門上的琉璃窺鏡向裏望去。

只見空蕩的房間裏,一個瘦弱的男人正伏倒在地,劇烈喘息着。

這是一間芭蕾舞練功房,那個男人擡起頭,紮起淩亂的長發,露出清秀但堅毅的面龐。

華國人的面龐。

何畏一窒,這就是他剛剛感知針管時,從閃過的零碎畫面中看到的男人,想來應該就是蕭鳴楓。

可此刻他雖然瘦削,但神采飛揚,顯然十分健康,氣場十足。

他伏地緩了片刻,起身,盯着鏡中的自己,再次開始單足點地,旋轉。

何畏愣了一會,才想認出蕭鳴楓跳的應該是女生的芭蕾舞動作。

可蕭鳴楓跳起來并不違和,甚至在他這個門外漢看來,頗具另類的美感。

但很快,蕭鳴楓再次跌倒,這次顯然摔得更重些,半天都沒有站起身來。

“真是個怪胎!”

一群高鼻梁的外國人走到了他身邊。

似乎因為在回憶中,所以異國的語言被翻譯成了中文,但言語中不善的語氣還是被保留的十分完整。

他們應當是蕭鳴楓的同伴或者同學,一群男生,他們都穿着男士的芭蕾舞練功服,正湊在一邊,奚落地看着蕭鳴楓。

“你是個男人,為什麽非要練女生的姿勢?”

“能不能麻煩你盡快去做變性手術?”

“變态請快點滾回你的國家!”

“喂,你們難道不知道他為什麽和我們訓練嗎?因為他剛剛被女舞蹈團拒絕了!第十次!”

蕭鳴楓依舊倔強地站起身,盡管在一群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外國人面前顯得如此弱小,但他眼神堅毅,幾乎射出利劍,冷笑道:“我跳男生的段落和你們一樣好,不,比你們更好。而我只用了你們練習一半的時間,所以,你們在得意什麽?”

為首的幾個外國人瞬間怒目圓瞪,抽出自己擦汗的毛巾,“啪啪啪”的抽打在蕭鳴楓的身上,還特意着力在他的下體上。

蕭鳴楓也不躲,掄拳而上。而外國人立刻躲開,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如此野蠻!”

“天吶,他像原始人一樣!”

“原始人?不,他簡直像被閃電劈開之前的人一樣。”

“呵,如果他真像柏拉圖所說有四只手和四條腿,那也許能跳的更好些!”

他們一個個面帶優越,似乎忘了自己在做的是更野蠻的事。

然而,蕭鳴楓的反擊引發了他們更劇烈抽打。雙拳難敵四手,蕭鳴楓終是不敵,只能蜷縮着身子,被逼近角落。

但眼神依然犀利,就像一直受傷的野貓。

何畏不禁唏噓,二十年前,在國外做一個特立獨行的黃種人,恐怕比登天還難。

“蕭!來我的辦公室,立刻!”一個教練模樣的中年人從一旁的小房間走了出來。看到眼前的一幕,稍稍頓了頓,又呵斥道:“如果讓我發現你們誰因為打鬥這種野蠻行為而受傷,那就立馬滾出我的舞團,聽懂了沒!”

一衆男人這才散了,各個帶着得勝的笑臉,走出了舞廳。

何畏趁着門開,趕緊走入辦公室裏。

教練一臉嚴肅的問道:“蕭,你執意要練女舞者的舞段嗎?”

蕭鳴楓堅定地點點頭。

“唉,”教練呷了一口咖啡,“你要知道,我選你來進修,可不是為了這個……”

“那你選我是為了什麽?”蕭鳴楓并不客氣,“是因為我是個亞洲人,我的臉龐對于羅馬人來說很陌生,可以被當成動物一樣觀賞?還是因為我的父母給你捐了很多錢,所以你才被迫‘收留’我?”

教練拿着咖啡的手突然頓住,然後也帶着怒氣:“如果你執意要跳女人的舞,那你不妨趕緊去做個變性手術!”

“我不!”蕭鳴楓果決道,“我是男人,我喜歡當一名男人,只是我也喜歡跳女人的舞!”

“你一定要挑戰主流的審美嗎?”

“或許審美本不應該分主流與非主流。”

“你看看!”教練把幾張女芭蕾舞演員的圖片甩到了蕭鳴楓臉上,“你看看這些頂級的女舞者!她們纖細,修長,優雅!而你,永遠是個男人的身體,你的肌肉、骨架,你的臉,跳女人的動作只會令人覺得惡心,這就是為什麽沒有女舞團選你!”

“我會做到!”蕭鳴楓奪門而出,“我會比女舞者更優雅!”

門被蕭鳴楓重重甩上,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着,看着四周空無一人的走廊,終于卸下了強勢的表情,無助地蹲下,把頭深深埋在了臂窩裏。

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二十年前的電話還是一塊板磚的大小,蕭鳴楓調整了幾次呼吸,才讓手指不再顫抖,勉強接起。

“蕭鳴楓!你做了什麽?我們剛剛收到莫裏蒂教練的傳真,他說再也不會接受楓萊國際的贊助了!”

一陣尖利的女聲傳出,蕭鳴楓緩了緩才說道:“媽,我……會找到別的舞團的。”

“你是不是還在跳女人的舞?天吶,你什麽時候能放棄這種荒謬的想法?”

“我不會放棄的。”

“你快點回家!別把臉都丢到國外了!”女人顯然已經氣極,“你什麽時候才能像你的哥哥們一樣幫襯家裏,這麽大個企業不夠你造非要去外面現眼,我真後悔生你出來!”

說罷,她也不等蕭鳴楓反應,便挂斷了電話。

蕭鳴楓眼裏噙着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他沖到了屋外,正巧羅馬下起了大雨,他想也沒想,沖入雨中。

何畏雖然知道現在是在回憶當中,但仍想替他遮雨,可剛伸出手,只見一把傘驀然出現在了他的頭頂。

蕭鳴楓亦是感到奇怪,回過頭。

只見一個穿着整齊管家制服,帶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正滿含笑意地看着他。

“少爺,別淋雨,會感冒。”管家淡淡說着,“我已經做好了晚飯,我們回去吧。”

蕭鳴楓不管不顧,沖進了管家懷裏,緊緊抱着他。

“阿嶺,你相信我能跳得好嗎?”蕭鳴楓的懷抱越來越緊,“他們都不相信我。”

阿嶺對面露詫異的路人抱歉地笑笑,摸了摸蕭鳴楓的頭:“我的信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相信自己。”

“好。”

何畏一愣,沒想到二十年前的管家也是一個衣冠楚楚、舉止優雅的中年男人,可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幅沒有臉的模樣……

很快,回憶世界跳轉,甚至連周圍的色調都變成了溫暖的樣子——顯然,這是一段段愉快地回憶:

蕭鳴楓在羅馬的家中日夜刻苦練習,阿嶺掌燈在旁陪伴……

蕭鳴楓把牆上貼滿了女芭蕾舞演員的照片激勵自己,拒接一切美味,阿嶺卻偷偷幫他做宵夜,看着蕭鳴楓吃下一口,露出幸福地微笑……

偶爾,他們在羅馬的大街上走着,蕭鳴楓總挎着阿嶺的手臂,阿嶺也并不拒絕……

深夜、清晨、午後,蕭鳴楓肆意旋轉着,阿嶺一直陪伴在他身旁……

阿嶺将訓練至脫力的蕭鳴楓抱上床,輕輕幫他蓋好被子,看着他的睡顏,想了很久才熄燈離開,蕭鳴楓卻睜開眼,一臉失落地看向門的方向……

何畏見眼前的畫面不停閃爍,倒也并不奇怪,因為美好的回憶總不如悲慘的回憶讓人難忘,很多時候,它們在腦海中只像是一團模糊的氣氛幻影,一閃而過,卻會令你的嘴角勾起微笑。

何畏後知後覺自己的嘴角也挂着這樣的微笑。

但很快。

畫面變成了冰冷的黑白色。

蕭鳴楓一次次去舞團面試,但得到都是“sorry”開頭的信件:

拒詞千篇一律:你的肌肉太發達了、你的面部線條不夠柔和、你不夠輕盈、你不夠優雅……總而言之,你不能跳女生的舞蹈,因為你是個男人。

蕭鳴楓愈發瘋魔,幾乎不吃不喝地在訓練,每天都看着自己的體重,只要沒有下降,他便在家裏打砸怒號,鍋碗瓢盆滿地……每當這時阿嶺只能抱着他,等他沒有一絲力氣後,才能收拾好家中的一切。

然而,拒信越來越多,蕭鳴楓開始長久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拒絕阿嶺的一切投喂與探望。

終于,冬天到了。羅馬久違地下起了一場雪,阿嶺捏了一個小雪人,回到家本想逗蕭鳴楓開心,卻敲了半天門也不見他應答。

阿嶺急了,破門而入,卻發現蕭鳴楓倒在一片血泊中。

原來,他想再去舞團稱重試鏡,可體重無法下降的他只能靠抽血企圖達标。

阿嶺抱着蕭鳴楓,痛苦地留下淚水。而屋外的雪人也化了一地。

這就是關于羅馬,阿嶺最後的記憶了。

蕭鳴楓被蕭家強制接回了華國,住進了京西的別墅裏,不許他外出。

而阿嶺繼續陪在他身邊,伺候着。

自從上次的失血之後,蕭鳴楓便不能再跳舞了,只要足尖點地,他便開始心慌、發寒、不住地顫抖。

于是,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曾經對舞蹈那種執着的、熱情的、甚至變态的情感,傾注到了阿嶺身上。

那是一種沒有人能招架的情感,如洪流一般,哪怕何畏只是旁觀者也幾乎透不過氣來。

正當蕭鳴楓想對阿嶺表白的時候,阿嶺卻突然對他說,自己要回老家結婚了。

那是他在當管家之前便喜歡上的女生。

蕭鳴楓怔住了,問阿嶺,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情感。

阿嶺想了很久,只說,在他心裏,蕭鳴楓永遠是個少爺,是他服侍的對象,是他不敢産生別的想法的人。

這次,蕭鳴楓愣了很久很久,才輕輕問道,這一切,是不是因為他不是個女孩。

阿嶺沒有回答,只收拾行李轉身離開了。

從此,蕭家又為蕭鳴楓找了很多位新管家,可都被他以各種原因趕跑了。

一時間無所寄托的他,又開始練習舞蹈,靠着之前的積蓄,他一點點地把地下室變成了羅馬舞室的樣子——練功房、儲藏室……如果蕭家不讓他出門,那他就自己修一座劇院。

他也真的修成了全世界最好的劇院,他把那些曾拒絕過他面試的舞團教練的照片打印下來,貼在了八音盒劇院的椅子上,在中間跳着、跳着。

這次,再沒有人拒絕他。

這棟別墅,就是他的羅馬。

就這樣過了五年。

某日,他母親帶來了新的管家面試者,蕭鳴楓本想拒絕,但看着來者,他驚了。

阿嶺回來了。

那天,阿嶺和蕭鳴楓聊了很久,他說這五年來,他真心待了一個女人,她也真的很愛他,他們好不容易有了個女兒,她卻因為難産去世了。

他本想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但沒想到,女兒天生殘疾,不到五歲便夭折了。

阿嶺兩鬓的頭發全白了,蕭鳴楓聽完故事,淡淡一笑,只跟他說,放心,女兒會回來的。

五年來,蕭鳴楓滿心郁結無法排遣的他只能寄希望于來生,于是私下接觸了不少能人異士,可沒想到也從中聽到了不少秘聞異術。

他讓阿嶺把女兒的屍體帶了過來,用自己的血液施展了最黑暗的術法——他和阿嶺的女兒都将變成不人不鬼的生物,永遠無法輪回——但為了能讓阿嶺一直留在他的身邊,他心甘情願。

女兒就這樣複生了,變成了鬼女,每天都靠着蕭鳴楓的血液生活,竟然也漸漸長大,甚至能開口叫爸爸。

阿嶺知道這是一件錯上加錯的事,但他無法将自己從這病态的幸福中抽離。

但很快,他便察覺出了異樣。

蕭鳴楓幾乎把自己的舞蹈夢想都灌注在了鬼女身上,每天逼她練功、舞蹈,毫無間歇。

因為她是鬼女,不會累,不會痛,也還太小,不明白痛苦是什麽,于是也就聽着‘爸爸’的話,這樣做了。

蕭鳴楓的生活終于見到了曙光,他甚至買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幻想着某日鬼女可以站上舞臺,挽着自己的手,接受萬衆矚目。

然而,随着鬼女的成長,她的自我意識也在不斷覺醒,與之一同增長的,還有她的怨念。

她對跳舞的怨念、對兩位“爸爸”的怨念、對這棟房子的怨念……

以及,她對活着這件事本身的怨念。

但她因為受血液控制,不得不聽蕭鳴楓的話,不得不練舞。

當然,她也被迫接受了蕭鳴楓所有的痛苦,那些對容貌、身材、體重的過分關注,她雖然不想,但她只能繼承蕭鳴楓的想法,再加上飛速的成長,她也到了青春期的年紀,焦慮成為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甚至沒意識到,抽血和斷食這些病态的做法已經成為了她的日常行為。

終于,十三年前的今天,蕭鳴楓認為鬼女的體态和舞技已經遠超世間一切地舞蹈家,于是,他為她打造了可以旋轉的舞臺,只為能讓場下的所有人徹底地欣賞她的動作。

他打算邀請羅馬和京城最有名的舞蹈家都來觀看。

可請柬還未送出,便被阿嶺攔下了。

他太累了,他要終止這場無休止的變态游戲。

更何況,以他們二人的面目,只會吓倒所有人——常年的抽血、暗無天日的訓練、斷食,二人幾乎已經變成了兩具行走的白骨。

阿嶺和蕭鳴楓大吵了一架。随着蕭鳴楓情緒崩潰,對鬼女的掌控力下降,她第一次體會到了自由的滋味,她在舞臺上瘋狂地旋轉着,恣意妄為,任由自己積壓的情緒迸發。

終于,她徹底變成了怨靈,再也不受蕭鳴楓的掌控。她的怨念,一部分留在了這間屋子裏,另一部分,變成了黑氣,被當時屋頂的一群流浪奶貓吸了去,成為了妖修。

蕭鳴楓看着自己的“作品”毀于一旦,也在練功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随着警察趕到,阿嶺慌亂之中只想逃跑,但又希望看到別墅的內的後事,于是登上了将軍山。思來想去,終于還是在半山腰吊死。

之後,他只聽說蕭鳴楓化身厲鬼,不知去向;而他,則永遠守在這棟充滿女兒怨念的‘兇宅’,不叫別人靠近——她仍無法擺脫受控的厄運,只要樂器聲響起,變會翩翩起舞,無法外出害人。

而阿嶺特意選擇用極高的頻率演奏,這聲音只能被鬼女和極少數聽力靈敏的人聽到。

只是在兇宅中久居,女兒對容貌的焦慮怨念漸漸在阿嶺身上産生了反應——他渾身的血液幾乎總被抽幹,五官也漸漸消失,直到完全不見。

而今天,正是女兒出事的第十三年,每年的九月十六日,都是她反應最為激烈的日子。

了解了事故的全貌,何畏幾乎融化進了阿嶺的回憶當中,但他很快感到身上一陣陣熱流湧過,用盡幾乎了全部力氣終于成功蘇醒。

再睜開眼,何畏只見自己躺在大廳的沙發上,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葉隐棠暗含憂郁的目光。

“你醒了?”葉隐棠立刻湊近,聲音沙啞,但卻格外觸動何畏的思緒,“感覺如何?”

說罷,他伸手擦幹了何畏臉上的淚水。何畏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哭。

何畏回了回神,眼眸低垂,直言道:“我很難過。”

“想說說嗎?”葉隐棠的聲音低沉但柔和,仿佛初春的稻草。

“嗯。”何畏見其他幾人也湊了過來,都滿臉期待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然後,他整理好了語言,把故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尾聲的時候,宋逸舟和核桃已經控制不住淚水,無聲地嗚咽起來。

葉隐棠也抿着薄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泊臣卻面色如常,久違地開口問道:“你剛剛說,阿嶺的記憶裏,蕭鳴楓消失了十幾年?”

“嗯。”何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打開手機搜索着,只見果然如他所想,那些曾在羅馬見到的,奚落過蕭鳴楓的人,都在這十幾年間“意外死亡”。

“蕭鳴楓……應該就是現在京西的食塵鬼王,想來他就是靠這些……人命,逐漸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核桃雖然在啜泣,但還是努力地分析着,“鬼就是殺人越多,能力增長越快,但他似乎,只在京西游蕩,卻沒再回到過這裏。”

“嗯。”

何畏擡起頭,憂心忡忡地看着時鐘,這才驚覺現在竟然已經過了十二點。

“但今天不是……”

“怨靈每十三年會經歷一道大考驗,”葉隐棠解釋道,“本來應該是今天,但今年黃道異行,明日黑死星才入中宮,所以……她應該會在明日才有大動作。”

“哦……”

無臉阿伯,也就是阿嶺,此時指指自己,然後拉過了何畏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寫着什麽。

別擔心,有我。

何畏握了握阿嶺的手,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問出心中的疑惑。

你對蕭鳴楓,到底是什麽感覺?

阿嶺愣了很久,依然沒有回答。

“唉,”何畏也無法強求,于是暗暗唏噓道,“也許蕭鳴楓生錯了年代吧,如果他現在去跳舞,一切一定不一樣。”

“真的麽?”一陣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衆人身後傳來,“你們真的相信現在的時代,和二十年前有什麽改變麽?”

衆人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面色慘白,長發飄飄的男子驀地出現了房間中央。

“阿嶺,好久不見,”男人冷笑着,“主動把自己困在這裏十三年,以為這樣就能贖罪了麽?”

阿嶺顯然已經知道了來者是誰,痛苦地蹲了下去,喉頭抽搐,無聲嗚咽。

兇宅似乎也有感應,瞬間掀起一陣陰風,但男人只輕輕掐了個手決,用足尖輕觸地板便鎮住了躁動的房間。

男人摸着樓梯的扶手,輕輕拍了拍,眼神陰冷,等了半晌才開口說道——

“好久不見,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啊,墓景妙妙屋這期節目應該還有一章左右就寫完了,預告一下,下一個兇宅是“天空塔頂的AI兇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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