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個人回身看去, 好家夥,後面整整齊齊站了三位國舅爺,分別是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維的長子葉克書, 二子德克新和三子隆科多。
領侍衛內大臣, 正一品官, 統管侍衛處侍衛, 基本職責就是帶領侍衛保衛皇上和整個紫禁城的安全。
作為皇帝侍從中的最高武官, 因為職責的特殊性,使得出任這一職務的人選, 也必須是皇帝的親信人員。【注1】
佟國維身為康熙的舅舅, 自然是這一職位的不二人選。兩年前便被康熙由從一品的內大臣, 提拔為正一品的領侍衛大臣。
而他的長子葉克書也在不久前擢升銮儀衛使,成為銮儀衛中唯一一名漢軍旗銮儀衛使。
佟家男丁全是皇家禁軍出身, 肩負保衛天子安危的重責。
大舅舅官有點大,正二品, 平日裏不大見得着。二舅舅總是跟在大舅舅身旁, 也不常在乾清宮走動。因此, 胤祐并沒怎麽見過他倆。
葉克書年紀與曹寅相仿,卻沒有曹寅那副風流天成的長相, 他看上去面容剛毅,神色冷厲,一看便知是武官出身。
雖然葉克書算是曹寅和納蘭的上司, 但這裏站着的幾個人裏面,有一個算一個, 跟皇上的關系都很親近, 官職大小在他們之中用處不大, 彼此誰也不服誰。
葉克書看了眼納蘭, 又看向曹寅,後者毫不畏懼的看了回來。
“我記得今晚該你二人當值。”
曹寅面上沒什麽表情,點點頭:“是,這便回去。”
“等一下。”
葉克書走到納蘭跟前,此時胤祐還靠在納蘭懷裏,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眼前三個人,小臉上一片茫然之色。
這三個人裏面,他只認識隆科多。
隆科多十六七歲的年紀,帶着少年人心性,照理說會更讨胤祐這樣的小孩子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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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總是以國舅自居,眼高于頂,等閑之輩入不了他的眼,為人傲慢,不夠友善,胤祐一點也不喜歡他。
葉克書伸手,胤祐本能的往納蘭懷裏縮了縮。可是不管用,一雙鐵鉗般的手掌架在他的腋下,輕而易舉就将他抱了起來。
納蘭也沒有說什麽,人家不僅是自己的上司還是孩子的親舅舅,況且他和曹寅離開這麽久,也的确該回到自己工作崗位上去了。
胤祐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仰着頭打量葉克書。對方似乎只是抱着他,也沒打算做別的。
葉克書看了看曹寅和納蘭,二位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身為銮儀衛使,抓了個擅離職守的典型,他也并沒有打算追究什麽,轉身便抱着胤祐走了。
在他身後德克新倒是客氣的向二人點了點頭,大家都是同僚,在皇上跟前當差的,怎麽說面子上也要過得去。
隆科多走在兩位兄長身後,低聲對曹寅和納蘭二人斥道:“還不快回去,小心皇上知道了,治你們倆擅離職守之罪。”
曹寅冷笑一聲:“你可以去試試。”
“……”
隆科多只是過一過嘴瘾,也沒蠢到這份兒上。曹寅在皇上心裏是個什麽地位,宮裏宮外無人不知,連兄長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他才不敢去康熙跟前嚼舌根。
葉克書抱着胤祐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停住腳步,鄭重的對懷裏的孩子說道:“七阿哥,你貴為皇子,怎麽能成天和侍衛厮混在一起?”
胤祐疑惑的皺眉:“你不也是侍衛嗎?”
葉克書:“……”
他沒想到這孩子反應這麽快,一時間竟被噎得接不上話。
氣氛忽然更加尴尬,隆科多在後面替兄長解圍:“那怎麽能一樣,我們都是你的舅舅。”
胤祐苦大仇深的嘆了口氣:“舅舅太多了,我記不住啊!”
這話說的沒毛病,佟國維兒子就已經很多了,佟國綱還有好幾個。跟前這三個舅舅一時間都沉默下來,小外甥反應靈敏,邏輯缜密,說不過啊說不過。
當幾人來到大殿門外的時候,裏面的家宴正好結束。
康熙陪着太皇太後、皇太後從殿內出來,衆妃嫔按等級跟在後面。
葉克書幾人跪在一旁,康熙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胤祐,雖然兒子調皮搗蛋,又亂跑,但今日是他的生辰,又是臘八節,老父親也不忍心太過苛責于他。
胤祐看到阿瑪,本來想撲過去抱大腿,可是一對上他那嫌棄的眼神,就拐了個彎,跑到了太皇太後身旁。
康熙看到兒子朝自己跑過來,嘴角已經浮現出笑意,哪知道小東西臨近跟前,忽然改變方向。
康熙仿佛看到了他身後搖來晃去的小尾巴,眼神便更加嫌棄了。
胤祐仰着腦袋,也回以一個嫌棄的眼神給他,父子倆當着衆人的面,互相用眼神嫌棄。
後宮諸位娘娘小主被迫看了一場皇上變臉,一顆心也跟着他臉上的表情起起伏伏。
太皇太後滿面笑容,擡手撫上胤祐的腦袋,又看了看遠處跪着的佟家三兄弟,朝皇貴妃招了招手:“哀家乏了,今晚就讓小七住在承乾宮吧。”
康熙雖然眼神嫌棄小兒子,但其實心情不錯,也聽出了太皇太後話中的恩典,破格讓皇貴妃在殿外與幾位兄弟小聚片刻,說說話。
乾清宮的廣場上風這麽大,就算是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恩典,幾人也就是匆匆見上一面,說不了幾句話。
說起來是兄弟,但佟慶儀對他們一點也不熟悉,平日裏有些書信往來,家裏也會送些銀錢進宮,讓她打賞下人,母親一年到頭能進宮一次看看她,僅此而已。
葉克書和德克新對皇貴妃都保持着應有的禮節,只有隆科多仗着年紀小,走上前叫了聲“姐姐”。
姐姐一個眼神就制止了他靠近的舉動,這裏畢竟是乾清宮,又不是佟家後院,該有的禮數必須得有。
胤禛牽着弟弟站在額娘身旁,同樣好奇的看着幾位舅舅。
葉克書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阿瑪今早特地囑咐臣将此物帶進宮來。他說七阿哥自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弱,經不住嚴寒,貼身帶着這小玩意兒,說不定能好些。”
他将錦盒打開,從裏面拿出一枚平安扣上前遞給胤祐,後者卻并沒有伸手接,而是轉頭看向額娘。
皇貴妃摸摸兒子的頭,鼓勵他上前:“郭羅瑪法所贈,你便收着吧。”
佟家人這一點還是做得很好的,她膝下的兩個孩子,每年生辰,他們都會派人送來禮物,倒是沒有厚此薄彼。
胤祐接過那枚平安扣,好奇地迎着月光細細的打量,玉色瑩潤,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柔光,觸手生溫,竟是一枚暖玉。
皇貴妃入宮十年,平日與娘家鮮少有來往,變化不可謂不大。
葉克書想起妹妹尚在閨中之時,還是個性格柔順的小姑娘,此時清清冷冷的站在跟前,仿若變了個人。
心下不免有些感慨,深宮歲月對人的磋磨。
胤祐打了個哈欠,身體軟軟的靠着皇貴妃,奶聲奶氣的說道:“額娘,我好困,我要睡覺。”
李熹帶着慈寧宮的宮人就站在不遠處,正準備過來抱他,皇貴妃卻親自将孩子抱了起來。
她向三位兄弟點了點頭:“勞煩兄長向阿瑪額娘帶話,請他們保重身體。”
說完,她便帶着孩子準備離開。
葉克書幾人躬身行禮:“恭送皇貴妃。”
回承乾宮的路上,胤祐就睡着了,皇貴妃一路将他抱回寝殿,又親自給他脫去外衣和鞋襪,簡單洗漱之後才将他放回床上,俯身吻了吻孩子的小臉,看他沉沉的睡着。
胤禛站在一旁,時辰不早了,嬷嬷和蘇培盛催了他好幾次,要帶他回房歇息,可他就是站在原地不動。
皇貴妃安頓好小的,回過身來這才注意到大的。
她招了招手,胤禛就走了過去。佟慶儀替孩子解下腰帶和吉服的扣子。
胤禛很糾結,開年他就要進上書房和兄弟們一起讀書,進學之後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能還跟額娘和弟弟一起睡覺呢。
皇貴妃一眼就看出了兒子在糾結什麽,摸摸他的腦袋:“這不還沒開始讀書嗎?還是額娘的寶寶,睡吧。”
這麽一說胤禛也就放下心來,立刻鑽進被子,抱着弟弟,兩個小腦袋靠在一起,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胤祐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額娘床上,哥哥仍然緊緊地抱着他,不知道是屋裏的炭火太足,還是哥哥的懷抱太暖和,他腦袋上都滲出了細汗。
額娘躺在最邊上,仍在熟睡,哥哥也還沒有醒。
胤祐想起昨晚的事情,小心翼翼的摸出了那枚平安扣。
他動作很輕,就連抱着他的胤禛也沒有被吵醒。
胤祐将那枚暖玉握在手心裏,觸感就跟凝脂一樣細膩,他又把玉佩貼在自己臉上,真的能感受到從裏面散發出來的,微微的暖意。
他又想起昨晚容若說過,再過四日他就三十歲了,這麽說,他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二日。
胤祐皺起眉頭,已經開始發愁,要送他什麽禮物比較好呢?
他把自己的困擾告訴給皇貴妃,後者摸摸他的小腦袋瓜:“你就不必操心這個問題了,你阿瑪自然有賞賜。”
胤祐卻不這樣認為,阿瑪的賞賜是阿瑪的,他送的禮物是他的心意。
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時節,外面天寒地凍,就連禦花園的湖面都已經結冰,樹枝上也是光禿禿的,做不了樹葉标本。
他又回到慈寧宮,把自己的玩具全都翻了出來,不知道容若家裏兩位小公子會不會喜歡這些。
最後,胤祐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既然他和容若結交,那麽送的禮物一定是給他本人而不是他的兒子。
小家夥還沒想出個頭緒,這天來到南書房的時候,自己卻先收到了曹寅和納蘭送的禮物。
東西就擺在康熙的龍案上,曹寅送了幾幅字帖,都是他的珍藏,不輕易拿出來。
胤祐現在連字都不會寫,哪裏就能分辨出好壞。倒是他的阿瑪,看得愛不釋手。
康熙打趣曹寅:“你還有這等好東西,怎麽不早些獻上來?”
曹寅摸摸鼻子:“朋友所贈,這不是吃了七阿哥的點心嘴軟,總得回贈些什麽。”
胤祐雖然年滿三周歲,但個頭卻沒怎麽長,仍然沒有他阿瑪的龍案高。
小家夥有些迫不及待,不願吭哧吭哧的搬凳子,扭頭就抱住了他阿瑪的大腿,急切的喊:“阿瑪,要抱抱,要抱抱~”
康熙正在欣賞那幾幅字帖,哪有空搭理他,低頭略有不耐的瞪了他一眼,帝王不怒自威。
胤祐看到阿瑪的神情,立刻松了手,轉身就走。
康熙以為他怕了,心說:“小東西,你也有怕的時候。”
哪知道人家一扭頭就撲進了納蘭懷裏,關鍵是納蘭還很高興,手臂一擡就将他抱了起來。兩個人頭挨着頭,不知道低語了些什麽,又前仰後合的笑了起來。
曹寅指着自己送出的字帖問胤祐:“七阿哥喜歡嗎?”
胤祐點點頭:“喜歡,子清送的我當然喜歡。”
曹寅又說:“那以後要好好練字,不能辜負臣的一片苦心。”
胤祐傲嬌的一擡下巴:“不練。”
曹寅:“……”
納蘭看着平日最是能說會道的曹寅,在一個三歲娃娃跟前吃癟,忽然感覺挺解氣,臉上不自覺就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看着他們三個有說有笑,一旁的老父親心裏又有些別扭了,向胤祐伸了伸手:“過來,不是要阿瑪抱抱嗎?”
抱抱就抱抱,誰抱都一樣,胤祐也伸出手,被阿瑪接了過去,單手摟在懷裏。
除了曹寅送來的字帖,桌上還有一摞書,名為《渌水亭雜識》,一共四卷。
康熙的手指點了點書名下面的作者名,對胤祐說道:“這是容若給你的生辰賀禮,是他将自己多年來熟讀經史的見聞感悟整理成文,你若是潛心研讀,将來到了上書房進學,定能夠少走許多彎路。”
胤祐彎着腰翻了半天,很惆悵的嘆了口氣:“唉,我還不認字呢。”
康熙快被他說話的語氣笑死了:“子清這不是給你送來了字帖嗎,現在就可以開始學,阿瑪教你好不好。”
“不好,”胤祐把頭扭到一邊,靠在他阿瑪的肩頭,“我不要學認字,我要學功夫,我要當巴圖魯!”
一旁侍候的梁九功聽得心驚膽戰,這也就是七阿哥仗着有皇父的疼愛,說話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換了別的皇子或者妃嫔,聽到皇上要親自教認字,跪下謝恩還來不及,怎麽敢拒絕。
“胡說!”康熙語氣中隐含怒意,但懷中的幼子軟軟的靠在他的肩頭,他哪裏舍得真的發怒,“朕的皇子個個都要文武兼修,經史子集、騎射武藝樣樣精通,哪有不讀書習字的道理?”
胤祐不說話,兩只小胳膊摟着他的脖子。
曹寅和納蘭也站在一旁不說話,安靜的旁觀這父子倆鬧別扭。
過了一會兒,胤祐轉過頭來向阿瑪提要求:“讀書習字也行,我要子清和容若陪我。”
康熙看了眼兩邊站着的兩人,知道胤祐素來與他倆親近,這兩人都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最是知根知底,才學人品沒得挑。康熙也放心胤祐跟着他倆鬧騰,至少這幾個月來詩詞背了不少。
康熙點了點兒子的鼻尖:“小家夥,你想得到美。他倆可不能陪你。”
胤祐嘟嘴:“為什麽不能?他們是阿瑪的侍衛,只能陪着阿瑪麽?”
“那倒不是。”康熙嘆了口氣,歲月如白駒過隙,想來這二人入宮伴駕,容若八年,曹寅竟經有十年之久。
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個明年二十有七,另一個過兩日更是三十歲了。
康熙把兒子放下來,看了看曹寅和納蘭:“朕也不能留你們一輩子,等忙過這一陣,就給你倆找個差事,是該出去歷練歷練。”
二人對望一眼,一起跪了下來:“謝皇上恩典。”
現在正值年末,不管是外廷還是內廷,都不可能有重大的人事變動,這事康熙就那麽一提,最早也要年後再議。
盡管如此,曹寅和納蘭聽康熙那麽說還是很高興的。
他們倆自幼飽讀詩書,年少時就已名滿天下,結交不少文人雅士。哪裏就肯一輩子呆在皇帝身旁,做一個小小的侍衛?
走出南書房,納蘭忍不住問曹寅:“七阿哥,該不是故意那麽說的吧?”
曹寅皺了皺眉,他回憶了一下,胤祐也沒說什麽,只說要他倆陪着讀書,這純粹是出于小孩子對他倆的信任和依賴,哪會有那麽多深意。
“不能吧,他才三歲,哪動這些。”
納蘭又說:“或許那夜在乾清宮外,他聽了我的一句牢騷,就記在了心裏。”
曹寅摟了摟他的肩肩膀:“所以呀,你以後少在孩子跟前抱怨,七阿哥對咱倆一片赤誠,咱倆可不能坑他。”
就如同納蘭想的那樣,胤祐确實把他那句“而立之年還在給人當小跟班”記在了心裏。
他只是想,如果能求阿瑪讓子清和容若教自己讀書習字,那他倆不就不用當小跟班了嗎?
沒想到康熙聽了他的話,卻感觸良多,也開始為二人的将來謀劃和打算。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除夕,紫禁城早已開啓了盛大的過年模式,一直要持續到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後。
在上書房辛苦了一年的皇子們,也能好好地放個假,休息休息。
但身為一國之君,康熙卻不能休息,從這一天的醜時開始,他就要帶着太子及文武百官前往天壇祭祀,代表天下百姓祈禱來年國運昌盛,五谷豐登。
随後,在太和殿接受各級官員、蒙古部落代表以及外國使臣的朝拜。
中午,會在保和殿舉行國宴,宴請百官,直到申時才能結束前朝一系列慶祝儀式,回到後宮。
說是要開始讀書習字,但這幾日過年的氛圍濃厚,無論是高高挂起的各種宮燈,還是屋子裏擺放的各類喜慶擺設,門窗上貼的福字、對聯和年畫……處處都吸引着胤祐的注意,他每天都可忙碌了。
這天上午他早早的起來,跑到禦花園摘了兩支最大最飽滿的臘梅,準備拿回去送給烏庫瑪嬷和額娘,走到一半,又碰見了胤祚。
六哥不講武德,上來就搶,胤祐不肯給,兩個孩子在禦花園鬧得雞飛狗跳,德妃和皇貴妃都不在,兩位小阿哥都是主子,宮女太監沒人敢上前阻攔。
最後還是李熹怕七阿哥吃虧,上前好說歹說,才把兩人分開。
枝頭的梅花在拉扯間光禿禿的掉了一地,胤祐手裏只剩兩截光禿禿的樹枝。
“給你,我不要了!”他噘着嘴,把兩根樹枝擲在地上,轉身就氣呼呼的跑了。
他一路跑回慈寧宮,越想越氣,撅着屁股,整個人趴在炕上。
太皇太後正坐在炕桌另一邊看書,見他氣鼓鼓的跑進來,二話不說就趴在那裏,摘了老花鏡打量半晌,也不知他這是怎麽了。
老太太看一眼蘇麻喇姑,後者笑道:“指不定又是跟那位小阿哥玩耍的時候鬧了點矛盾。”
太皇太後卻說:“我養大的孩子我清楚,他向來性子軟,若不是惹急了,輕易不會發脾氣。”
她又伸過手去拍了兩下他撅的老高的屁股,問道:“是誰招你不高興了,快跟烏庫瑪嬷說說。”
胤祐仍是趴在那裏不肯說話。
太皇太後又看了一眼李熹:“熹丫頭,你說。”
李熹就大致把胤祚搶胤祐東西的事情說了一遍:“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雖說都不是什麽貴重物件兒,但畢竟是七阿哥手裏的東西,六阿哥就這麽不由分說的搶了去,咱們哥兒心裏多少有些委屈。”
太皇太後沉吟良久,七阿哥是皇帝的兒子,六阿哥也是,她這個做曾祖母的就是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明顯。
于是,他只能數落孩子的額娘:“這個德妃,把老六慣得不成樣子,皇帝也不管管。”
皇帝在保和殿宴請百官使臣,自己不吃看着底下的人吃,莫名其妙打了兩個噴嚏,吓得梁九功差點宣太醫。
眼見小家夥還趴在炕上,一時半會兒哄不好了,太皇太後便佯裝愠怒的說道:“小七,大過年的,你這樣烏庫瑪嬷可要生氣了。”
胤祐自然是不願惹烏庫瑪嬷生氣的,便翻身坐了起來,他眼眶紅紅的,有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不許哭!”太皇太後忽然厲聲道。
胤祐吓了一跳,趕緊從炕上滑下來,乖乖地站到了烏庫瑪嬷身旁,硬是将眼淚咽了回去。
“哭什麽?他是你的兄長,你該敬他,可他搶了你的東西,你就去搶回來。”
太皇太後目光淩厲,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帶着鋒利的刃:“你若是由着他,一次兩次,他便認為你好欺負,次次都要搶你的。”
胤祐從未見過這樣的烏庫瑪嬷,雖然很兇,但是胤祐心裏明白,烏庫瑪嬷說這些話都是為他好,他便乖乖的站在原地,聽她的教誨。
太皇太後看着他包子一樣的小臉,這孩子那麽小那麽脆弱,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可他偏偏在所有人的呵護下長成了一個又軟又糯的包子,對誰都是一片赤誠,沒有防備之心。
“胤祐,你要你記着,你是大清國的皇子,将來要輔佐你的阿瑪和太子治理國家。你的身旁圍繞着許多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看着你,只要你流露出一絲軟弱,他們就會像豺狼一樣撲上來。”
胤祐不明白,阿瑪和太子哥哥那麽厲害,有他們治理國家還不夠嗎?他才不要跟他們一起,那聽起來就一點也不好玩。
可是既然烏庫瑪嬷這樣說了,他便點點頭:“小七記住了。”
下次六哥要是再敢搶他東西,他一定要……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太監的通傳,說是毓慶宮派人來給七阿哥送東西。
胤祐一聽就把剛才的事情抛到了腦後,一臉期待的往外張望,不知道這次太子哥哥又給他送來了什麽好玩的東西。
太子這次也沒讓他失望,送來了只做工精巧的小狗,小狗嘴裏叼着一個球,脖子和尾巴都可以活動,拿在手裏搖頭晃腦的十分可愛。
胤祐得了新玩具,早把上午的不愉快抛到了腦後,一整個下午他都在研究那只小狗,最後發現只要把球拿出來,小狗的嘴竟然還可以合上。
“小祖宗,趕緊換衣服吧,乾清宮的年夜飯都擺好了。”
照往常那樣,李熹給他換上吉服,打好辮子,系上披風就準備跟着太皇太後出門。
臨走的時候,胤祐還不忘他的小狗,抱在懷裏一起帶去了乾清宮。
夜幕降臨之時,紫禁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數百盞宮燈同時亮起,乾清宮外的丹陛上左右安設兩座萬壽天燈,丹陛下也同樣安設兩座天燈,将巍峨的宮殿點綴得燈火輝煌。
因為是除夕的年夜飯,這次的家宴格外隆重,規模也更大。除了太皇太後、皇太後、太妃、後宮妃嫔、皇子公主之外,還有恭親王和裕親王以及他們的家眷。
福全和常寧兩位王爺孩子也沒少生,這下可更熱鬧了。
大家吃飽喝足便在位置上坐不住了,只要有一個帶頭,其他的孩子紛紛離開座位,跑去別處玩耍。
太子身為儲君,自然不可能跟着他們一起跑出去玩耍,已經坐在大殿最前方,康熙的身旁。
大阿哥早已經沒有将自己當做孩子看待,身為皇長子,他已經開始有了為汗阿瑪分憂的自覺,一直陪在汗阿瑪和兩位皇叔左右。
康熙看着自己的大兒子,雖然還不滿十三歲,但身高已經隐隐有了拔高的趨勢,不難看出,在不久的将來定然會出落成英姿不凡的少年郎。
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雖不比太子那般重視,但康熙看到這個樣子的大阿哥還是非常自豪和歡喜,連帶着許久沒有感受過隆恩的惠妃也被他提起好幾次,甚至還當衆給了些賞賜。
在這次家宴上,大阿哥無疑成了衆皇子中最受康熙關注的對象,頗為自豪的向兩位兄弟誇獎了胤禔的騎射功夫,還說明年秋圍之時一定讓他們見識一下。
太子在一旁安靜的聽着,并沒有說什麽。這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遠處跑來,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
太子低頭,胤祐正沖他呵呵的笑。太子便摟着他坐在自己跟前,小家夥拿出懷裏的小狗,湊到他的耳邊甜甜的說:“謝謝太子哥哥!”
這玩具是太子剛得來的,但他平時花在讀書練武上的時間都不夠,又要開始協助汗阿瑪處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哪裏有時間玩這些。
更何況這麽幼稚的玩具他早就不玩了,拿到之後自然第一時間想到了胤祐,便立刻派人送去了慈寧宮。
他摟着小團子,也湊到他耳邊問道:“喜歡嗎?”
胤祐點點頭:“特別喜歡。”
他把小狗放在桌上,向太子展示自己發現的新玩法,拿出那顆球,小狗的嘴啪的一下便合上了。
這時候,另一邊的康熙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看向皇太後身旁的位置。
表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她總是這樣,看似專注的在聽大家說話,其實康熙看得出來,她的思緒早就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确實如他所想的那樣,佟慶儀對這樣的家宴早已經感到了厭倦,她坐在這裏,既不想表現什麽,也不想讨好誰,唯一的樂趣就是看看兒子在做什麽。
有時候太皇太後或者皇太後跟她說上兩句話,她也認真聽着,斟酌着詞句回答。
而大多數時候,她腦子裏都在琢磨自己的事情,要麽背一段《傷寒論》或是《皇帝內徑》,要麽梳理一下昨天剛看過的病案。
她曾經是個純西醫醫學生,對中醫的态度頗為不屑。
來到這裏之後,腦子裏的西醫知識大多沒有用武之地,便開始學習中醫。
這才發現,傳統醫學的博大精深學起來那可比西醫難多了。
“皇貴妃。”康熙叫了她一聲。
佟慶儀回過神來,沖皇上的方向躬身:“臣妾在。”
“大阿哥也不小了,你既然代行皇後之職,攝六宮事,有些事情便該多為他考慮才是。”
聽到這話的時候,惠妃臉上露出了喜色,她的兒子長大了。
皇貴妃卻一時沒反應過來,大阿哥生母就坐在那裏,兒子就是她的命根子,還有什麽考慮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考慮的嗎?
她看了一眼惠妃的神情,這才明白,康熙這話的意思是讓她挑兩個相貌出衆的女孩子,送去大阿哥的阿哥所,成為他的格格。
這……
佟慶儀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遲疑了半晌,才勉強應下來。
胤禔周歲才十二,在她眼裏就是個孩子呀,還是個沒有進入青春期的孩子,這就迫不及待要給他納妾了。
她也知道,這就是人家的規矩,十五六歲就要迎娶嫡福晉,在這之前,十二三歲就要安排格格。
可是,這個事情忽然落到她的頭上,作為一個隊孩子的身體結構和生理特征都無比熟悉的兒科醫生,她真的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坦然的去辦這件事情。
康熙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平時做事挺幹練的一個人,不知今日這是怎麽了。
胤祐聽不懂他們在聊什麽,和太子說話的時候又聽到另一邊兄弟姐妹玩耍時的熱鬧,小家夥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過去,立刻就抱着小狗站了起來,往另一邊走,走之前還不忘從太子的桌上抓了一把糖果。
他來到幾位哥哥姐姐身旁,大家都注意到了他懷裏抱着的玩具小狗,胤祐也很樂意将自己的新玩具展示給他們看。
他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尾巴,活像是一只真的狗,逗得幾個同齡的孩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裕親王和恭親王府上的世子和郡主,看着格外新奇。
胤祐突發奇想,把狗嘴裏的球換成了一顆糖,那玩具小狗仍然張着嘴,露出尖尖的牙齒,仿佛随時都有合上的可能。
這時候,胤祚推開人群跑進來,看到胤祐跟前的小狗,二話不說又要伸手搶。
這次胤祐反應奇快,撲過去将小狗護在身前:“六哥別搶,小狗正在吃糖,他會咬你的。”
旁邊裕親王家的小世子,年紀比胤祐大些,聽到他的話哈哈大笑:“只不過是一只木頭做的玩具狗,怎麽會咬人?”
胤禩不服氣:“我七哥說會咬人,就肯定會咬人。”
“才不會呢?”
“你讓它咬一個我看看。”
孩子們開始起哄,胤祚就看不得胤祐手裏有什麽東西,說什麽都要搶。
胤祐護着不讓他搶:“真的真的,六哥,它真的會咬人,可疼可疼吶。”
胤祚見他不給,幹脆把手伸進狗嘴裏去拿那顆糖。
正在此時,只聽“咔噠”一聲,那玩具小狗的嘴果然應聲合上,下一刻,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聲響徹整個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