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傷者
第16章 傷者
族長死了,部落裏響起嗚嗚的哭聲。
老祭司莊嚴的聲音在低泣中響起:“十九個春秋之前,族長帶我們逃出神殿,逃出沉重的供奉和勞役。
“而今他命數已盡,閉上了眼。
“正如來自神國的使者所說,他不會離我們而去,他将在天上,護佑我們及我們的部落。
“大家都聽到族長最後所言,部落交給朔,我們的新族長,誕生了。”
低泣與莊嚴的語調中,喻莘隐隐感到一絲神聖,直到老祭司的目光看向他,他才反應過來,所謂神國的使者,指的就是他本人。
老族長在部落裏的威望很高,這年頭的人也還不會做戲,也沒有那些複雜的禮法,嘤嘤哭聲都源自他們心底最真切的感情。
“巫炎已經三天沒有回來,我們再等兩天,如果還不回來就先下葬。”老祭司跟朔讨論之後的事情。
朔點頭,沒有異議。
當天晚上他們沒有挪動老族長的遺體,第二天一早,朔帶領族人砍竹子和樹,搭建了一個祭臺,把老族長的遺體搬了上去。部落裏的人又采來許多鮮花放在遺體周圍。
族長雖然死了,但飯還是要吃的。
搭建好停靈的祭臺後,朔就點兵點将,帶着他的狩獵隊走了。今天他還額外帶了兩個即将成年的男孩子一起。
鳴還沒到年紀,有一點落寞。
“我才六歲,要到十歲才能去狩獵。”去采集的路上,鳴跟喻莘說。
有昊氏還沒有确切的歷法,對月份和年份沒有概念,他們計算日期的方法主要靠日月更替和四時變換。白天黑夜為一天,滿月一次為一月,春秋輪回為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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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還沒有夏天和冬天的概念,他們把雪化到葉子開始泛黃之間的時間統稱為春,把葉子泛黃到雪化統稱為秋,以他們的居住地而言,春天要比秋天長。
所以人的年齡也比較模糊,沒有确切的出生日期,最多能記得是秋天的第二個滿月之後這樣,非常模糊。
喻莘聽了鳴的話,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米三的六歲小孩,不僅上樹掏鳥蛋是一把好手,還對什麽誰喜歡誰,誰讨厭誰這樣大人之間的人際關系門清。
鳴沒有注意到喻莘的情緒變化,他又說:“但是朔九歲就開始捕獵了,他長得高,力氣也很大。”
“朔現在多大?”喻莘問。
從視覺上看,朔應該二十多了,但這裏的人年齡很難用現代的眼光去判斷,比如鳴。
鳴掰着手指頭算了算,然後說道:“十七歲。我媽媽死的時候他十三歲,我已經六歲了,所以他十七歲。”
“你媽媽?”對了鳴現在叫媽媽的人似乎不是他的親娘,而且,朔竟然未成年?
“嗯,我媽媽也像山月一樣,是個很厲害的女獵手。朔說的。”鳴道,非常驕傲,“木爺爺說,朔很像她。”
“朔像她?”喻莘反問,如果要說像,朔也應該是像自己的父親,像鳴的媽媽是什麽邏輯?
鳴很堅定的點頭:“真的,因為朔也是我媽媽生的。”
原來是這樣。
嗯?
“朔也是你媽媽生的?你跟朔是同胞兄弟?”喻莘驚得都破音了。
鳴眨眨眼,好想不明白喻莘為什麽這麽激動,他點頭:“是啊,兄弟。我以後也會像朔那樣,變得非常強。”
喻莘回憶了一下朔跟鳴之間的互動,鳴很喜歡跟朔在一起,但朔對鳴跟其他小孩沒什麽區別,不過話又說回來,鳴對自己,對山月也是這種黏黏糊糊的态度。
“那你為什麽不跟朔住在一起?”喻莘問他。
鳴反問:“為什麽要住在一起?”
喻莘:……
是的,是他忘記了這裏奇妙的親戚關系。
因為部落小,其實這裏的人或多或少有點親戚關系,喻莘也聽過不少。比如木爺爺是棉的媽媽的兄弟,丁的媽媽有過很多男人,所以他有一堆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
有昊氏的人還沒有婚姻概念,孩子生下來一般歸母親,母親不想養就歸部落養,大家都習以為常。小孩子也沒有一定要跟媽媽爸爸生活的意識,有時候比起親生父母,他們可能會跟部落裏其他年長的人更親近。
偶爾,部落裏也會有人跟路過的游獵人生孩子,孩子無一例外都歸女方。
既然跟親生父母都不親了,那朔和鳴這對同母兄弟不親近也實屬正常。
“你爸爸是誰?”喻莘又問鳴。
鳴搖頭:“我媽媽說她不知道。”
喻莘:……
貴圈真亂。
族長的遺體停靈兩天後,巫炎的狩獵隊還是沒有回來。
天氣一天天變熱,老祭司擔心腐肉的氣味會引來禿鹫、鬣狗之類的動物襲擊,決定不等巫炎了,直接火化。
他們在停靈的祭臺周圍堆了木柴,然後淋上寶貴的動物油脂,點火燃燒。
祭臺也全都是竹子和木頭制作的,非常易燃,熊熊烈火很快燒了起來。
部落裏的氛圍沒有像喻莘預料的那樣沉重,許多人竟然圍着燒遺體的大火跳起了舞。
喻莘問了鳴才知道,這是他們的儀式,重要的人死亡的時候都會跳這樣的舞,這是一種榮耀。鳴還一臉向往地說,希望等自己死掉的時候,部落也會跳這樣的舞。
喻莘忙在心裏呸呸呸,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歡送(姑且這麽認為吧)遺體的儀式持續了一整個晚上,等遺體燒完,火自然熄滅,儀式才結束。然後他們把骨灰和草木灰一起裝進一張獸皮裏包好,進了聚居大岩洞的深處。
喻莘在這裏住了些日子,知道這個岩洞很深,但他慫,沒探究過到底有多深。
這回跟着部落的人一起進來,他才知道走過居住區後,岩洞一路往下發展,穿過一段有人工斧鑿痕跡的窄小斜坡後便豁然開朗,眼前竟然是一個有鳥巢那麽大的地下岩洞。
朔他們把包好的骨灰放在岩洞裏的一塊平整的地上,然後在上面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老族長的墓附近,還有其他類似的墓,應該是其他已故族人的。
安葬好老族長後,部落的人分別去吃了點東西,然後便準備出門,去采集和狩獵。
喻莘先帶着采集隊去林子裏撿柴,他們一般去南面朝陽的林子裏撿,這裏比起北面的林子更加溫暖幹燥,樹木也都是油脂較為豐富的類型,很好燃燒。
采集隊的人已經人手配備了一個竹制背簍,一次能撿許多柴,足夠部落裏用上兩三天。
撿完後,他們又去河邊抓魚和裝水。
隊員們都去幹活了,喻莘可以不用幹活,他靠在岸邊的大石頭邊,昏昏欲睡。
快睡着的時候,他夢裏一陣躁動,把他驚醒。喻莘睜眼一瞧,才發現是真的躁動了,原本在河邊裝水閑聊的采集隊隊員們都聚到了一起,才裝了一般的豬膀胱也不管了,就随手扔在石灘上。
喻莘快步過去:“怎麽了?”
挺着大肚子的棉在外圍,立刻道:“是野和力,他們受傷了,好重的傷。”
喻莘過來,大家都讓開了道,棉的話音剛落,他立刻瞧見了渾身是血的野和力。他們兩個都是巫炎狩獵隊的成員,而巫炎的狩獵隊已經出去六天未歸,這很少見。
“是不是巫炎他們出事了?”
“遇上劍齒虎了?”
“我們這裏哪來的劍齒虎。”
“朔不就遇到過。”
采集隊的人竊竊私語,氣氛有些焦灼。
野的胸前有一道從左肩到右下腹的傷口,非常長,皮肉外翻,喻莘在其他狩獵隊成員身上見過類似的創傷,是用野獸利齒做的骨刀用力劃出來的。
有時候在捕獵中會被夥伴誤傷到,但都是很小的傷口,這樣大的就不像誤傷了。
此外,他手臂和腿上也有不少傷痕,只是看起來都不致命。
力的致命傷則在頭上,他的頭還在流血,像是被人用什麽東西狠狠拍過一樣。
“出什麽事了?”喻莘蹲在他們身前問。
這兩個人是巫炎隊伍裏最跳的,每次跟他們發生沖突,這倆丢起嘲諷來最是勤快。
兩人都受傷很重,半睜着眼,張了張嘴吐出幾個氣音,卻什麽也聽不清。
喻莘瞄了眼圍在身邊的人,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動用異能。
朔出去打獵了。
老族長死的時候老祭司就在旁邊,他應該也看出了點什麽,可以請他遮掩。但是野和力傷得這麽重,且不說他們突然好了會不會惹人懷疑,就是從河邊到部落的這段路程,也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正在猶豫,鳴小心翼翼地喊道:“莘。”
“嗯?”喻莘在想怎麽救人,只敷衍地道,他視線習慣性一掃,卻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鳴好像是被推舉出來的發言人,他又小心翼翼道:“莘,你能讓他們說話嗎?上次老族長死的時候,你也讓他說話了,是不是?”
老族長死的那天他們雖然不在洞裏,但是在洞外也多少看見一點。
老族長當時已經說不出話了,是喻莘的手掌放到他胸前,微微發光,然後他突然清晰地開口說出兩句話來。野和力明顯也有話要說,所以大家覺得,可能喻莘也能幫忙。
只是,老族長的事情太過離奇,朔和老祭司不提,他們也沒膽子在喻莘面前提起。
雖說喻莘看起來很弱小,但他教了部落吃竹果,還教他們編竹筐,教他們捕魚、養兔子和豬,他是部落裏最有知識的人,甚至是來自神的國度的人,就算他再和善,他們也對他多少有些敬畏,不敢随意。
而鳴跟莘關系很好,又是孩子,也許他問的話,莘不會太生氣。
這樣一番考量後,鳴就成了大家的發言人。他小心翼翼倒不是因為害怕莘,而是對這樣突如其來的重擔,有點不适應,生怕自己做錯什麽。
鳴的話讓喻莘恍然。
上次老族長死的時候,部落其他人雖然不在近前,但也離得不太遠,看到些什麽很正常。以部落裏這種藏不了秘密的氛圍,當天沒有看見的,肯定也通過種種途徑知道了。
也就是說,自己的異能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被部落獲知,甚至接納了。
想明白這些,喻莘吐出一口濁氣,有些輕松。
他對鳴和其他人莞爾一笑:“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