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疑惑生
嬴政一句輕飄飄的話落下, 陰嫚小臉登時煞白起來。
她從小就與扶蘇親近,一直喚的“哥哥”,以前在父王面前也是如此。
只是後來她們慢慢長大, 兄弟姐妹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情分雖沒多淡,稱呼卻有了些改變。
她以為她模仿年幼的自己模仿得很好。
這幾年陰嫚幾乎有一半時間都跟在長兄身邊, 連胞兄榮祿和母親都沒有發現她的破綻, 只以為是長公子的悉心教導才讓她飛速成長。
扶蘇哥哥定然也發現了她的變化,可他什麽都沒有說。
而今, 卻被父皇點出來了嗎?
陰嫚下意識低下頭,避開嬴政的目光。
她這幾年在扶蘇身邊學習的同時,雖沾了長兄的光有更多機會見到父王, 可反而不敢如從前那般在父王面前無所顧忌了。
無他, 自未來而歸這件事,陰嫚現在還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幫了她一把,又需要她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在不确定自己能否付得起未知代價之前, 她沒這個膽子洩露出去。
若是只有她自己一人還好,她不怕死, 卻怕因此連累父兄與母親。
“父皇、父王為何這麽說?”
完了。
話一出口, 陰嫚便在心裏哀嚎。這個被父皇正眼一看就緊張口吃的毛病兩輩子都好不了了,可為什麽偏偏是這時候!
她可不覺得,眼前的父王會忽略她之前的那個稱呼。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只是掃了她一眼,好似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道:“扶蘇與韓先生去見孤一友人,不日便歸,你無需擔憂。”
诶?
陰嫚慢慢擡起頭, 呆呆地望着眼前巍峨如山陵般的身姿。
秦王微微低首,英俊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并未發覺眼前之人身上的不對勁。
“這、這樣嗎?”陰嫚讷讷道,她這幾天都不見扶蘇,也不見韓先生,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似乎是父王的态度太過平常,陰嫚緊繃的心慢慢放松下來。
“那真是太好了!”她真心笑道。
盡管這一世,秦宮之中有了很大不同,但好在父皇還是父皇,王兄還是王兄。
陰嫚歡欣想道。
此時,上首的秦王緩緩撫摸着白鴿送來的,來自那位隐居許久的故友的傳信,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長女身上。
他漫不經心道:“陰嫚,你怎麽死的。”
小王女唇邊笑容還未散去,登時僵硬在了原地。
“父、父王,您在說什麽啊?”陰嫚繃緊了身子,笑得十分勉強。
秦王放下那封傳信,擡手拿着那根精致的墨玉枝送到眼前,仔細賞玩着這看起來做工十分精細的玉制品。
透過漆黑的樹枝空隙,他看到長女微微顫抖的單薄身姿,以及雖害怕至極卻十分倔強的稚嫩面容。
“你這裏、這裏、還有這裏。”秦王賞玩了一會兒,仍未聽到對方的回答,便調轉樹枝,在女兒脖頸、肩膀和腰部之間的位置分別虛點了一下。
很多時候,他都見過陰嫚略微僵硬的動作。結合之前扶蘇告訴他的那個噩夢的內容,秦王已經能确定某件事情。
雖然這個猜想驚駭世俗,不過在經歷了自家長子出生到現在搞出來的動靜,秦王的承受能力早就更上一層樓。
何況他以前就隐約知道一些東西。
“不願意說便罷了。”
秦王放下樹枝,手掌蓋在小女孩頭頂,道:“陰嫚,你記住,你是秦國的王女。”
“誰也不能折辱你。”
怎麽辦啊......明明已經說過不會再哭了,明明這幾年她也學了很多東西,也成長了很多,不會再像過往那般幼稚了。
陰嫚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卻仍阻止不了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
父王,父皇。
陰嫚擦去面上的淚水,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父皇,這一世,也不會人敢那樣折辱您的遺體。
不,陰嫚絕不會讓您就那樣死去的。
情緒只崩潰了小片刻,陰嫚很快就冷靜下來。她整理好自己的儀容,重新望向嬴政。
“父王,兒想問您要一個人。”
秦王挑眉,“你不是在跟扶蘇一起上課?”
陰嫚道:“和這個無關,兒另有他用。”
“誰。”
“趙高。”
陰嫚話音一落,便見到秦王面上神情有些微妙。
“父王?”
“沒有這個人。”秦王幹脆道,“前朝與宮中,沒有叫趙高的。”
“怎麽,叫這個名字的,得罪你了?”
陰嫚壓下心中的驚駭,努力平靜道:“有這個原因,既然父王身邊沒有,那就作罷。”
沒有趙高,難怪這兩年從不見他出現在父王身邊。
可她分明記得上一世,趙高這個時候已經頗得父王信任了。
陰嫚心中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若是抓到此人,送與你便是。”
輕描淡寫丢下一句話後,秦王攤開桌案上上午送來的文書,開始處理今天的事務。
陰嫚适時告退。
待到陰嫚離去後,秦王懸起的筆停在文書上,落下一滴烏黑的墨。
趙、高。
扶蘇離開庭院,原本是看着那個情景不太适合他在場。
孰料他端着兩盤小食回到房間裏沒多久,一個紫色身影就從外面輕盈地鑽了進來。
是那名為“阿紫”的女子,或者說,是只成精的狐貍。
狐族化形是出了名的貌美,阿紫也是如此。她長相偏向妖魅,眼角眉梢都是說不出的妩媚風情。
是以當她抱着幾個玉盒,小心翼翼蹭到扶蘇身邊,面容上揚起近乎讨好般的笑容時,瞧着實在是有些矛盾。
她眼神太幹淨,偏生一張魅惑至極的臉,糅合起來的氣質令她看起來分外特殊。
“你要吃嗎?”
扶蘇被阿紫直勾勾盯了半晌,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推了推眼前的盤子,送到阿紫面前。
阿紫眼神一亮,連連點頭:“謝謝你!”
她目光在盤子裏的小食上打了個轉兒,把懷中的玉盒放下,這才伸手抓了一把果幹,“嗷嗚”一口咬了下去,嘴裏塞得滿滿的。
扶蘇支着頭看她,分明眼前的狐女外貌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心智卻仿佛五六歲孩童。
五六歲的孩童或許也比她成熟些,譬如他今年五歲的妹妹陰嫚。
等下,陰嫚是不是真的五歲還有待商榷。
阿紫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這才擡起頭,又認真看着扶蘇。
扶蘇下意識戳了戳自己的側臉,說:“你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從荒山野嶺中的初次見面,去往榆次的路上到現在,阿紫始終會時不時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狐女對扶蘇并沒有惡意,因此一路上才能安安靜靜。
阿紫眨了眨眼,說:“你是政哥哥的孩子嗎,你長得和他真像!”
政哥哥?
扶蘇心中莫名有種預感,該不會——
“我遇見政哥哥的時候,他和你現在差不多大。”
阿紫跪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适應,遂起身拍了拍衣裙,蹲在了扶蘇面前,捧着臉如是說。
扶蘇:“...你政哥哥叫什麽名字。”
“我聽人喊他趙政,那群人可讨厭可讨厭了,他們拿火來燒我的尾巴。”阿紫不滿地皺了皺眉,腦門上兩只尖尖耳朵又不自覺冒了出來。
“不過他們都被政哥哥打跑了!”
阿紫說到這裏又興奮起來,兩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一動一動的。
父王,真不愧是您。
扶蘇默默地想,他都不知道父王以前還養過狐貍精呢。
“可是後來政哥哥的娘親不樂意他養着我,我就被他丢給主人啦。”
小狐貍沒有開心多久,很快就沮喪下來。這一次,連她的尾巴也冒了出來,三根紫色大尾巴蔫了吧唧搖動着。
不妙,手有點癢。
扶蘇咳了兩聲,克制了一下自己想要去薅一把那油光水亮的尾巴的想法。
這可是很少見的紫色狐貍啊。
“難怪我沒有在父王身邊見過你。”扶蘇道,“你的主人,是蓋聶先生嗎?”
“是啦。”
小狐貍垂頭喪氣道:“政哥哥後來跟着他娘親走了,我就一直跟着主人,後來主人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方便帶我去,我就回族裏了。”
“但你看起來不是很好。”扶蘇指了指她的脖子,道。
阿紫現在沒有戴上幕籬,因此扶蘇一眼就看見了她脖子上那根染着血煞怨氣的白絲帶。
那絲帶已經快消失了,可那是綁在靈魂上的,阿紫的靈魂必然受到了重創。
“我知道。”
阿紫摸了摸脖子,眼神黯然。
“和白靈有關系。”說完這句話,阿紫“砰”的一聲變回了原形。紫色的小狐貍蜷縮起來,三根大尾巴也停下了搖動。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能修成人形也是她幫的忙。”小狐貍忍不住朝前面爬了點,挨在扶蘇腿邊蹭了蹭,沮喪極了。
紫狐妖歷來罕見,她們這一支的修煉方式和其他狐族也有些不同。
若是想要修煉成人,她們需要戴着人族的死人頭骨跪拜北鬥七星。倘若頭骨不掉,便能成功化為人形。
這個方法的成功率不算高,但阿紫還是想試試。若是她可以成功,就能去找主人或者政哥哥了。
只是阿紫膽子小,從不敢去人族的墓地尋頭骨,更不要提将之用來修煉了。
也就是這時候,她碰到了白靈。
白靈是骨妖,同為妖族,她的心智要比阿紫成熟不少。在得知阿紫的難處後,很是爽快地答應去給阿紫找頭骨,但阿紫也要幫她一個忙。
單純的小狐貍哪裏是白靈的對手,三言兩語就被對方哄得暈頭轉向。
在白靈為她帶來了頭骨,助她成功化為人形之後,阿紫也如約交給了她一滴自己的精血。
後果,她現在也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就發了,接下來我要為明天的計算機二級臨時抱佛腳。明天更新應該在晚上哈。
紫狐妖來自這裏↓
《酉陽雜俎》:“舊説野狐名紫狐,夜擊尾火出,将為怪,必戴髑髏拜北鬥,髑髏不墜,則化為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