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樂之翊到淩晨兩點還沒睡着。只要一想到自己現在很可能和冉恺明在同一個城市,她的心緒怎麽也無法平靜。

她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起伏了,更別提失眠了,哪一天她不是累得趴倒在床,不到兩分鐘就鼾聲大作?

她和張川侃交往了近四個月,沒有一刻的心情如現在這般起伏不定。

她該打電話向冉恺明表示慰問嗎?或者發一條微信給他?但是他們那麽久沒有聯系了,現在的她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貿然聯系會讓他覺得尴尬吧。

如果他的外婆真的去世了,他現在一定很難過,也許已經接到不少慰問的電話,現在希望的是能有一個可以安靜消化悲傷的空間。于情于理,她不該随意打擾他。

她想了又想,終于打開朋友圈,發了一段話,配上她去年冬天偶然間拍到的一張鑲嵌着星星的夜空。

這段話的內容是:“擡頭看一看窗外的星星吧,或許我們熟悉的人就在那裏看着我們,和他/她對視一會兒吧,會感覺到溫暖。”

她發完就退出了,片刻後卻收到許凜的消息:“你今晚住在山上?我剛去陽臺看了看,天上沒有星星啊。”

樂之翊:“……”

她不知如何解釋。

許凜很快來找樂之翊聊天:“哦,我明白了,你寫的話是安慰萌萌的吧?雖然她和奶奶關系不好,但畢竟有血緣關系,也許她表面看起來沒什麽,心裏很難受。”

樂之翊依舊不知如何解釋,只好問她別的:“你還沒睡?”

許凜回複:“剛和爸媽吵架了,一個人在外吃宵夜呢,點了三份不同味道的小龍蝦,大概有兩百來只吧,簡直可以吃到天亮了。”

樂之翊回複:“這麽晚了?你一個人?”

許凜回複:“對,一個人。沒事,就在家附近的小店,走回去兩分鐘,店裏人挺多的。”

樂之翊回複了一個“哦”,許凜不再回複。過了一會兒,樂之翊還是沒有睡意,于是轉過身子,直起一條腿貼緊牆壁,拿起手機繼續發消息給許凜:“你覺得如果一個人心裏老惦記着一個幾年都沒聯系的人屬于正常情況嗎?”

許凜回複:“那得看是誰。”

樂之翊回複:“譬如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幾年沒有聯系過了,但還是會夢見他,這種情況正常嗎?”

許凜回複:“誰啊?你有這麽一個人嗎?”

樂之翊不敢再發了。

許凜回複:“你都夢見他了,這算正常?當然不正常,說明你對他有欲望啊,現實裏沒如願,夢裏幫你完成了。”

樂之翊回複:“但夢裏我們也沒發生什麽,最多就是親了一下。”

許凜回複:“親了一下?姐姐,我好像猜到是誰了。”

樂之翊回複:“你別說出名字!”

許凜回複:“好吧,我不說,但你這個情況有些奇葩了,都多少年了啊?也許他都發福到不行了!老頭肚游泳圈腰!你還有啥好惦記的!”

樂之翊想到白天看見的那個身影,雖然就那麽一瞥,但确實是挺拔清瘦的一人,完全沒有發福的跡象。

發福?冉恺明才幾歲啊?發什麽福!

許凜回複:“親愛的,我和你講啊。歸根到底是你接觸的異性太少了,有過親密接觸的人也就他一個,偏偏又他長得好看,很容易讓你産生幻想。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能老停留在那段幻想裏,這樣會影響你的現實生活。像是張川侃,你一直沒法全心投入和他的感情,所以匆匆結束了。愛情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不僅是幻想,你要明白這個事實。”

樂之翊回複:“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你不還是單身嗎?”

許凜回複:“我一直是如此啊,單身但擅長指導別人談戀愛。不瞞你說,我還想寫一部愛情小說呢。”

樂之翊回複:“瘋了吧你?讀小學的時候,你連一百字的檢讨都湊不齊字數,還是我幫你寫的。”

許凜回複:“我能寫,真的能寫。你要是一直惦記着他,我就把你和他寫進去,讓你親親他抱抱他,讓他徹底變成你的人,怎麽樣?”

樂之翊回複:“你敢!小心我和你絕交!”

許凜發來幾個“哈哈”的表情包,又回複一句:“這不是看你太可憐了嗎?摸都摸不到了,還老惦記着。”

樂之翊不準備繼續和她說下去了,怕越聊越有精神,直到太陽升起還沒困意。

她歲數大了,已經不能像以前那般熬一個通宵後還精神振振地迎接第二天。于是,她發過去一個“晚安”的表情包結束了聊天,伸手把手機放在書桌上,自己躺下睡了。

次日的午市還沒開始,樂之翊頂着兩黑眼圈走進火鍋店,正好看見程燃拿着打濕的拖把在拖地。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樂之翊覺得這個年輕人勤奮的程度遠遠超出自己想象,她有些感動,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樂經理?”程燃冷不丁被拍了拍肩膀,立刻挺起背脊,以為她是有什麽吩咐。

“我看你每天都在幫忙打掃衛生。”樂之翊微笑着問他,“你不累嗎?”

“不累,就當是鍛煉身體,長時間站在門口有些無聊,所以能多動就多動。”程燃誠懇回答。

樂之翊又問他:“你住的地方離這裏遠嗎?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多久?”

“我住在長濱小區,每天花二十分鐘走到地鐵站,等坐上地鐵就方便了,一共也就五站路。”

也不是很近,樂之翊心想。

程燃有問必答,不問他也不會主動聊天,在樂之翊沉默的半分鐘裏他一句話也沒講。

“你很努力,不過要量力而行,像是午休時間就多休息吧,別每天都打掃衛生了。”樂之翊說。

“我沒有午睡的習慣。”程燃腼腆地說,手依舊緊握着拖把柄。

“那聽一會兒音樂或看看書,打游戲也行。”樂之翊清楚打掃衛生不是什麽有技術含量的事,年輕人不如把這時間用來提升自己或自娛自樂更劃算。

程燃也沒有打游戲的興趣,不過不想讓自己顯得過于內向,便點頭說了聲好。

樂之翊走去廚房檢查工作,等出來的時候看見程燃還在拖地,且拖得非常認真。她安靜地看着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曾經有一個人看起來和他差不多的年紀,皮膚也白白淨淨的,在欣欣面館裏勤快地擦桌椅,幫着做各種事。

為什麽又想起他?樂之翊輕嘆,這樣時不時地惦念着一個可能已經認不出她來的故人,終究沒多大意思。

她快步走回辦公室。

火鍋店的午市很忙碌,尤其是最近中午推出了雙人和四人的優惠套餐,價格很實在,附近商務樓的一些年輕白領會結伴過來吃個火鍋。

等樂之翊坐下扒上一口飯吃,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半。她吃完飯,順便去員工休息區瞧瞧,看見留在店裏的員工都趴在桌上午睡了,唯有程燃還在進出廚房。

樂之翊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等他回過頭,她問他有沒有吃過午飯。

“我吃過了,正準備去休息。”程燃不好意思地說。

“你過來,我們聊聊天。”樂之翊點了點角落裏的一張方桌,然後先走過去坐下。

程燃局促地快步跟過去,坐在她對面。

樂之翊正色道:“午休時間是你自己的,你沒必要每天都堅持做一堆額外的工作。雖然你很年輕,但勞逸結合很重要,休息好了才能以最佳狀态迎接四點半開始的工作。”

“哦。”程燃抿了抿嘴。

“你這麽努力,我看着很感動了。放心,我會和鄭姐說明情況,等發薪水的時候給你加一筆獎勵費。”樂之翊認真表示。

“不,我不是為了多拿薪水……”

“我知道,但站在我的角度,我不能虧待你。”樂之翊分析說,“你看你,來的這些天每天中午都幫保潔員打掃衛生,還去廚房幫忙做準備工作,連碗都看你洗了兩次了,我想你的薪水應該匹配你的工作量。”

“這不過是順手的活,也不花很多時間。”程燃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接受獎勵。

“沒什麽順不順手的,既然活是你完成的,你就應該拿報酬。”樂之翊沉思了一下,又問,“你是不是從小到大都這樣?人老實又勤快,很受長輩的喜歡?至于同學,有些很喜歡你,有些不怎麽喜歡你甚至會排擠你?”

“差不多吧。”程燃不好意思地笑了,既然被她猜到了,他也幹脆坦白了,“我家境不太好,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爸媽一塊出門打工了,留我和奶奶兩個人在家。奶奶她眼睛不太好,行動不便,所以家務活都是由我承擔,這麽多年下來,養成一種習慣了,見不得自己閑着,看別人還在忙碌,就想着趕緊一起把事完成,這樣大家都能好好休息。我這樣的行為,有人覺得不錯,也有人覺得很煩,好像是故意圖表現一樣。”

“這是職場,不是你家,你不用當老好人。”樂之翊告訴他。

這也是她的經驗之談。回想她在外企工作的那幾年,她幫人挑過多少擔子,收拾過多少爛攤子,從不計較利益得失,始終抱着大家都是打工人,誰也不容易的想法,能幫忙做的就幫忙做,結果換來的是同事的閑話,像是“誰知道她是不是為了讓老板看見”。然而老板也沒把她的額外工作放在眼裏,她有沒有被欺負不重要,整個部門的業績保持上漲就行,至于誰多做一些,誰多背一個鍋,誰是忠臣誰是奸人,老板壓根無所謂。

也因為如此,她離開了那個高薪行業,冒着折本的風險,把自己幾年的積蓄都投入了這家火鍋店。

現在她覺得程燃也在往“職場老好人”這個人設路線走,她忍不住提醒他不必如此。

他來的這些天,樂之翊就沒見哪個員工主動找他說話,也沒聽見其他人誇他一句勤快,就連保潔阿姨,樂之翊也沒從她那邊聽到一句誇他的。

“我知道我不聰明,只能靠勤補拙。”程燃自然而然地說出心裏話。

“你怎麽不聰明了?幹嘛輕易否定自己?自從你來了,店裏的客流量多了不少,這哪是一個笨蛋能做到的?”樂之翊糾正他對自己“不聰明”的定義。

“不是謙虛,是真的不聰明。我從小讀書就不好,考試一塌糊塗,怎麽費力學也學不好……大學也考不上,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了,還被騙過兩次錢。”程燃越說越小聲,兩手拘謹地放在腿上,像是一個學生。

樂之翊做出傾聽的姿态。

程燃又多說了幾句,關于自己之前錯信了一個幫人找工作的機構,充值一千塊錢做注冊費,結果很快聯系不上客服了,他還老實地等了三天才确信自己上當了。

“沒事,誰沒被騙過?被騙後吸取經驗就行。”樂之翊笑了。

也許是見她親切得像個大姐姐,一點架子也沒有,這個午休時間程燃罕見地說了不少關于自己的事。樂之翊耐心聽完他所有的話,對他表示:“如果你家裏有什麽困難或者手頭急需用錢,可以向鄭姐提交提前支取薪水的申請。在我們這裏,所有員工,正式和非正式的都是這個待遇。”

程燃感動之餘多了幾分激動,竟然站起來,退後兩步準備向她彎腰鞠躬。

樂之翊趕緊讓他免了這些沒必要的禮儀。

還是不太一樣,樂之翊忍不住在心裏比較了一番,若是冉恺明,沒有他那麽拘謹,頂多說一聲“謝了”,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會用行動默默傳遞謝意。

想起冉恺明,樂之翊又一次陷入沉思。

如果他外婆過世了,他此刻人在這裏嗎?還是已經回廣州了嗎?他畢業後是留在當地還是去別的城市工作了?他會不會去國外?或者他已經成家了?

她早就重新打開了他的朋友圈,驚訝地發現這些年他基本就沒發過什麽動态。

她不免猜測紛紛,很想确認他外婆的事是不是真的,雖然在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卻還是想親自問他一句。于是她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眼他的頭像,幾次想發一條慰問的消息過去但始終是忍住了。

之後的兩天,程燃見到樂之翊都會第一時間走過來問好,不像之前站得遠遠的,畢恭畢敬地說“樂經理好”。此外他還帶了奶奶包的粽子分給樂之翊及其他的同事們。

“小程人不錯,勤快還大方,不僅送來了粽子還說等拿到薪水就請大家喝下午茶。”缪領班拎着兩只大粽子走來,一臉“真不好意思被我占便宜了”的表情,笑嘻嘻地和正在大堂檢查衛生的樂之翊攀談起來。

樂之翊聞言說:“說到請客,缪領班你這個老員工至今都沒請過一回,現在要被一個新人搶先,這有點沒面子吧?”

缪領班笑意不減,斟酌後說:“對,我早想請大家喝奶茶,這不事多一直忘了嗎?過會兒我就點外賣,樂經理你要什麽口味的奶茶?”

“不用算上我,你請他們喝就行。”樂之翊說完和他擦肩而過。

樂之翊一離開,缪領班放下粽子,走到正在點杯子的實習生曉若旁邊,悄聲說:“曉若,先別忙了。你手機上有錢嗎?快幫我點十二杯的奶茶。今天我請客,但手機死機一下午了,準備明早找個時間去修,修好了再把錢轉給你。”

曉若一愣,反應過來後勉強點頭。

“你真是一個小可愛。”缪領班見四下無人,手很習慣地在曉若的手臂上捏了一下。

曉若吃痛,立刻往邊上躲了躲。

缪領班對她一笑,曉若低下了頭。

這天生意不錯,樂之翊九點不到離開了火鍋店。因為忘了給電瓶充電,所以她打算坐夜班公交車回去。公交車的車站離得不是很遠,但要往火鍋店後面的一條小路走,穿過一個小區才到,樂之翊心想走過去順便給老爸帶點宵夜吃。

小區有一個賣炒面和鴨頭的攤位,營業到零點,味道很好,她之前買過一次回家,樂爸爸很愛吃。

她一邊走路一邊刷手機上的娛樂新聞。這條路她走過好多回了,旁邊都是居民樓,到小路盡頭往左拐再行一段路就是車水馬龍的街口,她再熟悉不過了,閉着眼睛就能走到底,于是她戴上了耳機開始聽有聲新聞。

不巧,賣炒面和鴨頭的攤位今天沒出攤,樂之翊的視線落在花壇邊本該是攤位的地方,不免有些惋惜。她摘下耳機放回口袋,轉過身去。

她繼續往前走,走了幾十步像是聽到了什麽響亮的雜音,心瞬間一提。她本想回頭但腦海自動浮現電視劇的慣用情節,即每一回主角走小路或小巷到一半,倉皇回過頭時,鏡頭對向身後空寂無人的路,片刻後又轉向主角那張緊繃的臉,之後就會有一根鐵棍從後背砸過來或是一個麻袋當頭套上去,人便在嗚咽聲裏被拖走了……看多了,她覺得走夜路還是不要回頭的好,選擇迅速直走下去才是安全的。

于是,她走得相當快,目不斜視、專心致志、聚精會神,以至于半分鐘後她沒注意到腳下的一塊小石頭,人一個踉跄,差點跌了一跤,幸好她平衡力不錯,及時站穩了。

她差點跌倒的這個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往前晃時,耳畔擦過一道清晰的呼吸聲,她當下明白這不是她的幻覺,身後是真的有人或者……不明生物。

算了,面對吧!說不定只是一個同路人或睡不着覺出來遛彎的老大爺老太太,她寬慰自己後頃刻間改變了主意,迅速回過頭一看。

這一看她就定住了。

她真的看見了一個人,大概在十米外的距離。因為這裏的幾盞路燈間距較遠,光線不充足,她一瞬間看不清楚,只好微微眯起眼睛去看。

對方走上前了兩步,她竟然沒躲,憑本能辨識這不是壞人,不會給她帶來危險。

然後,她逐漸看清楚他的輪廓。

那有些熟悉的身形。

那有些熟悉的眉眼。

那有些熟悉的味道。

随着他越來越近,她凝視着眼前的男人,看清楚這個熟悉的故人。

她在心裏“呃”了一下,一下子說不出半個字。就算她潛意識或者說心裏深處有預感他這些天就和她在一個城市,卻也沒想過會忽然和他碰上面。

她想,自己不會是看錯了吧?她不由自主地擡手去揉自己的眼睛,用力到就差揉扁眼球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看着她的舉止,很快開口說話,聲線比以往的要醇厚且沉穩許多:“別再揉眼睛了,你沒看錯。”

“……”樂之翊陡然停住手。

“我跟了你一段路,以為你早發現我了。”他慢慢說下去,“但看你越走越快,我以為你不想看見我。”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樂之翊說話的同時往後退了一步。

這後退的肢體語言沒能躲過冉恺明的眼睛,他對她解釋:“我看你走出了火鍋店,人往這邊一直走,就跟過來了。”

他回來有段時間了。那天他赴約和幾個遠親吃飯,下車後竟然看見她了。她和一個男人在餐廳門口說話,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對情侶在吵架。他當下心裏不知是什麽感覺,就站在車邊看了很久。後來她騎電瓶車走了,那個男人也很快坐上了車,像是準備追過去。他不知怎麽想的,發神經一般當即打電話拒絕了遠親的聚餐,上車跟着那個男人開車的路線,一直追到了她火鍋店門口。他坐在車裏,望見“火吼吼”三個字,立刻知道這是她的火鍋店,她朋友圈裏有寫。

他坐在車裏安靜地等着,不一會兒就看見她騎着電瓶車過來,看她下了車後走向那個男人。他們說了一些話,然後抱在了一起。

他冷靜觀察着那一切,心裏猜測他們是不是在分手,但不是特別有把握。像是為了印證自己沒猜錯,這兩天晚上他都找時間到她的火鍋店門口看一看,但不巧,也許是這裏停了不少車,視線被障礙物遮擋的緣故,他一直沒看見她的人,也沒看見那個男人來接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花這麽多時間去印證這件和他已經沒什麽關系的事情,也許是外婆的離世讓他的思維邏輯在這幾天忽然變得松懈。

他終于在今晚等到了她,然後跟着她到這裏。

“你一直跟着我?那為什麽你不喊我一聲?”樂之翊心跳飛快,聲音也緊張兮兮的,她總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是真人。

最直觀的變化是他高了一大截,視覺上給了她一些壓力。再者,他的頭發短了很多,看上去不像以前那麽柔軟。他的身材也不似以前那麽單薄,肩和胸,還有手臂看起來比以前壯實了,漂亮的五官倒是更顯著了,在夜色裏顯得動人心魄的。

她都不太敢和他直視。

直到這一刻,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這個穿着休閑西服的男人是當年在她家面館打工的男生。

他以前的眼睛單純有光,即便是疲憊慵懶的時候也是帶着精神氣的,現在眉眼間卻帶着一些淩厲的感覺,眼睛很亮,但這個亮有些刺眼,似乎是帶着一些慎重和防備。她悄悄打量着他,覺得他穿成這樣站在她面前有些和她格格不入的感覺。

“我怕吓着你。”他簡單地解釋。

她瞬間不敢再開口問他什麽了,似乎是真的被他吓到了,又或許是面對面了才發現他此刻的陌生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倒是耐心等着她,像是等她再提問,他再回答,但等了一會兒只見她呆立在原地。

也許她是真的被他吓到了,想到此,他視線落在她臉上,忽然提議:“找一個地方坐一坐?”

樂之翊覺得這句話這個語氣老練得簡直和記憶裏的冉恺明很不搭,她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畢竟現在真的很晚了。

真是奇怪,她無數次想念他,好奇他在做什麽,現在人在她面前了,她卻覺得陌生了,如近鄉情怯一般,連他的手都不敢去碰了。

他觀察到她的表情,低頭看一眼腕表上的時間,淡淡說:“算了,太晚了。”

她堅持自己保持理智,片刻後小聲附和:“嗯,今天太晚了,不如改天再聊,我現在也該回去了。”

“嗯。”他像是替她解圍,“往前走嗎?我送你到路口。”

“好。”

兩人一起往前走,樂之翊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看她。

她當務之急就是保持冷靜,不讓自己的心髒跳出來。

好一會兒後她才平複了一些情緒,開啓了一個話題:“你外婆是不是過世了?”

“對,你是怎麽知道的?”他放慢了腳步,轉過頭專注地看她。

“那天在殡儀館,我好像看見你了,但不太确定,後來打電話到服務總臺問了問,确實是一個姓‘冉’的老人的告別會,我想可能是你外婆。”樂之翊解釋說。

冉恺明很快找到另一個重點,直接問她:“你怎麽去殡儀館了?”

“咆哮派……吳娥憐去世了,我去參加了她的告別會。”樂之翊心想他總不會忘記吳娥憐這個人。

“哦,是這樣。”他沒多作評價,畢竟死者為大,對死亡他總是敬畏的,相比之下,曾經那些小恩怨他早就不放在眼裏了。

樂之翊小聲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麽?”他沒聽清楚,幹脆停下了腳步,意思是要讓她轉過頭對着他說。

她只好停下來,轉過臉來看他的眼睛說:“我說節哀順變。”

“嗯,我會的。”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樂之翊有些局促,匆匆移開視線,繼續往前走。

他看出她的生分,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心裏有些許失落,但也覺得正常,畢竟他們這麽多年沒聯系過,感情變陌生是一定的。說真的,他近距離看她時都覺得她和以前比變化不小,她依舊是短發,臉瘦了很多,以前那點似有若無的嬰兒肥消失不見了,線條很鮮明,看上去成熟且秀美了不少。

她那時的可愛模樣一直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腦海。

等他陪她一起到了路口,她指了指左手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說:“我坐夜班公交車回去。”

“安全嗎?”他提議,“不如我送你回去。”

“不用,非常安全,也就六站路,直達嘉嘉公寓門口了,我爸也會下來接我的。”她特地重複了一遍,“非常安全。”

其實他想送她回去,但看出她不太願意,他也不想勉強她。

“那我看着你上車。”他說,“方便的話,到家後發個微信給我。”

“哦,好。”她想起他們很多年沒在微信上問候過彼此了,卻也沒有互相删除。

幸好今晚的夜班公交車沒多久就開來了,多少避免了她和他一起等下去的尴尬。

車上還有幾個女生,樂之翊和冉恺明說了聲再見後立馬上車了,速度之快和逃跑沒什麽區別。

他停在原地,目送她上了車,安靜的視線一直跟着車前行,一直到車消失在他的視野,他才轉身緩緩往回走。

樂之翊坐在後排的座位上,一直不敢回頭,一顆心狂跳了好幾站路。

窗外夜色正濃,樹間的路燈和建築群上亮着燈一齊随着車速在她眼眸裏彙成一片如同綴滿了螢火的海洋。她驀然有一種感覺,這個世界在今晚失真了,她好像漂浮在空中一樣,整個人恍惚,連車窗上倒映的一張臉也是,模模糊糊的,這确定是自己的臉嗎?剛才确定是他嗎?和她走路和說話的人真的是他?那靠過來的氣息和那份溫熱是他本人的嗎?

如果不是,為什麽她的心到此刻都在狂跳?

為什麽她一個年齡已經很成熟的人,一旦和他面對面了,像是驟然失去了正常的溝通能力一般?不僅不敢多問他一句他如今的情況,連他的眼神都刻意回避?

她覺得自己太緊張了,連火鍋店正式開業前的那個晚上都沒有此刻這麽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

大樂,別緊張,不是已經在夢裏親親抱抱了嗎?現在人都在你面前了,你怎麽連手都不敢去牽一下啊?

大樂捂住臉。

當然啦,時間飛逝,彼此暫時感覺陌生是正常的,以前的感覺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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