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終見母後

亂火紛飛之中，風三娘一身血污地飛到秦驚羽的身邊，"教主！"

秦驚羽道："三娘，你帶領剩下的人全部撤出程華門！"

風三娘應一聲，飛身而去！

激烈的交戰一直持續到拂曉時分。

突厥兵漸漸占據了優勢，西夏軍隊遵長公主令，且戰且退，除了死傷的，全部退到程華門外。

衛将軍在程華門外焦急地等待，一邊不斷斬殺撲上來的突厥軍，一邊等候長公主。

身邊的一名将領埋怨，"衛将軍，你怎麽能只留李肖一人在長公主身邊保護公主？"

衛将軍無奈道："這是長公主的意思，她命我們所有人先行撤退！"

重傷者被擡下，輕傷者就地包紮，将士們都疲憊至極。

衆将士皆默然，長公主這樣的女子，無論膽識還是氣魄都絲毫不輸男兒。

沈之讓也着急道："師姐，你倒是快點出來啊！"

金氏兄弟中的老大也受了重傷，老二和老三也在一旁給他包紮。

在衆将士的翹首以盼中，秦驚羽和李肖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程華門之外，後面還有風三娘！

衆将士雖然疲倦至極，可是看着長公主的血色羅裙，還是一片歡呼。

沈之讓的心總算放下來，"師姐，你可出來了，我都擔心死了！"

秦驚羽揚唇一笑，"我沒事！"

衛将軍等全體跪在秦驚羽面前，"臣等恭迎長公主！"

秦驚羽道："衆位請起！"

秦驚羽看着身後越來越近的突厥軍，決絕道："放下斷龍石！"

一塊高達兩丈的巨石緩緩放下，阻隔了後面的追兵的退路，也将身後的象征西夏皇權的宮闱留給了突厥人。

秦驚羽強忍住心中的痛楚，突厥人的鐵蹄終于真正踏入了西夏皇家宮闱。

火一占持邊。那是自己從小的家園，現在居然讓外寇徹底染指！

秦驚羽心中氣息翻騰，一時竟說出來話。

終究是沒有等到南楚的援軍，西夏皇室就這樣覆亡了，秦驚羽有一種切膚之痛，慢慢升襲上來，蔓延至全身，終至無法呼吸！

衛将軍沉聲道："還望長公主節哀，眼下并不是傷心的時候！"

秦驚羽驀然擡頭，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都在看着自己，神色決然而寧靜，秦驚羽知道，自己是他們心中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支柱，若是此時此刻，自己真的頹廢倒下了，西夏這個名字就真的在歷史上永久除去了，從此突厥人會改寫西夏的歷史了，還有夏光遠，那個一直企圖野心勃勃地入主中原的突厥王子！

就算夏光遠沒有踏入西夏的國土，自己和夏光遠之間，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在關外和南宮瑾合謀，要殺了自己，不是慕容熙越，自己現在早已是黃土埋身，客死異鄉了！

秦驚羽的眼眸忽然煥發出異樣的神采，沉聲道："衛将軍，啓程，前往京畿！"

"末将遵命！"衛将軍等一衆将領一臉的鐵骨铮铮。

斷龍石阻斷了身後突厥追兵的腳步，給了秦驚羽他們一個休整的時間。

昔日煌煌威嚴的宮門，已不能阻擋這場夢魇般的殺戮。秦驚羽策馬離開程華門，将殺戮與烽煙遠遠甩在身後，隔斷在宮門之內，默然回望宮門，滿心只餘蒼涼。

李肖盡管身中好幾處刀傷，卻固執不肯離開秦驚羽左右。

行至半日，終于抵達京畿，秦驚羽命衛将軍清點人數，堂堂西夏禁軍，竟只剩得萬餘兵馬，秦驚羽命禦醫速速救治傷員。

沈之讓這一次終于派上了用場，雖說醫術不及秦驚羽，可終究是賽華佗聶青竹嫡傳弟子，縱然不濟，可是基本的包紮和上藥還是在行的。

秦驚羽剛到京畿，立即馬不停蹄趕往京畿的皇家寺院。聽哥哥說，母後在這裏，秦驚羽心中慶幸不已，幸好，幸好母後心灰意冷，住在了皇家寺院，要不然，這一場血腥殺戮，母後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女子，如何能逃得過？要是不幸落入夏光遠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在西夏先祖修建皇宮之時，就在程華門放置了一塊重達萬斤的斷龍石，世事變化，滄海桑田，只有這塊皇家聖地，皇家寺院可以守得一片清淨。

秦驚羽想不到，這一天這麽快就到來了。

西夏皇家寺院建于白雲深處，沿路古木蒼蒼，梵香萦繞。

站在這百年古剎高高的石階前，秦驚羽怔怔止步，一時竟沒有勇氣邁入那扇大門。

西夏先祖原本建立的世外方寸之地，最後的寧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戮給驚擾得幹幹淨淨，這天下，果然有一塊清淨之地嗎？

若不是母後在這裏，而是在深深宮闱裏面，秦驚羽真不能忍受再一次的至親的生離死別。

一步步踏上石階，邁進山門，禪房幽徑一路曲折，掩映在墨蘭花叢後的院落悄然映入眼簾。

咫尺之間，秦驚羽望着那扇虛掩的木門，擡手推去，卻似重逾千鈞。

秦驚羽忽然沒了勇氣，母後知道噩耗嗎？知道父皇已經過世，知道大皇兄也已經離世了嗎？知道西夏皇室已經不存在了嗎？秦驚羽驀然覺得呼吸沉重起來，這一切，母後如何能接受得了？

"長公主！"一旁的李肖見秦驚羽神色恍惚，隐含沉痛，不敢直視秦驚羽，低頭關切道。

秦驚羽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本宮沒事！"

秦驚羽不知道母後能不能忍受這世間最痛的折磨，幾乎一夜之間，家國覆亡，丈夫，兒子驟然遠去，以前聽哥哥楓怡然說過，母後驚聞自己離世的噩耗，當即病倒，那現在呢，那母後能承受住再一次的致命打擊嗎？

哥哥楓怡然說母後現在已是不問世事，潛心向佛，對外界的事物不聞不問，秦驚羽心痛不已，為什麽母後連這最後的寧靜都得不到？

秦驚羽沒了勇氣繼續往前走，冬天的風吹得人刺骨的涼，深入骨髓。

一個熟悉的身影悄然站立在了秦驚羽的面前，阻斷了秦驚羽的悲傷，是青璃姑姑。

已有數年不見，青璃姑姑昔日烏黑墨發已然風霜，定定地看着秦驚羽，聲音哽咽，帶着掩飾不住的激動，"公主！"

秦驚羽怔立半晌之後，上前一步，抓住青璃姑姑的手，"姑姑！"

青璃姑姑喜極而泣，"娘娘看到公主，必定…"

秦驚羽愕然，母後不是應該已經知道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嗎？母後如此思念自己，卻為什麽不派人尋自己回宮？

青璃姑姑看出了秦驚羽的疑惑，道："七皇子殿下已經将公主的消息告訴娘娘，娘娘喜極而泣，本想立即命奴婢去請公主回來，可是最後娘娘苦思好久，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娘娘說這一次，就由着公主的意願吧，公主可以只為自己而生活着！"

直到這一刻，秦驚羽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自私，大皇兄寧願忍受着自己的誤解和怨怼，讓自己去追逐自己的所愛，自己卻渾然不覺，在以為自己離世之後，自己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面，完全不顧母後有多悲傷，大皇兄有多難過，遠遠地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裏面，只顧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如果不是家國劇變，是不是自己還會這樣一直躲避下去？

"公主請随奴婢來！"青璃姑姑在一旁道。

秦驚羽留了李肖一幹侍衛等候在外面，悵然随着青璃姑姑踏入寺門。

秦驚羽忽然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心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這樣紛亂過，自己如何面對母後？

青璃姑姑輕輕叩響門扉，低聲道："娘娘，公主回來了！"

裏面傳來一聲低低地"好"的聲音，只是低低一聲，就驚得秦驚羽的心鈍痛不已。

青璃姑姑緩緩推開門，秦驚羽驚得呆住，母後，風華無雙的母後，幾時，竟變成這幅模樣？

素來雍容華貴的母後，如今褪盡鉛華，滿頭霜發，短短四年，恍如老了二十歲一般，一身素衣，神态卻安靜恬淡。

皇後看見秦驚羽，目中盈有淚光，柔聲道："阿羽！"

秦驚羽一時恍惚無言，只怔怔地看着母後，良久，才道："母後！"

秦驚羽跪在母後面前，淚湧而出，"母後，是兒臣不孝，讓母後擔心了！"

母後的手柔軟冰涼，吃力地将秦驚羽扶起，輕嘆道，"阿羽，回來就好，母後能在有生之年再看見你，母後便了無牽挂了！"

秦驚羽咬唇，不知道該怎樣将家國覆亡的消息告訴母後，母後還能經受住這樣的沉重的打擊嗎？

母後淡淡垂眸，看向秦驚羽的眼眸裏面有着無限的不舍和慈愛，"阿羽，阿澈呢？"

秦驚羽一驚，自己要怎麽說出口？自己能将這樣慘痛的消息告訴母後？母後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楓淩澈，已經永遠地消失在了宮闕的熊熊大火之中。

母後看着秦驚羽，久久不語，嘴唇卻開始微微顫抖，幽幽擡眸望向遠處，眼底浮起深深悲涼，低聲道："也許是上天注定，我這一輩子只能有一個孩子在身邊，回來了一個，便又走了一個！"

秦驚羽淚如雨下，拼命搖頭，"母後，是兒臣不好，是阿羽不該離開母後！"

母後輕輕撫過秦驚羽的長發，動作輕柔，如同哄着不聽話的嬰兒一般，輕拍秦驚羽的後背，口中哼着着一首搖籃曲。

青璃姑姑終于不忍再看，背過身去，輕輕抽泣。

母後笑容恍惚，道："先祖們以為這裏是世外仙境，與世隔絕，卻不知道，天底下哪裏有真正的樂土？"

秦驚羽一驚，家國被突厥鐵騎踐踏的消息，天下皆知，不可能沒有傳到這裏來，母後縱然再心灰意冷，也不可能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母後忽柔聲道："阿澈，阿澈來了！"

這下，秦驚羽和青璃姑姑皆驚，母後怎麽了？

"母後！"

"娘娘！"

秦驚羽使盡全身力氣抱緊母後，天底下，沒有母親能忍受住這樣接二連三的噩耗。

"母後，你還有兒臣在！"秦驚羽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

母後回過神來，定定地看着秦驚羽，忽笑道："是啊，我還有我的小阿羽！"話剛說完，身子一軟，竟暈厥了過去。

秦驚羽和青璃姑姑大驚，慌忙将母後抱至床榻之上，秦驚羽搭上母後的脈搏，沉默不語。

"公主，娘娘怎麽了？"青璃姑姑顫聲問道。

秦驚羽緩緩道："只是一時氣血攻心！"

母後經受不了這種打擊，氣血上湧，縱是已經在皇家寺院時日已久，清心寡欲，可是也最終受不了這慘絕人寰的沉痛，一時之間，家國劇變，女兒歸來，可是兒子卻又遠去，秦驚羽只覺心如刀絞，父皇走了，大皇兄離開了，母後如今又倒下了，這天地之間，再無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秦驚羽知道，自己絕不能倒下，自己是母後最後一絲慰藉，是她在人世間最後的牽挂，若是母後連這一絲牽挂也沒有，秦驚羽不敢想象，母後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秦驚羽輕撫母後眉心，昔日國色天香的容顏，眉目清寧，心中只覺一片沉痛。

秦驚羽霍然起身，"姑姑，好好照顧母後，我走了！"

"公主，你不留下來？"青璃姑姑戚聲問道。

秦驚羽搖頭，"我要走了，替我好好照顧母後！"

秦驚羽發誓，要替母後守住這最後的一片安寧，誓要将夏光遠逐出西夏，趕出他的關外，這份國仇家恨，永生難忘。

青璃姑姑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片嘆息。

秦驚羽在回頭看向母後，萬千掙紮之後，決然離開。

旁人都看到皇家的氣派和高貴，淩然不可侵犯，所有的人都向往九重天闕，可是誰能想到，若是有朝一日，皇室傾覆，所有的人都可以有第二條出路，唯有皇家的人不可以，他們要用最後的鮮血來維護皇室的尊嚴。

大皇兄是，自己也是，連母後也是，身為皇室的人，若是成了對方的俘虜，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任由對方百般淩辱，生死全掌控在對方手中，只在對方一念之間，那個時候，便是連人的尊嚴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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