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茍一茍
謝銳言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韓峤正在跟着體術家的視頻投屏跳操。
“早安,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早。”謝銳言肩膀上挂着條白毛巾,打了個哈欠,晃了晃腦袋。
早晨洗完頭,水汽沒有完全幹透,一滴飛濺的水花打在了韓峤的臉上,正中韓峤左眼角下的淚痣。
巧合總是出現在細節處,如果不是時機不對,謝銳言很想拍張照片發微博。
謝銳言心情複雜:“……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韓峤沒有在意,擡手拭去水珠,繼續跳柔軟操。
謝銳言在旁邊看,過了一會兒點評:“擡腿的時候有點僵硬,可以再嘗試增加熱身時的拉伸。”
韓峤停下來,等着謝銳言的解說和指導。
在韓峤殷切的目光中,謝銳言腦子發懵,身體發飄,等回過神,已經為韓峤表演了一個手臂抱腿,腳過頭頂。
“柔韌是健康的保障。”韓峤啪啪鼓掌,帶着笑容給了極高的贊美,“你現在就像貓一樣靈活。”
但是小貓咪一般擺出雞腿造型的下一個動作就是舔菊花,兩腳獸不能輕易模仿。
謝銳言沉默而緩慢地放下腿,假裝自己剛才什麽蠢事都沒做。
韓峤又問:“眼睛怎麽了?”
謝銳言沒好意思說“想你的事想到失眠”,于是邊擦頭發邊胡編亂造:“昨晚從床上摔下來砸的。”
“可能需要注意一下睡姿問題。”韓峤提醒一句,又迅速察覺到不對,“榻榻米那麽點厚度,怎麽摔的?”
拙劣的謊言被當場拆穿,謝銳言尴尬得要命:“呃……我……撞上了爬架?”
貓爬架在房間另一頭,距離榻榻米五米遠,哪怕在夢裏回旋跳霹靂舞也撞不上。
韓峤拍拍謝銳言半幹不濕的腦袋瓜,順手拿起謝銳言脖子上的毛巾給他擦頭,謝銳言沒有閃開。
“是因為想家了沒有睡好?”
“沒有。”謝銳言吱唔幾秒,把心一橫,“手機瘾犯了。”
這個說法比前面兩個更讓人信服,韓總接受良好:“之前訂的那個已經在派件中,按照慣例早上就能到,辛苦你忍了這麽多天。”
謝銳言掃了韓峤一眼,搖搖頭:“沒什麽。”
正值快遞爆倉,手機包裹卡在中轉站分撥好幾天,這天早上吃飯的時候總算到了家門口。
謝銳言當即停止進食,洗洗手拆快遞,摸到新手機後流暢地充電,用取卡器戳小口,然後從客房的小抽屜裏摸出來一張SIM卡,放進去開機,所有操作一氣呵成,馬上就登入了手機自帶的微信。
韓總邊吃早飯邊震驚。
年輕人,不簡單,手機摔壞了,卡還在,仿佛未蔔先知,早知道手機會壞。
其實謝銳言只是未雨綢缪,學會了提前備份。
謝銳言有兩個微信,一個是平時用的,加了幾百號人,賬戶已經被謝乘章凍結,早已無法登陸。
還有一個是留學的時候申請的,專門用來和光年星娛的賀桐進行“版權費交易”,只加了幾個看着順眼的人,微信錢包裏賺來的那點錢也還在。
說是一點,也還有五十萬,雖然比在謝氏的零用錢少一個0,這會兒過日子也綽綽有餘。
謝銳言有了底氣,語氣冷冰冰的,面上的神情非常矜持,比韓峤更像一位合格的霸道總裁:“韓總,加個微信。”
韓峤蘸自己調的醬吃完了最後一個小籠包,擡起臉還一副美味到不行的樣子:“嗯?”
謝銳言的霸總雛形一秒破功——突然被饞,也想吃小籠,但在他裝酷guy的時候,食物已經沒了,只剩些醋碟裏的渣渣。
謝銳言只好在心裏咽下淚和口水,繼續維持着冷酷的表情,晃了晃新手機:“轉賬還債。你不會忘了吧。”
除了手機錢和雜七雜八帶了小數點後兩位的費用,謝銳言又給韓峤轉了五千。
“我不白住,這是房錢、回程的夥食、外賣費。”
韓峤沒有收:“說好了腦力勞動抵房租。”
謝銳言據理力争,偏要給錢:“在你家一星期我什麽都沒幹。”
“你不是用水琴的音效給我的同事提了意見?”
“那個不算,有樂理知識的人都能提出來。我不習慣欠別人。”
韓峤聽出來,謝銳言是想走了,選擇planB,去住賓館。
“你在我家,是為了等手機到?”
謝銳言不語。
韓峤沒有确認收款,發了別的東西給謝銳言:“你看了這篇文章,可能不會再着急想搬出去。”
韓峤吃飯的時候從不刷手機,專心進食,早起卻總是看兩條每日新聞,今日頭條則是謝氏的消息。
謝銳言看了韓峤推送給他的網頁頭版消息,主人公是他父親。
謝乘章在開某亞洲房産峰會,答記者問時離了一句題,向全社會公開提供了三子的身份證號碼,要求賓館謝絕謝銳言的入住。
非但沒有就冤枉謝銳言而道歉,反倒更猛烈地潑了一盆髒水。
“教子無方,還望海涵。懇請社會各界人士,不要因為犬子是我的兒子而對他區別對待。”
謝銳言看了這篇文章,沒有韓峤想象中的反應激烈,反倒垂了眼,淡然地說:“我不回去,我和謝氏沒有關系了,讓我獨美。”
“你最棒,在哪兒都一樣棒。”韓峤忍不住想要誇誇謝銳言這股恰到好處的倔強勁兒,“既然要獨美,之後你想住哪兒?”
謝銳言攏緊了韓峤新買的垂耳兔外套:“公園長椅也能過日子,南方馬上就暖和了。”
韓峤揪了揪帽兜上耷拉着的兔耳朵,低聲說:“劉嶺有一次喝醉,在長椅上就打了個盹,手機丢了,內褲也被扒了,好在雞還在,你說可不可怕?”
謝銳言打了個寒噤:“我在CBD外面的長椅上也睡了一晚。”
韓峤:“天太冷了,癡/漢也要挑時間出來作案。”
謝銳言:“……那我去熟人家,或者租房子。”
韓峤:“你家人會不會找他們麻煩,讓他們把人交出來?”
謝銳言直勾勾地盯着韓峤的眼睛,回答他:“會。”
謝銳言又想出個辦法:“我可以在清咖的包間茍一茍。”
在維也納留學和打工的時候,他看很多人睡過清咖,大部分是和他一樣的“創作者”,畫漫畫的,寫劇本的,無家可歸或是靈感來了來不及回家睡覺的人都有。
韓峤嘆了口氣,把蒸籠早餐碗收進廚房。
“能茍多久?之後還得重新想辦法。”
想法一個個被無情擊碎,謝銳言眉間郁色漸濃:“那你說該怎麽辦。”
韓峤把碗放進洗碗機,洗手擦幹去拿手機:“你在我這兒只有小莊和劉嶺兩個人知道。你要是需要的話,我給你介紹我朋友開的青年旅舍,就在珈緣邊上不到兩千米,價格優環境好,你用我身份信息入住,你爸肯定查不到。”
謝銳言:“他們不會洩密嗎,真的沒有人知道我在你這兒?”
“他們是不待見你,但為人可靠口風緊,這點你可以放心。”韓峤舉起手,在胸口點了點,“我用心跳向你發誓。”
謝銳言的視線劃過韓峤的手指,落在他的心口,忍不住伸出手,把韓峤的手拿了下來:“我在哪不是什麽很嚴重的機密,倒也不必發如此毒誓。”
韓峤打開手機通訊錄:“我現在聯系青旅。最近有疫情,你外出當心,住宿時也要記得戴口罩,口罩我這裏有很多,你随意拿。”
謝銳言:“不用,我不搬了,房錢我會照給。”
韓峤電話還沒打出去,撥號的手微微一頓:“怎麽突然想通了?”
“你是不是不想我住着?”
韓峤笑:“怎麽會。你沒有處處和我針鋒相對,也不會亂碰我家裏的東西,和我作息同步,晚睡早起。你是位相當完美的室友。”
韓峤待人寬容,謝銳言沉默了許久,才說:“你不是我朋友,除了線上外,我們沒有交集,他們查不到這裏。而且既然我已經占了貝多芬的窩,就要多占一段時間,不然感覺沒辦法給它交代。”
可以想見,謝銳言給自己找留下來的借口找得不容易,寄人籬下束手束腳,還是最看不慣的長頭發死對頭的家裏,不會好受到哪裏去。
示弱意味着可以進一步欺負,倒毛捋的時機來了。
韓峤促狹一笑,順手摘掉發圈,一撩漆黑的長發。他站得離謝銳言極近,發尾打到了謝銳言的鼻子、嘴唇和下巴上。
謝銳言:“?!!”
韓峤:“頭發太長了,紮得頭皮有點緊,不好意思。”
謝銳言:“嗯。”
這麽平淡的反應有點無趣,韓峤心裏奇怪。
曾經謝銳言讨厭長發讨厭到追着噴,如今卻轉了性,頭發掃臉也沒有任何不悅。
看謝銳言之前的反應,明顯是想吃小籠包卻又憋着。
韓峤勾起唇角,起身又去了廚房,端了一籠熱騰騰的蝦肉小籠出來,規規整整地圍成三圈,外七、中五、內部一顆,正中間的頂上還用梗插着一顆小而圓潤的櫻桃,暗示着“童貞”。
這麽傷敵一千自傷八百的隐喻,只有韓峤想得出來,可惜謝銳言先把那顆櫻桃摘下來吃了,什麽古怪的事情都沒有想到。
韓峤盯着一點果肉都沒剩下的櫻桃核說:“再吃點?”
謝銳言客氣地拒絕:“我不餓。”
“是嗎,你都沒怎麽吃,光玩新手機了。”
“我喝了牛奶,真的不餓。”
話音剛落,謝銳言的胃極為配合地發出一聲氣勢逼人的轟鳴
咕唧。
韓峤定睛一看,謝銳言耳朵紅了。
謝銳言搶先說:“你什麽也沒聽到。”
“好的,我什麽也沒聽到。”韓峤似笑非笑地問,“你真不餓?”
謝銳言從韓峤的表情裏感受到了十足的戲弄。
“不餓。”謝銳言拿起了筷子,面紅耳赤地維持着最後一點要命的倔強,對着中間那顆下手,“但我一個都不會給你剩。”
“這籠特地給你留的。”韓峤氣定神閑地走到謝銳言身邊坐下,“我飽了,看你吃。”
“你不工作嗎?”
“還早,九點開始也來得及。”韓峤說出了他本人風格之外的話,“工作哪有看你吃東西有意思?”
謝銳言低下頭,耳朵要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