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京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洪災,讓白府這座百年大宅損失最重的不是金銀器物,也不是良田,而是世家真正的積澱——藏書閣和祠堂。
更不必說正當他們急于盡力挽救的時候,官府的人卻已趁亂一舉拿下了劍門山上的那些流民。
而其他為躲避稅賦藏于劍門山和受白府庇護的村民也被這場洪水給引了出來,上官瑾看着謝晚芳早有準備一般領着手下于短短兩日間就梳理清楚了所有人的身份,又見白氏一族的人為了自保矢口否認與自家有關,心中如同悶了口氣,不得舒展。
尤其是當洪水褪去後,下面的人來報說是原來大雨那晚沖毀了山坡上的一段水渠,這才導致了多年來都平安無事的地方竟然遭了災。
上官瑾回想起那天夜裏整件事的過程,并不相信會是真地這麽湊巧。
他也知道,即便是真地湊巧,別人也不會信。
偏偏謝晚芳還一副很是恭敬的樣子前來詢問上官瑾的意見,問他打算如何處置大牢裏的那些流民,上官瑾看着她,突然覺得有生以來遭遇了第一次關乎修養的挑戰。
他連擔着京都第一郎君之名的顧照之都從來沒有真正放在心上,也并不覺得別人說他不如他就真的不如,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卻前所未有地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上官瑾一時沒忍住板着臉說道:“自然是繼續關在你們縣衙裏等候發落,這還用得着來問我麽?”
謝晚芳也不氣,笑呵呵領了命下去了。
等她出去了好一會兒後,上官瑾才猛然反應過來:她這是又來旁敲側擊地在試探自己啊!
事已至此,這個功他受了,這鍋他不背也只能背了,難道還能對白家說那水渠不是他破壞的麽?且不說人家信不信,光是這麽巴巴地上去解釋就實在有損他此番來的氣勢,傷的也是上官家的面子。
再者,有時回以顏色可以,趕盡殺絕卻不行。
他只能見好就收,原定要拿那些流民做文章的打算便也不了了之。
萬萬想不到,一個鷹奴出身的區區女子,竟就這樣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上官瑜想起她,氣極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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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用了,仗打了,人抓了,該有的捷報自然也是要有的,很快,上官瑜就領兵返回了京都城,與此同時,徐謙呈給戶部的公文也送了上去。
沒過多久,從京都城便傳來消息:豐安縣衙協助剿匪有功,賞銀三百兩,另賞縣尉方寄雪白銀一百兩。
謝晚芳這時才知道,拿了頭功的上官瑾得到的賞賜也不過只有白銀千兩——很顯然這是蕭弘有意弱化他的功勞,以此作為對世家勢力的安撫,也算是雙方的平衡。
幾日後,朝廷又頒布了針對此次豐安縣受災百姓的政令,鼓勵并支持他們遷居豫州,并言明會給予第一批先行的人比在本地多一成的土地,此後依次遞減。
随後尚書臺的公文也下到了豐安縣,要縣令徐謙帶同佐官方寄雪回京述職。
接連得知這兩個消息的時候,謝晚芳禁不住有片刻的恍惚:她真的……做成了?
“看來,你我都在這個位置上待不久了。”徐謙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如是嘆道。
從前白氏勢大,需要徐氏制衡,他自然動不得。但現在白氏遭此重創,朝廷新令一下,從前依附于白府的那些鄉民自然也要散,白府的凝聚力和影響力又再大打折扣,而這些人去了豫州,又可解決那裏的地無人耕的問題。
白氏被削弱了,他們徐氏當然也不能繼續壯大——所以,他也留不住了。
真是好手段啊!
徐謙此時回憶起來,才覺得或許從這位新縣尉來就任那一天起,就都是聖上和左丞相籌謀已久的計劃,包括那條水渠。
“那下官便提前恭喜大人高
升了?”謝晚芳笑意誠摯地向着他拱手施了一禮。
徐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說道:“方大人真是巾帼不讓須眉,便是尋常男子也不及你的謀略和膽識,将來定然前途無量。”
“大人謬贊了,”謝晚芳謙遜地道,“下官自知能力有限,在您的庇護和教導下當個縣尉還成,別的卻不敢想——其實比起做官,我更想入行伍,上沙場。”
“你想從軍?”徐謙驚訝了,不覺脫口便道,“那雲相知道麽?”
謝晚芳點頭:“知道啊。”
“他同意你去?!”徐謙更驚訝了。
“同意啊,”謝晚芳也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大反應,好像雲澄不應該同意她去似地,“不過相公說我還需要歷練,否則沒有哪個将軍願意用我這種只會添麻煩的。”
徐謙一時語塞,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末了,感嘆了一句:“雲相的胸懷與眼界非我等所能及,當真是讓人佩服。”
這跟胸懷有什麽關系?謝晚芳正想問問,還未來得及,就聽徐謙說出了自己最想聽到的話——
“想來你這次應當能得償所願,若是你願意去雍州,”他說,“我可為你寫封引薦信給河西候。”
***
謝晚芳一行回到京都城那日,正是個清風習習的好天氣,她随徐謙一道去尚書臺述職的時候雖然沒有見到雲澄,但卻相當意外地見到了吏、戶兩部的尚書——謝晚芳沒想到她和徐謙兩個區區縣官進京述職竟還有這樣的待遇。
而且她感覺得到,他們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那看似平常實則客氣中帶着幾分試探和讨好的态度,若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流外官的身份,險些都要以為與他們是同僚了。
無論是兩部尚書還是徐謙,全程都有意無意地在将這次肅清了瞞騙稅賦的功勞引向她。
謝晚芳則在敘述來龍去脈時還是提了上官瑾幾句,佯作謙虛地說時機碰巧雲雲——畢竟追溯上去還是要有人在那些世家面前背鍋的。
再也沒有比上官家這個腦袋大皮又厚的适合對象了。
正事說完之後,她下意識猶豫了一下,但就這麽瞬間的猶豫竟然都被吏部尚書那個人精給看在了眼裏,後者當即慈祥地微笑道:“聖上召了相公進宮,不然你們也許有機會得見一面。”
謝晚芳沒來由耳根子一燙,忙掩飾般地說道:“相公日理萬機,下官豈敢相擾。”
“呵呵。”兩部尚書摸着胡子笑。
謝晚芳心虛地拉着徐謙告了辭。
“行了,你也不必送了。”徐謙豪爽地一擺手,說道,“驿館我知道在哪裏,你去你的。”
“我也沒什麽地方要急着去啊,”她伸了手來攙他,一本正經地道,“先送您去驿館安頓下來再說。”
徐謙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也不拆穿,由她去了。
倒是宋承這個沒心沒肺地,見謝晚芳送徐謙去驿館安頓下來不止,還說考慮着可以順便把晚飯吃了的時候,便立刻把她拉到一旁,滿臉愕然地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居然不先回丞相府麽?!”
謝晚芳:“……我,我覺得一回來就往幽竹裏跑不大好。”
“有什麽不好?”宋承覺得莫名其妙,“誰還不知道你是雲相的人麽?”
“話不是這麽說,”她有點兒糾結地道,“我怕那些人胡說八道,讓相公不高興。”
宋承看着她這副樣子,眉毛一挑,明白過來,嗤笑一聲,說道:“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早前相公把你從鷹犬處撈出來帶在身邊的時候,外頭該傳的早就傳過了。”
“什麽?”謝晚芳一愣,“居然已經傳過了嗎?!”
“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宋承笑話了她一句,又安慰
道,“放心吧,原也就是一些人這麽傳而已,何況你去了豐安縣後這些話就更沒人信了,畢竟哪個男人會把自己的女人往外送?”
謝晚芳頓了頓,神色微寂,沒再說什麽,默默點了點頭。
***
因到底磨蹭了一些時候,等到他們去到幽竹裏時,已是黃昏時分了。
門房打開門一見是她,當即邊拉開大門邊笑着說道:“相公已經回來了,方娘子,哦,不,方大人快請進。”
宋承這還是沾謝晚芳的光頭一回登左相府的門,見狀低笑着肘撞了她一下,說道:“你人緣不錯嘛。”
謝晚芳道:“他們對相公忠心,相公待我好,他們自然也待我好。”
穿過竹徑,遠遠地,就看見了雲澄正站在亭子裏寫字。
她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雲澄一筆書盡,擡眸,看着她走近,莞爾一笑:“回來了?”
謝晚芳點頭:“我回來了,相公近來可好?”
“諸事如常。”他說,“可用過飯了?”
她正要搖頭,卻聽宋承突然說了句:“要不是我攔着她,她就陪徐大人吃了,我說你怎麽能這麽沒良心呢?都不惦記着看望相公!她這才跟我回來的。”
謝晚芳還沒聽他說完就是一激靈,連雲澄的表情都不敢去細看,連忙開口辯解道:“相公別聽他亂說,我只是、只是想着徐大人一個人在驿館住,您這邊也不知什麽時候從宮裏回來,所以才有些猶豫,哪裏像宋世子說的這樣……”她說着,偷偷看了眼雲澄,見他沒什麽表情,不禁一陣心慌,連帶着對宋承沒好氣起來,當即氣呼呼地道,“對了,我險些忘了件事,趁着今天有相公作證,下官敢問世子一句——您打算什麽時候履約啊?”
宋承愣了下,這才後知後覺般地僵住了。
“世子可別想拿上官大人來打馬虎,旁人不知真相,您總是知道些許的。”謝晚芳頗有些冷傲地道。
“……成!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叫就叫!”宋承像是下定了決心,一咬牙,從齒縫裏擠出來兩個字,“姨母——”
謝晚芳嘴唇微動,剛想“诶”上一聲,就見宋承忽地一轉頭,沖着雲澄又喚了聲:“姨父!”
謝晚芳和雲澄雙雙愣住。
她回過神來照着宋承小腿就是一腳,壓低了聲音吼他:“你胡說什麽?!”
宋承忍了痛,面不改色地道:“姨父——以後我也認了。”
謝晚芳被他這“大喘氣”臊地心慌不已,也不敢去細看雲澄的反應,忙道:“相公,我風塵仆仆的,先去換了衣服再來。”
說完就把宋承給拽走了。
雲澄看着她慌慌張張的背影,須臾,垂眸失笑。
“哎呀你慢點兒慢點兒!”宋承被她拽着往前越走越快,險些打了個趔趄。
謝晚芳進了枝葉茂密的竹林就把手丢了,惱怒地看着他,說道:“宋繼澤!相公對我恩重如山,是我最敬重之人,你休要胡言亂語壞他清譽,再有下次,小心我揍你!”
她說完,沖他揮了揮拳頭。
宋承愣了愣,忽然笑了:“哈哈哈,方寄雪啊方寄雪,啊,不,姨母啊姨母,你這是騙自己呢還是騙我呢?分明就是拿人家當心上人,說什麽敬重……”
謝晚芳怒瞪。
“好了好了,莫要惱羞成怒了。”他安撫道,“你方才沒瞧見麽?”
“瞧見什麽?!”她徹底沒了好氣。
“我稱雲相‘姨父’的時候,他沒有生氣诶。”宋承說着,狡黠地沖她挑了挑眉。
◎作者有話說:
本來應該早點放上來的,有點事耽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