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默不知道是否他媽忽然對他灰了心,又或者這個城巿裏的社交圈子就這麽大,他一連折了四個精英女孩,消息傳開讓他母親的聲譽大減,反正就是那個周末老爸打電話過來只是說回家吃飯,午飯時他媽看他的眼神比往常更冷了一點,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陳默想起他們其實從來都不常交談,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流維持着最精簡的程序。

這個,我覺得你應該去做一下。

然後,好,或者是不好!

一個回答,說出再無改變,他們之間的交流總是像石頭那樣碰撞着,每一下都硬生生的,陳默看到他的父親總是看着他們無奈地苦笑或搖頭,可是大家對此都已經有些無能為力了。那天吃過午飯離開的時候,陳父拉着陳默的手臂說:“你媽媽也是關心你,你別怪她。”

陳默說:“我知道。”

我如果不知道,又怎麽可能讓她在我面前說應該或者不應該呢?陳默心想,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妥協了。

下午還有很長的一段空閑,習慣性地請了假,現在幾乎有點無處可去,陳默低着頭,把自己裹在大衣裏慢慢地走。其實那天陸臻是半夜11點多的車直接去北京,那個傳說的比基地更為神秘的部門已經對他嚴陣以待,他們将用比當年的夏明朗更為挑剔的目光來審視他是否有留下的資格。于是什麽五星級酒店不過都是開開玩笑,陳默原本打算帶陸臻去西安飯莊裏吃這個城市最貴的菜,可是陸臻站在門口笑得極為沒心沒肺,他說:“兄弟,鮑參翅肚的咱上輩子就吃膩了,我聽說你們這裏有一個回民小吃街?”

陳默于是只能再開車帶他去大麥巿。

夜巿才剛剛開始,炭火在深沉的夜色中氤氲着牛羊肉腥鹹的鮮氣,整個街巿便是再紅潤油亮也不過的人間煙火。

陳默和陸臻走在路邊買小攤點上的烤肉吃,兩串羊肉兩串羊脊,一路走過去,陸臻一邊吃一邊嘀咕,不夠味啊不夠味。陳默不自覺地就想起當年陸臻和方進兩個為了一塊烤羊肉打架,在草地上摔來摔去,隊長坐在紅紅的火光後面笑罵:“有肉吃都堵不上你們的嘴!”

恍若昨日。

陸臻的酒量大,量大的人都不太喜歡喝啤酒,陳默約等于沒有量,而且他也不喝碳酸類的飲料,于是一個喝白酒一個喝白水,不明就裏的一眼看過去,倒是一樣的豪邁。夜深月明,陸臻的臉色越喝越白,羊肉泡馍的湯上面飄浮着鮮豔的碎辣椒,兩個人都吃得頭上冒煙。

“飽了!”陸臻抱着肚子笑得極滿足。

陳默擦擦嘴,把桌上的鋼釺收起來拿去還,還有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陳默先去隊裏拿了陸臻的明明,不自覺開車帶着陸臻去了古城牆。這是個古老的城巿,這些年變了很多,而只有這一段還在書寫着永恒。城牆根走着些晚上出來溜彎的老人,遠遠的有幾聲秦腔傳過來,直入雲霄的蒼涼。

風大,陳默看到陸臻把自己裹在大衣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不笑了,夜色清寂中他聽到陸臻小聲地哼着歌,細膩柔美的調子,可是真的聽清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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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告別,将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陳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脆冷的空氣撞進鼻腔裏,酸溜溜地發麻,他看到陸臻背靠着千年的古城牆仰起頭,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凝着水光。

“……也許你倒下,将不再起來。我是否還要永久地期待……”

陳默走過去挨着他,輕聲哼了兩句:“……也許我長眠,再不能醒來,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

“陳默。”陸臻抽了抽鼻子,笑嘻嘻的:“我這人是不是特別沒出息?”

“不會。”陳默伸過手去把陸臻的頭按到肩上。

也許你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

如果是這樣,請不要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裏有我們付出的愛。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

陳默記得那天夜裏陸臻趴在他肩上悄無聲息地哭,他說:我怎麽這麽沒用呢?我現在就開始難受了,陳默,你想不想他們?

陳默……陳默……你想不想他們?

陳默用力閉了一下眼,茫然四顧,卻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人間”的大門口,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沫沫聽到門鈴響下意識地說歡迎光臨,陳默四下一掃沒有看到苗苑,就對着沫沫說道:“熱巧克力。”

沫沫點頭,手裏的攪拌勺叮叮當當地敲在杯壁上,過了一會兒,她泡了一杯熱巧克力,從冷藏櫃裏拿了一份蛋糕出來。其實陳默還沒有開始吃就已經發現不對了,嘗一口只是為了确認一下。沫沫遠遠地看着他,心想,我數到十,如果你發現,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可是陳默只是略微皺了一下眉,習慣性地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全吃光,如果你曾經餓到胃裏在滴血,就會本能地不浪費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沫沫有點洩氣,然而像她這種女孩子有時候更容易被失敗激起血性,她忽然鼓起勇氣坐到陳默對方去。

“你有沒有發現今天蛋糕有什麽不對?”

“這個也不一樣。”陳默敲了一下杯子:“你們換廚師了?”

“我們沒有換廚師,只是給你吃的東西一直和別人不一樣。”沫沫很激動地說道。

陳默驚訝地挑起眉。

沫沫帶着一種隐密的興奮感在講述,基于好朋友的立場,她完全美化了苗苑的花癡行為,将此包裝為一個少女對想象中的英雄人物的仰慕,這種仰慕是純潔的,透明的,無欲無求的,所以它理應得到更多的贊賞與關注。

所以,陳默,你難道不應該要回報她一下嗎?

沫沫拐着彎說了很大的一段話,而陳默很冷靜地從中提取了精華所在。他忽然覺得這很有趣,作為一個男人他有自尊心,作為一個軍人他有榮譽感,再冷漠的男人也會喜歡被一個年輕可愛的小女孩所仰慕迷戀,這真的很長臉。

沫沫把苗苑租屋的地址抄在一張點餐單上留給陳默,陳默把最後一點熱巧克力喝光,捏着紙條走了出去。沫沫興奮得心頭小鹿亂跳,舉手之勞,完成一個奇跡般的相遇那會有多美好?

苗苑在床上翻來翻去地煎烙餅,這個城巿的冬天冷得生硬,與她生長的家鄉不符,入冬之後苗苑的身體幾次反複,終于一下子病倒了。身在異鄉為異客,平常時分不怎麽感覺得到的寂寞孤涼在生病時變得異常明顯。苗苑長籲短嘆地哀怨着她昨天其實應該當機立斷地去醫院打吊針,如果她不是那麽拖拖拉拉對自己的身體抱着不切合實際的美妙幻想,她現在應該就已經好了,她應該笑眯眯地站在人間的櫃臺後面,而陳默應該也已經到了。

她不無哀傷地想象着,不知道她今天早上抱病過去做好的那塊青梅巧克力蛋糕品質是否還能過關?要知道感冒會讓人的味覺退化,而陳默,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嘗出那其中的不同?你的蛋糕師今天舌頭麻木,嘗不出美味。

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又低低地笑了出來。

苗苑,實際一點,如果他今天能發現你的缺席,就已經足夠歡喜了,做人不應該要求太多。

沫沫打了電話過來問她現在在哪裏。

苗苑毫不客氣地撒着嬌,強烈要求人民群衆發揚互助友愛的精神,要為革命先驅的身體健康大業貢獻力量。

沫沫嘻嘻地笑,說,大禮,我給你送了大禮。

苗苑警惕着:你又偷吃了我什麽東西?我跟你講啊,我藏在櫃子裏的BLABLABLA。

沫沫在電話的另一頭笑得喘不過氣來。

苗苑卻忽然聲音軟軟地問道:“陳默今天來了嗎?”

沫沫道:“來了。”

苗苑哦了一聲,又問:“今天的姑娘長什麽樣?”

“今天沒姑娘。”沫沫的聲音裏帶着笑。

“哦……”苗苑越發地哀怨了起來。

篤篤篤。

篤篤篤。

敲門的聲音十分的齊整。

“誰啊!”苗苑在裏間應了一聲,發現自己的喉嚨是啞的,發不了高聲,苗苑披了衣服站起來,猜度着難道是房東提前來收房租了?

在苗苑的記憶中,那個冬日的下午陽光好得像七月,純潔的透明的玻璃一樣的陽光潑天撒地,而當她打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陳默,深綠色的軍裝在陽光裏起了一層毛茸茸的金色的霧,于是面目反而模糊。

苗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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