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陳默的反射弧雖然長,可是行動力卻不一般,于是他的效率也總是相當的不錯。第二天,成輝在晚飯之前感覺到陳默停下來充滿期待地看着他,于是試探着問了一聲有事兒?

陳默點頭。

成輝揮手,有事兒就忙你的事兒去吧,晚上趕不回來我頂。

陳默抓起錢包和鑰匙就走了出去,成輝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桃花兒開了嘛,這小子。

陳默在一路開車時思考他等會兒要怎麽跟苗苑說,而苗苑又會怎麽回答他。如果苗苑同意會怎麽樣,如果她不同意,又要怎麽樣。原傑曾經向他唠叨過一個道理,說女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所以女人說不其實就是,女人說要走,那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她。陳默對這個理論抱有一定的懷疑,主要是因為他覺得這樣也太閑了點,而次要是因為原傑如此精通理論,那不是也失敗了嗎?很明顯他的女人說要走的時候,沒有期待着他說留下。

最後陳默決定,管他呢,我們總是要先看到目标,才會知道要用怎樣的角度開槍,才知道風速多少,仰角幾何,怎樣糾偏……如果一槍不中,沒關系,再打一槍。陳默覺得這世上的道理千千萬,咱總得找一條适合自己的理論當基礎。

所以,陳默想,按照标準程序他應該進去很有禮貌的邀請苗苑吃頓飯,按照标準程序他應該先問一下她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男朋友,按照标準程序……

按照标準程序……陳默推開門,四下張望之後,沒有找到苗苑,心中非常失落,一般說來苗苑都是在周三休息的。

王朝陽熱情地招呼他,你來了啊,老規矩嗎?

陳默擺手,說今天不要了,苗苑在哪裏?

王朝陽馬上警惕了,早說了嘛,一個男人天天上門買同樣的蛋糕,這種事怎麽看怎麽不正常,果然是來泡妞的,她搖搖頭淡定的說:“今天人不在,跟男朋友約會去了。”

可惜了,雖然是熟客,但是楊維冬昨天晚上剛剛向她讨教苗苑的口味愛好,怎麽着她也不能撬自己人牆角。

陳默頓時冷下來,盯着王朝陽的眼睛咬字重複:“男朋友?”

王朝陽一時被他盯得說不出話來,僵硬地點頭,好可怕,額滴神咧……

“她男朋友,是……?”

“我們店裏那個……就是那個……”王朝陽不自覺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才醒悟過來我為什麽要告訴他,他算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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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發現那個面包師果然也不在,他垂下眼略點了個頭,低聲道:“麻煩你了。”

王朝陽嘴角僵硬地一抽,強笑:“不麻煩。”

按照标準程序,他這樣的經歷應該叫做,目标對象,忽然失去攻擊需要,他潛伏三天,追蹤千裏,終于發現并鎖定目标,然後上面說:別打了回來!

陳默站在人間的門口徘徊了一下,漫無目的地随着人流而走,這條路上走着形形色色的人,或者匆匆,或者悠閑,陳默茫然地看着他們,視線從那些無差別的臉上滑過,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似乎,他總是慢了一步,讓一些東西從自己的指間滑過,等到那種觸覺傳到大腦,再握緊,手中已經空空如也,只差一點點。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與他擦肩而過,陳默被擠到一家鹿港小鎮門口,門開門關時從大廳裏飄出來一段熟悉的樂曲……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陳默站在門口愣了幾秒,鬼迷心竅地推開門走了進去。侍應生熱情的過來招呼他,把他引到靠窗的位置遞上菜單,陳默專心在聽歌,漫不經心地說随便,好的,就這樣。

李宗盛那把拖泥帶水的嗓音在空氣中浮動,極淡的滄桑,百轉千折的居然還有幾分豁達的味道。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前世的因緣也好。

然而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夠重回我懷抱。

……

雖然歲月總是匆匆的催人老,雖然情愛總是讓人煩惱。

雖然未來如何不能知道,現在說再見會不會太早。

……

一曲終了,陳默終于有心情打量店裏的環境,這家臺式飯店,背景音樂一直不停地放着滾石的老歌,帶着濃濃的懷舊味兒,裝修簡單明快。侍應生端了一盤冰沙放到自己面前,陳默嘗了一口,很甜,但是很冷,陳默把勺子放下,看窗外往來的人群,日暮西沉,豔色金紅的晚霞把這城巿燃燒成一片輝煌的火海。

按說以陳默的年紀,他的青春已經錯過了李宗盛和羅大佑的時代,可是當年他軍校的一個室友狂迷李宗盛,陳默對音樂沒有太多感觸,他總是漫不經心地聽着,漫不經心地哼兩句,于是永遠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因為聽到某首歌而潸然淚下,為什麽有人會對一個歌者抱有崇敬的心理。

而此時此刻,陳默在這個色彩濃烈的黃昏一人獨坐,在人群喧嚣中回味自己的寂寞,他忽然記起室友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我喜歡李宗盛,因為他試着不露痕跡,告訴我愛情的道理。

這句話很蒼老,很模糊,好像壓在記憶的箱底已經很久很久,展開看的時候滿是塵埃。

陳默記起當時的他是完全不在乎什麽叫愛情的,每一個壯志雄心的男人在二十出頭的時候都不在乎什麽是愛情,在他們看來,愛情就像面包上的草莓,紅豔豔的,誘人的美味的脆弱的……裝飾!

對,關鍵詞在最後一個,無論多麽美好的形容詞都不能抹去最後那個名詞的定性:裝飾!

所以那個時候的他對室友的喜好不置一評,如果說愛情本身就不重要,那麽,愛情的道理更不值得太關心。我們年輕的時候都曾經瘋狂地追求過某些東西,也曾經不屑一顧地放棄過很多東西,而那其實都是因為我們的無知。陳默心想,大概就是如此,他的無知讓他錯過了他生命中最好的姑娘,可是,如果沒有相遇、別離、錯過,無知的人要怎麽才能知道起來?

陳默離開那間餐廳的時候,辛曉琪激揚的嗓音在耳邊回響。

被愛是奢侈的幸福,可惜你從來不在乎。

……

我們的愛若是錯誤,願你我沒有白白受苦

若曾真心真意付出,就應該滿足。

……

啊!多麽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願你掙脫情的枷鎖,愛的束縛任意追逐。

別再為愛受苦

……

陳默記起那時苗苑看着他淚流滿面,她說她不行了,她說你不愛我。

她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她邏輯分明有理有據,她其實是在等待着自己去反駁她。

陳默心想他當時應該堵上她的嘴,把她抱在懷裏狠狠地親吻,他應該牢牢地抓緊她,絕不放開,他應該斷然地告訴她……

不,你弄錯了,我愛你!如果你還覺得不夠,那我就加倍好好愛你!

然而他沒有那麽做,他克制又有禮,他寬容又大度,他表現得無懈可擊,或者,那其實只是因為,當時,自己,也是有猶豫的吧!

錯過了的,總是要到錯過了之後才知道錯過。

苗苑今天挺開心的,本來老板一早就說過要在店裏滿月的時候請大家出去HAPPY一下,只是店裏事兒忙沒機會,昨天在楊維冬的倡議,自己的支持,還有沫沫的附議之下,老板終于包了一輛面包車,請大家去秦鎮吃大刀米皮,雪白的米皮,锃亮的大刀,米皮切得細細的,拌上酸芹菜豆芽辣椒油,那叫一個香,又酸又辣又夠味。

一開始苗苑還抱怨,專門出一次城,居然就為了個小吃,可是一吃到嘴裏才知道那是真的值,拍着桌子也不能放啊!老板好人做到底,回城時一個個地送到了自己家裏。

入了夜,晚風送爽,老板開了車上的電臺放歌,是首老歌,苗苑輕輕跟着哼了一路。

似乎是從某一天起,陳默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苗苑回憶了很多次,确定是在那天晚上他在她小區裏出現之後。苗苑自嘲地笑了笑,她有過一些猜測,一些懷疑,可是那又如何呢,這世界其實真的存在巧合,而事後我們也無力去分辨。

沫沫打好計劃決定要和米陸同學共同創建良好的革命未來,于是退了自己那邊的房子去和米陸一起住,退房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些年收了那麽多雜物,所以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各家兒子,各家親媽領走。苗苑無奈地接手了一批自己的舊物,其中就有那只BH的超級大兔子。這是苗苑曾經的寶貝,但不是沫姑娘的,能看得出來這只兔子這半年來在後媽家裏過得挺憋屈,漂亮的長毛沾了灰,灰頭土腦的一大只,苗苑守着它看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給澡盆裏放水……

秋色正濃,銀杏的葉子染出金黃色的風,苗苑捏着酸疼的胳膊腿兒,癱在小沙發上看着陽臺外,那兔子沾了水越發狼狽得不能看了,可憐兮兮地被苗苑栓着耳朵挂在那兒,在風裏一下一下地晃悠。苗苑看着看着,慢慢微笑起來。

被愛是奢侈的幸福,可惜你從來不在乎。

我們的愛若是錯誤,願你我沒有白白受苦。

若曾真心真意付出,就應該滿足。

苗苑想起那天她在車上聽到的那首老歌,叫什麽名字來着?當時還被老板嘲笑毛文化來着,算了,忘了就忘了吧,不過那歌詞說得還真是挺有道理的,所以要說這歌啊,還是老的有味道!

人間的好生意引來了一些跟風者,苗苑再接再厲地打算要給店裏上檔次,開出一個系列來做純正的動物鮮奶油。這年頭人們聽到動物就覺得會發胖,捧着植物二字就以為和健康直接劃等號,其實根本不是這樣。氫化植物油裏含有大量的反式脂肪酸,壓根兒就不是什麽健康的好東西。

上次苗苑在店裏代王朝陽的班,某位穿着入時的小姐高傲地向她抱怨,你們店裏的東西怎麽全都是用什麽黃油啊奶酪的,為什麽不用麥琪淋?植物性的才健康,又不會發胖。

苗苑聽得一口鮮血差點噴出來,麥琪淋什麽價錢?動物黃油是什麽價錢?苗姑娘欲哭無淚地向她解釋了半天利弊,時髦女郎半信半疑地去了,由此苗苑深切地感覺到,經驗主義害死人啊!!

店裏賣得最好的奶油小方是草莓味的,可是選試點的時候苗苑鬼使神差地選了巧克力,廣告做得炫,科普夠到位,東西也實在是好吃,新産品一下就轟動了。而且是完全超出苗苑意料之外的大成功,點評網上被人打到26分,一天可以賣出去幾百塊,老板樂得合不攏嘴,又給苗苑招了一個助手來幫忙。

苗家老爹的梅子酒一直都藏在酒櫃的最深處,當初苗苑就是用這個酒來釣陳默的,釣到了之後這酒就功成身退。那天苗苑看着瓶裏淡青碧色的液體再一次的鬼迷心竅,她倒出來一點,于是一批十六塊小方都帶上了淡淡的梅子酒的醉意盈然。第二天苗苑聽到王朝陽費勁地向顧客解釋說我們這兒的巧克力小方一直都是這個味兒啊,從來沒有放過酒,真的從來沒有過酒味。

她偷偷地抿起嘴角。

後來苗苑控制了用量,一天只做九塊混在普通的小方裏搭着賣,于是那些精心調制傾情呈獻的,曾經只打算讓一個人品嘗的青梅巧克力奶昔蛋糕,流到了這城巿裏形形色色的有緣人手裏。王朝陽很快地發現了苗苑的秘密,開始神秘兮兮地誘惑顧客,她說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你多買幾塊,說不定就會中呢?

苗苑轉過頭,沖着王朝陽眨眨眼,楊維冬感慨了一下,現在的女孩子真會做生意。

陳默後來沒有再去過粉巷,不過蛋糕倒是沒少吃,原傑因為一塊抹茶慕絲丢了個女朋友,憤恨之下把人間店裏的東西吃了個遍,吃完了氣也出了,倒吃出了感情,隔三差五地也會去順點什麽來嘗嘗。陳默就托原傑記得給他帶巧克力小方,原傑于是感慨這男人的心和胃還真是一起的,心被甩了,胃還惦記着呢。後來巧克力小方的植脂奶改換成了鮮奶油,陳默忽然發現記憶中的味道又浮上了心頭,可惜還差那麽一點,就是差那麽一點點,讓他悵然若失。

原傑習慣性地在周末出去逛個街,買點日用品,理個發,順帶給自己和隊長買宵夜。原傑覺得自己的水平是越來越高了,那麽個小小的脆弱的小蛋糕一路拎回來居然還能一點不亂也真不容易,原傑生怕放久了東西走形,為了确保勝利果實他直接給陳默送了過去。

陳默正在準備周一去隊裏開會的發言材料,晚飯沒吃剛好也餓了,拿起來就咬下去一口……原傑便眼睜睜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的冰山隊長在一瞬間變了臉色,仿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了一眼,沖出門去。

乖乖,咋個情況?原傑伸長了脖子看陳默消失在走道拐角。

陳默一路車開得急,胸口亂亂的悶悶的一團理不出個頭緒,一頭撞進門之後才發現失語,尴尬地隔着玻璃張了張嘴,苗苑在裏面看到人,繞出來見他。

“有事兒嗎?”苗苑難得看到陳默着急,覺得很受驚吓,天塌了還是地陷了?

陳默掩飾地握起拳頭放在唇邊咳了一聲,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又開始做那種有酒味的蛋糕了?”

苗苑頓時緊張,她條件反射就想抵賴。

可是陳默卻忽然看定了她:“我剛剛不小心可能買錯了,把你弄給別人吃的蛋糕買走了,所以……那人買錯了東西有沒有發現?他有沒有發現不一樣?其實我覺得你如果現在喜歡誰,別像當初那樣了,萬一他吃不出來怎麽辦,你喜歡他還是直接說比較好,真的。”

“我跟他說過的,”苗苑笑了,“但是他不愛我,其實沒關系,我現在知道他一直都很關心我,我現在也挺高興的。”

“他不愛你?”陳默忽然握住苗苑的手臂:“那他既然不愛你,你也別耗着了,沒意思的耗着也沒用,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

“啊?”苗苑傻眼了。

陳默看到店裏的店員顧客們正在往這邊張望,他咬了咬牙直接把苗苑拽出門去,苗苑正被那句大雷劈得腦子裏暈乎乎的,完全沒有反抗地就讓他給拉跑了。

陳默找到路邊人流稀少的地方,轉身把苗苑鎖到自己與牆壁之間。

“是這樣……”他試圖解釋。

苗苑眼巴巴地看着他。

陳默頓時覺得腦子裏一下又亂了,很多話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要怎麽說,硬生生地堵在胸口,人們在被逼到極處的時候總是喜歡說要不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好像那上面清楚明白地刻着字。

陳默想我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

可沒用啊!

那只是血乎乎的一團肉!

“我,我,如果……”

陳默焦慮地看着苗苑的眼睛。

“我愛你了,你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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