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百花争鳴
我聽小海子這話倒像是要輕易放過了,疑惑的端起茶盞,稍抿了口卻不插嘴。小海子見我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膽氣更壯。笑眯眯的回頭:“主子,奴才覺得,曼冬這錯小懲大誡為上。”我點頭:“你處置了便好。既然你是管事的,我自信你。”
小海子欣喜溢于言表,卻在轉頭瞬間掩飾下去:“曼冬,主子心慈,知道你是一時疏忽了。這樣吧,明日起,你先別近身伺候了,先看着妙蕊将院子中花草種植幹淨。你可記着了,若是妙蕊有些錯處,你也要連坐,可仔細了啊。”
曼冬本以為這次是逃不過了,卻沒想到,這麽輕易放過,連連磕頭謝過。我聽了,忍不住心裏暗笑,這個小海子也太刁鑽了。将曼冬放于院中,一是可以讓我有時間去查清楚曼冬,另一面又能讓曼冬和妙蕊對立,再加上,之前曼冬近身伺候我,已讓另一些一同來的宮女眼紅,如今啊,怕是也要落井下石罷。
這重回人間後,再一次在翡翠堂入睡,倒不像之前,總是睡得淺,又不易入睡。頭一沾枕頭,就沉沉睡了。
第二日醒了,天色大亮。巧荷走了進來,輕聲問道:“主子可要起了?”我點點頭,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問道:“怎麽是你?”巧荷臉紅了一片,扭捏半天才道:“奴婢求了海公公,說奴婢想伺候主子。海公公瞧奴婢還算幹淨,就讓奴婢來了。”
我忍不住撲哧笑道:“你倒老實。那曼冬呢?”巧荷臉越發紅了,夾着窘迫,聲音壓得更低:“曼冬姐姐正在院子裏。若,若主子要叫她來,奴婢這就去喚。”
我擺擺手,扶着她站起,伸開雙臂由她替我更衣:“為何要來伺候我?”巧荷手下不停,臉卻漲得要滴出血來,蚊鳴般的支吾道:“奴婢家裏窮,若是做外院的粗使宮女,每月份例刨去零碎貼補,全部寄回家去,也只能勉強混個溫飽。”
我不由憤憤,小海子怎麽安排的,這人貼身待着,若是有人以金銀誘惑,她窮極了,怎會不受。
卻聽巧荷話音一轉:“奴婢是家中長女,餘下四個弟弟,爹爹,爹爹又不善營生,我娘也只能靠着奴婢的份例養着家中,”她略頓了頓,扶我坐在梳妝臺前,拿出犀角梳子,輕柔給我梳頭。
我瞧着鏡中得巧荷,眼角略有水色,過了片刻,她擡頭笑道:“奴婢雖在宮中為婢,但奴婢的弟弟都極是争氣,大弟弟已經考了生員,等三年後,他就能入皇城科考,要是,要是能中,奴婢一家便都有靠了。”
一時間喜色染眉,令我都不由替她高興起來。巧荷又笑道:“等奴婢年歲到了出宮的時日,便能一家團圓。”
她見我神色不定,忙慌忙低頭說道:“奴婢多嘴多舌惹主子煩心了罷。”我搖搖頭:“沒事,家裏家常的,我現在想聽都是奢望。如此說來,你要做貼身宮女,不過為了那些份例?”
巧荷連連點頭:“雖說弟弟考上生員,可如今在學堂的資費,還有今後來皇城的路費都還要靠奴婢。”我笑道:“何必那麽麻煩,從小海子那裏領些去罷。”
巧荷忙不疊搖頭:“奴婢無功不受祿。若主子不嫌棄,就讓奴婢伺候您,奴婢拿同曼冬姐姐這樣的份例就夠了。”
我看着她,想起沒入宮前在邊關和哥哥爹爹一起。記得那時,我強着要騎爹爹心愛得熾烈馬,被爹爹抓了現行。罰我關在屋內,不準吃飯。那時也是哥哥偷偷溜了過來,給我送來飯菜。卻不料被爹爹早就料到,最後,我靠在哥哥身上,兩個人饑腸辘辘的說些好吃的,一直到沉沉睡去。
我再擡眼瞧見,倒依稀覺得巧荷可親了些。這人間最真的情意,怕也就只有這血脈相連,是永遠都沒法隔斷。
我嘆了口氣:“如此,便待在我身邊罷。只是你也曉得我要得是什麽樣的人。”
巧荷驚喜之下眼眶泛紅,似是不敢置信。忙低頭掩飾,疊聲說道:“多謝主子,奴婢,奴婢。”我笑道:“快些罷,若誤了我請安的時辰,你可要受罰。”
巧荷怔了怔,眼淚還挂在睫毛上,嘴角卻又笑起,臉上紅暈未退,真真嬌憨動人。
不過片刻工夫,巧荷便将我打扮妥當,我細瞧她的手勢,熟練至極,倒委實不像粗使宮女。一時又覺得自己真是心軟,前門趕虎後門進狼。不由冷笑道:“巧荷,你手真巧。”
巧荷不查我神色已變,笑眯眯的說道:“主子不知道,奴婢家窮很小便同娘親一起讨生活。奴婢的娘是當地有名梳頭婆子,很多大戶人家都請她去呢。原先奴婢被送進宮後,也想憑手藝伺候娘娘,只是奴婢沒錢疏通,就一直待在了尚侍司。”
“那你這次為了來此處可花了不少。”我垂下眼簾,心道怕是自己多疑。巧荷嘆了口氣:“不瞞主子,奴婢好不容易存下的零碎銀子都孝敬了,本是不夠的。只是當時,她們都,都,”見我又擡頭仔細聽着,心一橫說道,“當時她們都不願來,說我來是自讨死路。奴婢不甘心,也只得這個機會,便來了。”
我怔了怔,卻正好瞧見巧荷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倔強不服氣,不由心中大定,笑盈盈的說道:“你若有心跟着我,必有你揚眉吐氣的一天。”
等一切裝扮妥當,想着皇後的吩咐,發上只戴了一朵碧玉珍珠的頭釵。臉上略施了些脂粉,又将眼角略略勾起,顧盼之間頗是靈動。
巧荷笑眯眯的說道:“主子真是好看。”我撲哧笑道:“行了,走罷。”巧荷扶着我慢慢走了出去,小海子正候在門口,見并無怪罪的樣子,讨好說道:“主子,早膳都備了,用些罷。”
我看了看天色,搖搖頭:“今日起晚了,還是早些去罷。”小海子忙想随我一同,我朝院子飄了一眼:“我帶巧荷去便可,人多倒顯得張揚了。”
小海子忙點頭應了,進了院子,就瞧見兩個四十來歲的嬷嬷,正坐在那裏吆喝:“喲,我說曼冬姑娘,您真是勤快,可惜啊,就算你再勤快,怕是也得不了主子的歡心了罷。”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小海子忙走上前去呵斥:“做什麽大呼小叫的!”那兩個老嬷嬷見是小海子,忙不疊站起身,剛想說上兩句,又見我站在一旁,忙跪下行禮請安。
我擺擺手讓她們起了,懶得應付她們,直接去瞧曼冬,就見她将頭發盤在頭頂,雙手正在撬開石板的地上挖土。她見我瞧她,忙跪倒在地上,磕頭問安。
我冷眼瞧去,就見她雙手已是看不出顏色,被土包裹着。而跪在一邊的妙蕊手指不過略略沾土,可臉上似有哭泣痕跡。
此時也不容我多耽擱,我只點了點頭,便扶着巧荷從她們身邊走過,悄眼瞧去,巧荷似有不忍神色。我略略笑了笑,這巧荷是可用的。
一路匆匆,到了鳳儀殿倒比之前預料的要早一些。見鳳儀殿殿門未開,便靜下心來等候。正候着就聽耳邊隐隐傳來幾句:“哼,又是陳美人!真是下作。”“姐姐,此處離皇後娘娘處不遠了,您小聲些。”“怕什麽,今日我也要讓皇後娘娘主持公道。”
聽這聲音似曾相識,果然不過片刻,就見秦如意怒氣沖沖的趕到,而她身後,還跟着一向膽小的夏蓉夏美人。夏美人見着我,往前探了探,剛想說話,卻膽怯的看了看秦嫔,往後退了一步站在她身後側。
“我當是誰?原來是容常在。”秦如意狠狠說道,這容字恰像從她牙縫蹦出來似得。
我輕笑,上前略欠身行禮:“嫔妾給秦嫔請安。給夏美人請安。”秦嫔懶洋洋的擺擺手:“磕了頭就走罷。杵在這裏做什麽,不知道自己的分位,皇後娘娘是不會見你的嗎?”
我恭敬說道:“秦嫔教訓的是。”卻仍然站在一邊,并不退步。秦嫔剛想發作,夏美人拉拉她的衣袖,指了指門,就見殿門已開,田嬷嬷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平平說道:“請各位主子進殿。”
秦嫔領頭走了進去,夏美人尾随其後,我自然跟着也要進去。卻被秦嫔看見,呵斥:“容常在!不得皇後宣召,你居然敢擅自進殿,可是仗着皇上寵你。”
我冷冷一笑,還未接口,就聽身後有人嗤笑:“哎呀呀,我離了那麽老遠,就聽到有人咋咋呼呼的,心道,別又是秦嫔姐姐了罷。走近一瞧,果然是啊。”秦嫔不再顧我,反而轉身怒斥:“既然知道規矩,我說話的時候,哪裏容得你插嘴!”
我回頭一看,卻是剛才秦嫔嘴裏提到的陳美人,就見她身着織彩百花飛蝶錦衣,臉上化了雲霏妝,遠遠看花團錦簇,近了之後,卻真似身在百花之中,隐隐暗香襲人,雙眸盈水,膚白盛雪,比之那賢妃的容貌都要勝上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