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拜會榮國府

鳳姑娘的未婚夫婿登門請安,不僅下人們偷偷議論,就連主子也與心腹談說。

李大嬷嬷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只需靜養回複元氣,此時不怕把病氣過給旁人,她才肯讓李夫人探望。李夫人對她向來是有話就說,因說起今日的事:“這榮國府大房的小子還算有心,也不知哪裏尋摸來那些好牡丹,巴巴送了來。”

大嬷嬷笑道:“這可放心了罷。我知道你原不願意這樁親事。”

李夫人撇嘴:“若不是我那大姑子從中弄鬼,我再不肯把鳳兒嫁去賈家,無奈老爺同意,金陵老家那邊的大老爺也點了頭。”說着又抱怨金陵大房:“大老爺病歪歪的,大太太卻很不消停,到如今田地,還要充大頭鬼。”

“早年老太爺還在時,只帶了兩個子女在京中,一個大老爺,一個大姑奶奶,餘者就連咱們老爺都留在金陵老家。大老爺是長子長孫,還要繼承一族宗祧,當日何等風光?”大嬷嬷倒十分理解:“誰知會落到這地步,受看重的沒能出息,不被重視的反倒青雲直上。大老爺仕途無望,身子骨也壞了,還得靠往日仰他鼻息的兄弟照拂,哪能好過?太太多多體量罷。”

李夫人知大嬷嬷這些年吃齋念佛,越老越慈悲,也順着她的話點頭。又說:“先前我心情不好,鳳兒又幫着大房蒙混,我心都灰了,只覺白疼她一場,把她的親事也丢開随他們折騰。如今看大房那邊只兜攬事務,卻辦的七零八落,還得我來理順了,好全我們娘兒們的情分。”

大嬷嬷點頭:“仁哥兒快入京了罷?”

“來信說七月一定到的,這小子也倒三不着兩的!要麽早些動身要麽索性趕到八月,哪有人鬼月裏登門的?”李夫人極不滿:“為的還是他嫡親妹子的親事,也不怕引晦氣!”

“怕是為了老爺罷,老爺奉命去嶺南辦差,仁哥許是等老爺的回船,想一路進京。”

李夫人端起茶盅,忽的冷笑。一面吹茶一面漫不經心地說:“什麽兼祧兩房,他是做夢!待鳳兒事了,我管叫他哪來回哪去,以為讨好老爺有用,老爺可比誰都明白!”

“當我不知道大房與王若毓私底下嘀嘀咕咕呢……可笑大房,還當那王若毓是個好的!其實哪個有她弄鬼的厲害!”李夫人嗤笑。

王若毓為什麽要做成這門親事,難不成真是為了鳳哥兒這內侄女好?笑話,不過是恐怕王家把鳳哥兒也送進宮去,叫她女兒失了老爺這個倚仗!比出身,鳳哥是大房嫡女,還養在位高權重的叔叔家裏;比錢財,如今的榮國府除了托祖宗的蔭還有旁的嗎;比樣貌才幹,鳳哥兒也不比賈元春差,就一個不通文墨算甚,會說話有眼色比什麽都強……這樁樁件件,在王若毓看來可不就是個心腹大患麽。李夫人知道王子騰老謀深算,他不願王家直接介入皇家後宮,但又需要扶持個勢力以圖将來,是以才順了王若毓的意,也好安外甥女賈元春的心。

“诶太太,不好直呼大姑奶奶的姓名。”

“自己家裏怕什麽。”李夫人撇着茶沫,神色不明:“如今朝廷局勢不明,老爺躲出去倒好,但咱們家那大姑奶奶還做夢似的認準老爺一力為她的女兒吶,也是個蠢物。若是老爺真疼外甥女,哪兒會因他自己舉棋不定就耽誤女孩兒的花期,把親外甥女弄去做奴才?這種荒唐事也只有咱們家這心狠的老爺才做得出。”

今上漸老,原本最得寵最正統的嫡子十幾年前壞了事,如今子壯父弱,偏幾位皇子勢均力敵,于是朝臣們紛紛站隊。王子騰身兼京營節度使,手握兵權,可左右京城門戶——正因他的位子太過緊要,是以各皇子都不敢明着拉攏,唯恐背上謀逆嫌疑,可臺面下的試探籠絡卻從來沒停過。

王子騰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最終自然要站隊謀個從龍之功,只是他生性謹慎,不肯輕易下注。賈元春不過是他探路的石子罷了,還是個因為各派争鬥愈烈而閑置的小卒——在各位王爺都要出手把人撈回去做個側妃貴妾的時候,王子騰神來一筆,把親外甥女舉薦到太後宮中做奴才去了,美其名曰是女官。

“這些個內侄外甥,老爺是一個都不疼。”李夫人垂着眼:“惟有親生的陽姐兒,他有二分真心。也怪我無能,非但自己不能生個一男半女,連給老爺挑的女人,也都沒個哥兒。可憐老爺這等雄才,倒落了個無子絕戶的下場。”

這話唬的大嬷嬷“霍”地站起來捂她嘴。

李夫人意興闌珊,大嬷嬷便轉了話頭:“先不忙說這些。我心度着天暖後我這把老骨頭都好了,咱們家大爺也沒大礙了罷?”

說的是李夫人娘家兄弟。這大嬷嬷原是李夫人祖母調理出來的人,除了自己奶大的姐兒,最疼的就是李家那根傳宗接代的獨苗兒。

李夫人不敢把兄弟病的越來越重的實情告訴她,只說:“我請了京中幾位聖手,外還有老爺在閩越之地尋摸的,有這些個好大夫,他的病已然好了不少。只不過你也知道他出娘胎就弱,得徐徐養個一年半載才行。”

“唉!壽大爺現也沒個子嗣!”大嬷嬷嘆道:“依我說,既然大奶奶不好生養,索性給擡個身強力壯的莊戶丫頭。待他病好了,子嗣才是最要緊的一等大事……”她心說,都是老爺年輕胡鬧不休德行,才害的子孫凋零,叫老太太死的時候還記挂。如今他這一雙兒女俱都子嗣艱難,皆是先天有損的緣故。

李夫人藏着心事,便答應着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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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熙鳳正陪在正房說笑,李夫人忽然笑道:“這幾日天好,前兒賈家又送來那些好東西,我琢磨着,只使人回禮倒顯得簡薄,不如親自去親戚家走一走,也去拜見拜見他家老太太。賈老太君平日疼你,你雖去不得,倒可使喚個貼身的丫頭去給老人家磕頭請安。”

王熙鳳紅了臉,但還是問:“太太幾時過去,我打發……”說着打量一遍丫頭們:“平兒、樂兒随侍太太過去。”沒被點着的喜兒低下頭,悄悄攥緊帕子。

“已送去了帖兒,明日就去。”李夫人辦事爽利,直說道:“也是先前事多,你爹娘又送信來說已和那邊商量好,所以這量房子備家具的事情說給我的時候都已了了。只不過你是我養大的,我的梯己裏自然也有給你的東西,那裏頭有一整套紫檀家具,還另有兩個楠木妝箱。這些笨重東西得先布置進那邊,是以我前去拜會老太君還有一重意思,是去看看你日後屋子的布置。”

王熙鳳又感激又不免慶幸:先前太太可沒提過她準備的梯己陪送,顯然那時已生了芥蒂,現在重新親近起來太太才說了……

當夜,李夫人查看要帶去榮國府的禮單,一邊吩咐:“明兒瑞雲白檀跟着我,瑞香白芨看家,下剩的婆子丫頭你們看着使吧。”下頭的兩個陪房媳婦忙答應下來,分派人跟車服侍。

李夫人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又說:“再帶上針線房的雲安,她腦子靈記性好,我們看看鳳哥兒日後住處少些什麽,好叫她來記,回來一并叫她寫出來是正理兒。”

“你們去送幾件好釵環給她,就說我的話:叫她不許素淡了,只管妝扮起來。我正要用她們去撐場面擺闊氣。”說的下頭人都笑起來。

又有人趕着去針線房給杜雲安賣好,太太走親戚能想起杜雲安,這怕是要把她調來正房的意思。正房四個大丫頭裏,白檀白芨快到了放出去的年紀,可不就快有窩兒盛新人了麽。因此家下有的是人去捧杜雲安的熱竈,尤其幾個也叫“雲霞”“雲茶”之類的,都巴望着能借一回東風呢。

被留下重用看家的瑞香卻不笑不說話,垂着眼睛不知想什麽心事。瑞雲推她:“怎的你想去榮國府,那咱們告訴太太,換你去,我在家看着,反正這大熱天的,我正不願動彈呢。”

瑞香笑笑,忽問:“太太是要把雲安接白檀姐姐的差?她才多大,十五還沒有呢吧?”

白檀是正房頭一份體面的大丫頭、李夫人的臂膀,若不是她都二十二,實在留不住了,只怕還不舍得放呢。李夫人做主把她配給了靳掌櫃的長子,靳掌櫃是府裏在外的大掌櫃,管着所有鋪面宅院的買賣租子。

“可能吧,雲安能幹又得太太眼緣,太太要她來使也不奇怪。”瑞雲說。

瑞香怕的就是“眼緣”二字,就因只見過杜雲安幾回就叫太太記住了,瑞香才不願她進正院。瑞香打小從灑掃小丫頭子做起,百般鑽營上進,不就是為了成為正房裏頭一份的得用麽,她家裏已經替她看中了大管家的次子,好能日後婚配了仍能進來當管事媳婦。可她前日家去,瑞香的娘憤憤不平,說大管家的長子不知怎的相中了杜雲安,寧願等上幾年再誠心求呢。

瑞香心裏不高興,她家都只敢牽次子的線,這若教杜雲安進了正院,又有總管做靠山,日後哪裏還有別人出頭的份!

看一眼瑞雲,瑞香揚起笑來問:“雲安是好,只是你心裏她哥哥更好是不是?”

見瑞雲臉紅,又道:“那你看雲安屬意你做她嫂子麽?我怎麽瞧着她倒不像上心的,她只有這一個親哥,許是怕有了嫂子哥哥不疼她了吧。她年紀小些,我聽說那位杜家小哥又最疼她,這兩個月她哥哥來咱們二門上都少了,別是為這緣故罷?”

瑞香與瑞雲一起長大,素來知道這瑞雲有些大逆不道的心思,若說她只是想做奴才裏的頭等,那瑞雲就是想要攀高枝,擠進主子裏去。只可惜老爺沒生個兒子,本身又是個不愛女色的武人,瑞雲有賊心沒賊膽,不敢冒犯老爺的威嚴,這才絕了做姨娘的心。自打瑞雲及笄後,她家裏人就悄悄替她相看,巴望找個富家公子為婿。誰料杜雲安的哥哥長得忒好了,女兒愛俏,給瑞雲一眼看上了,自此瑞雲便壓下過往心思,屈尊降貴的要嫁給沒家財沒權勢的杜家子。

瑞香說的情真意切,瑞雲也犯疑。

“依我說,你這着實作難:雲安是好,咱們都喜歡她,可這做姐妹跟當姑嫂是兩碼事兒。好人多着呢,我勸你收心罷。”瑞香搖搖頭:“你看誰像她哥哥那麽疼妹妹的,她在家裏說一不二的?誰若做了他家媳婦,不僅有個捧在頭頂上的小姑子,只怕跟多了個婆婆也不差什麽。只虧得這‘婆婆’早晚要出門子,要不然誰受得了?”

瑞香不過是見不得杜雲安處處得人心得人意,順嘴說了這一通挑撥,沒成想瑞雲倒真上了心。

次日見着杜雲安,瑞雲也不像往常那樣親熱,淡淡的像是沒睡好似的。

懷着游覽“名勝古跡”的心情,杜雲安格外珍惜這可能唯一一次進榮國府的機會,滿眼滿心的留意都忙不過來呢,遂沒注意瑞雲的神色,瑞雲心底更不滿起來。

“嫂嫂!”王夫人帶着一幹人接出大廳,連邢夫人也一并迎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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