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偷雞不成

“閨女,你和咱們家銀線好的一個人似的我才敢勸你!”銀線的姨媽趁着酒勁上頭說:“別被那仁大爺迷了眼,成他屋裏的姨娘通房可不是好終身!”

“先前仁大奶奶未過門的時候,這位仁大爺屋裏有兩個豢寵,其中一個還是過世的老太太給的,可到底怎麽着?”這媽媽拍着大腿:“年紀輕輕都死了!開始還有人說是仁大奶奶善妒,嫁過來後容不下,可到後來才知道不是!這全是仁大爺的主意,一個提腳賣了,一個送了朋友,兩朵花骨朵可不就這麽敗了?”

“後來大家夥留心瞧着,嗬喲,了不得,打仁大爺房裏寵過的姨奶奶就有四五個,這通房的丫頭更是跟走馬燈似的,可到底怎麽着了,紅不過二年就悄麽悄喽!那些個丫頭心寬的還有些奔頭,可那幾個姨娘,沒孩子沒恩典,擱在後院的犄角旮旯裏,那就是根會喘氣的死木頭。”

這位老媽媽很有些不一樣的見識,并不羨慕人家的女孩兒能攀上王仁的高枝做半主子,她們姊妹若都如此,也難怪銀線如此通透了。

杜雲安靈光一閃,好似抓住了什麽要害,緊着問:“好媽媽,你是知道了什麽不成?我和銀線相投的很,咱們都從不做這天上掉金子的美夢。那位仁大爺忽然這樣兒,我害怕……”

這位當差多年的婦人,知曉的秘密比主子還多,只是她們這等人若想活的久,就得懂得把些話爛在肚子裏,可……

老媽媽摩挲着她的肩膀,猶豫了半晌才附她耳邊說:“好孩子,那日仁大爺才來,跟他的人還有些落在後頭,管事的特意挑了我們兩個穩重的去那個院子上夜——半夜這仁大爺突然發癔聲似的亂喊亂叫,嘀咕什麽‘怎麽沒死絕’‘外甥女’‘萬貫家財’的話。”

“本來我們只當他做夢,偷笑了回就過去了。可後來發現那日在屋裏值夜的童兒不見了人,那個書童也是幾輩的家生子,咱們府裏就有他好幾房遠近親戚,知他跟着上京來,豈有不問的?但說是仁大爺給派了差使,那些人也沒法子……”

這姨媽捂着胸口,小聲罵:“那時我就疑心了,丁點大的人,能你遇着麻煩了,那位大爺作興看上了你,托我替你打聽打聽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麽貓兒膩。”

“是我托銀線求媽媽的。”雲安說。

李夫人管得嚴,正房的事情歷來捂得嚴實,粗使的婆子邁不進正房的門檻,小丫頭們又看不起她們,是以這王仁糾纏她一事如今外面還沒傳開來。

“我細細打聽了些,雖然鬧不清,但好孩子,你聽我一句,千萬躲遠些。”——說完這句,銀線的姨媽就頭一歪,打起鼾來。

杜雲安白着臉兒,拿過薄毯給她蓋身上,拎起空食盒出門。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榻上醉死過去的老婆子微微掀掀眼皮,随即翻身朝裏。房子裏幽幽的喃喃聲像是鬼魅低語:“夜路走多見着鬼,管好嘴,管好嘴……”

杜雲安打開妝匣,怔怔的看鏡裏的人。

其實銅鏡的清晰度後人難以想象,除了膚色,照出的人像并不比玻璃鏡子差到哪兒去——只不過銅鏡容易氧化,需得時常請磨鏡匠打磨——銅鏡本身頗貴,而且普通人家并不能頻繁花錢磨鏡,經常要湊活着用。

愣了一會,杜雲安虛捂住眼睛,只看鼻子和嘴……

怪不得頭一次拜見李夫人時,她覺得面善,原來李夫人的下半張臉她時常能見着,杜雲安捏緊鏡臺。

“咔嚓”!妝匣鏡臺碎了一塊,尖利的木渣子刺破了手指頭,鮮紅的血一下子染紅了細白指尖。

杜雲安胡亂吮了吮指頭,合上錦匣,心內急轉:怕是銀線的姨娘已經猜着了真相——聽聞那位李大嬷嬷曾是李夫人祖母的心腹,如此善待看重雲氏的理由,雲氏私房裏的那些秘方就都有了解釋:這位李大嬷嬷知道母親的身世,她娘是李夫人的庶妹嗎?

只是李家的事情這裏無從去查,杜雲安不知道為什麽雲氏不被承認,還成了嫡姐的陪嫁丫頭。上一輩的陰私,她暫且無力去查。

現在能肯定的就是:雲安的娘是李家庶女,王仁鬧出的這些動靜正是因為她是李夫人的外甥女。

由王仁的做派和之前李夫人的表現看,李夫人還不知情,她身邊知情的李大嬷嬷還在靜養中,雲安從未見過這位,不知道這位大嬷嬷是什麽個态度……

她只想熬過這一二年,安安生生的脫身回家和哥哥過平靜的日子。杜雲安此時想都沒想過去認親,誰知道那李家是個什麽龍潭虎穴,如今就惹得王仁萬般算計,若果真認了那可真就萬事不由己了。

想來哥哥也和我是一樣的心腸,杜雲安心想,打定主意遞信給哥哥,同他商量過再說。

杜雲安思及哥哥,突然更加不安起來。

————

“眼下兩樁大事等着,一個八月節,一個鳳姑娘出門子,我們忙的臉都黃了,你倒好,哄騙了太太,這會子亂逛亂蹿起來!”杜雲安寫了字條要去給銀線,好請她爹幫忙遞信,才出了後罩房就遇到瑞雲。

瑞雲刺了一句不消氣,眼珠子一轉又說:“我勸你繞到西邊甬道走罷,仁大爺才出了院子,若是碰到了就不好了……”

杜雲安知道她看不慣王仁對自己獻殷勤,便信了這話,轉了個彎兒向西邊走。

“瑞雲姐姐,仁大爺就是往西邊花園子去的,您怎麽?”她身後抱着一摞錦緞尺頭的小丫頭問。

“哼!她躲仁大爺跟躲鬼似的,活該讓她吃苦頭,走!我們瞧熱鬧去!”

小丫頭慌忙扯住她袖子,差點把布料全坑她身上,氣的瑞雲跳腳。

“好姐姐,太太等着呢!”小丫頭話音未落,前頭一個外廊下跑腿的媳婦就走過來笑道:“姑娘們,太太那裏又催呢,要挑節禮的花樣!”

瑞雲跺跺腳,只好先往正房去。

另一邊,杜雲安邊思量邊快步走,西邊甬道花木繁盛,怪石點綴,十分僻靜。

“诶!”

“瞧瞧叫爺捉到了哪個!”

突然,前頭樹後閃出一個人來攔住去路,邊斜着眼睛看雲安。

小姑娘一驚,立刻停住腳,叫王仁張開的手臂空在半懸空。

“噗!”王仁的小幺兒沒忍住從鼻子裏笑出一聲,氣的王仁回身就是一腳:“滾滾滾!”

那小幺兒跑開幾步,背對這邊。

杜雲安才知內情,更看這個人不順眼,愈發覺得王仁尖嘴猴腮,猥瑣至極。

“好雲兒,可是特地來找爺的?”王仁做出那風流浪子的模樣。

哕!杜雲安退了一步。

王仁眉毛都豎起來了,胸口發悶——頭一次!頭一次有人敢對他幹嘔!

“沒、沒忍住。”杜雲安小聲說,這可不是瞎話,她向來穩重,還是第一回 沒忍住,實在那聲‘雲兒’忒油膩惡心了點。

不解釋還罷,一開口越發氣狠了王仁,他鼻孔都大了,一扇一扇的。

哕!杜雲安撇開頭:“仁大爺,您擤擤鼻子罷。”

平心而論,王仁長得不錯,畢竟底子在那裏,有王熙鳳這樣的胞妹,當哥哥的醜也有醜到哪去。可這會的王仁是真不能看了,好好兒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生生被氣成褪了毛的猢狲。

這臭小娘皮故意的!

王仁硬生生龇牙一笑,輕蔑道:“少給爺們拿腔作勢!奉勸你別吊過了頭!爺把實話撂這兒,你若是聽話,大爺必定擡舉你!姨娘還不算什麽,改明兒做個明公正道的二房也未可知!”

說着就湊近了,暧暧昧昧的:“你也甭裝了!都收了爺賞的金釵了!”

可一可二不可三,但杜雲安實在沒忍住,迅速後退低頭嘔了下不叫人看到。

“仁大爺自重!”雲安正色道,“我沒這心思!仁大爺先前的賞,稍後就全給香桂姐姐送還回去。”聽到金釵二字,杜雲安的手微微一抽。

王仁看她就差指天立誓了,索性不多廢話,回頭喝一句:“給爺把好了風!”

說罷就撲上來要摟住。

杜雲安何等靈活,身子一矮就躲了過去。

她身量又小,左躲右閃跟只靈猴似的,倒累得王仁臉紅脖粗。

沒幾下,從杜雲安走來的那邊甬路忽然傳來人聲,似乎是白芨再叫什麽人:“诶,你幹什麽去?”

這裏兩人都聽見,王仁眼裏兇光一閃,惡毒的就沖過來要撕雲安的衣襟。

杜雲安氣急,也不躲了,只等他三兩步近前,擡手一抵,突然飛起一腳朝王仁的腿踹去。

誰知她矮了些,王仁又正擡腳,那一腳正好與王仁的腳尖對上。

電光火石。

“嗡——!”王仁懵了半晌,突然抱起腳鬼哭狼嚎。

白芨兩個追着瑞雲過來,只看到仁大爺不知為何氣沖沖的往石景上踹,還看到跑的飛快的杜雲安的背影。

————

“你們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李夫人坐在王仁住處的外廳,滿臉怒色:“若膽敢有半句假話,立刻罰板子攆出去!”

白芨跪着:“太太,我們只看到仁大爺、仁大爺踹了山石一腳,然後就……”

王仁在裏頭嚎:“是那賤婢傷我!”

李夫人揉揉額角,不理會裏頭侄子,這孩子不過折了跟腳趾,就嚴重的好似馬上要躺棺材似的。李夫人見慣了王子騰身上的傷疤,益發瞧他不起。

“你說!”李夫人指着王仁的小幺兒。

這小幺兒嗫嚅半晌,還是沒敢撒謊,他聽到有人來,回頭的時候也是只看到大爺自己往石頭上踢,他轉身的時候那個雲安姑娘跟條魚似的正從他身邊蹿出去。

“瑞雲,你說!”

瑞雲磕頭,她雖有心栽贓,可這事是禿子。

“仁兒!你聽聽!”李夫人扶着頭,向裏邊道:“你自己不小心,混賴別人做什麽,你好好養着罷,二嬸叫大夫守着。”

“雲安起來罷。”

說罷起身要走。

王仁怎麽肯依,仍舊叫嚣要拿下杜雲安治罪。

李夫人煩不勝煩:“我還沒問你因何為難個丫頭呢?她才多大能傷着你,你遷怒賴人也該有個度量!”

王仁梗了下,突然反咬一口:“我從寶行挑了支鳳釵要送給妹妹,誰知被這丫頭和香桂合謀偷去!我唯恐傷了嬸娘的顏面,才私下裏向她讨要,這丫頭不知好歹,竟敢下死力氣害我!”

“我搜過香桂的屋,逼問她,她說給這丫頭藏了!”王仁恨道:“嬸娘不信,一搜便知!”

他打的好主意,待搜出了賊贓,他就拖着傷腳定要二嬸将人給他處置。王仁心裏發狠,非得先狠狠作踐一番出氣才行。

在榻前服侍他的香桂一下子軟倒在地,另一個丫頭同情的瞅一眼,慌忙捧着寶器行的單子出去給李夫人。

李夫人皺眉,杜雲安忙又跪下,只哭着搖頭。

“你們兩個,”李夫人指兩個陪房媳婦,“帶上這屋的幾個去查查,事情未明之前,不許叫別人知道了。”

王仁聽她的話音,仍舊是偏袒自己人的意思,把給他擦汗的丫頭推一個趔趄,惡狠狠的等她自打嘴巴。

不多時,那兩個媳婦就進來了,捧着兩匣子東西:“太太,雲安姑娘的細軟都在這裏面了,并未找着仁大爺所說之物。”

“果真查仔細了?”李夫人只看王仁身邊的婆子。

那婆子是王仁從金陵帶來的管事嬷嬷,她也點頭:“這位姑娘的屋子裏東西不多,細軟都在這兒了,我們一應房梁床底都找過了。”

王仁大怒,從榻上起來,兩個小幺兒忙上前來背,一個在旁攙扶。

“不在屋裏,那必然就藏在身上了!”王仁一腦門汗,不知是疼的還是急的:“給我扒了搜!”

“胡鬧!”李夫人大怒,這侄子忒目中無人!

從卧房出來,王仁單腳站着,猛地一推背着他的小幺兒,氣道:“……”

他還未說話,身上咣當掉下來一個沉東西,砸在地上。

“……”

正是那赤金銜珠的鳳釵,只是這東西只剩個雛形,給捏壓的已成了金團兒。

“你!你你你!你會妖法,怪不得怪不得……”王仁不知這東西怎麽在自己身上,頭腦一慌,指着杜雲安:“都該死絕了的!”

“混賬!”李夫人見他不僅不悔改,還學人家裝傻扮癡:“把你們大爺扶回去!”再不願跟他多說。

“雲安受委屈了!白芨瑞雲扶起來她來。”說罷,帶上自己的人擡腳就走。

稍後,王熙鳳就得了個鑲珠金蛋子,平兒送走了白芨,一臉為難:“姑娘,這個……”

“這就是哥哥給我買的鳳釵?”王熙鳳撥弄下那團金子,氣的不行:“原以為他長進了,沒想到還是這副狗脾氣,誣賴到太太身邊的人身上去了!”

“他是不找不自在就難受!”鳳姐委屈:“太太原本就因家裏生我的氣,我這嫡親的哥哥還不給長臉!那個雲安丫頭是什麽人,你們誰見過太太這麽疼過身邊的丫頭!”

正掉淚,一時來人回話:“太太說了:‘姑娘這裏事忙,又逢中秋節,派身邊的雲安借給姑娘使些日子,雲安會寫能算,叫鳳姑娘只管支使她,趁着還有時候再理一遍箱籠、登記上冊是正經。’”

鳳姐忙站起來,一一聽了,笑道:“平兒快去接了雲安丫頭來,不然一會子太太就舍不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暫時調派雲安給鳳姐使喚,計劃追不上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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