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幾年前布下的局

李夫人将人暫時送到梧桐院,是為了叫杜雲安避開王仁,雖然這場風波錯在王仁,可王仁畢竟是隔房少爺,杜雲安再如何得寵也是個丫頭,李夫人恐怕王仁丢了面子不肯幹休,到時下人對上主子只有吃虧的份兒。

王熙鳳不足一月就要出閣,王仁就算是同胞兄長,這時候也不能随意進出她的院子。

“鳳哥兒是個聰明的,不會特的為難雲安丫頭。”李夫人嘆口氣。

李大嬷嬷雖還未見過這大丫鬟,可她的名字已聽過不止一兩回了,倒有些好奇,便笑道:“怎麽這丫頭很好麽?我看太太疼她比別人都多些。”

“她确實比別個都得我意,我屋裏的人,嬷嬷是知道的,白檀白芨不論,瑞雲幾個小的卻多有考量的——依我年輕時的脾氣,近身伺候的人再不能選這樣的!”

“我這身子骨也好了,改明兒是得見見這孩子怎麽個伶俐模樣。”大嬷嬷笑說,又有些遲疑:“那太太是不準備将瑞雲補給鳳姑娘做陪嫁了?”

她一問,李夫人也有些作難:“鳳哥兒要強,又和姑爺青梅竹馬的長起來,這頭幾年八成是容不下通房妾侍的,我這才要把瑞雲給她。”

“她身邊的幾個,平兒聰慧忠心,樂兒有些心眼子,但還算老實,那個喜兒雖輕狂狐媚,可一家子沒什麽能幹的人物,很好打發。新姑爺屋裏很有幾個舊寵,聽聞還是打小兒服侍他的,在那府裏上下都有些人緣體面,鳳哥嫁過去,少不得得壓服這兩個——這喜兒就是個好人選。瑞雲也是為這個選她……”

大嬷嬷點頭:“她們一家子仗着老姨娘那點情分抖擻的太過了,太太礙着老爺的情面不好整治,把人打發給鳳姑娘使,日後鳳姑娘處置不忠的丫頭也是正理。”那丫頭和她一家子都有個攀高枝的心,大家心裏明鏡似的。

“可不是這話,老爺心裏也煩他們呢,那瑞雲的老子還敢插手親衛提拔的事情,簡直不知怎麽死的!”

“瑞雲眼高心空,好在心機淺顯,鳳姑娘容不下也好拾掇。”太太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況且這瑞雲在榮國府裏還有一門好親戚,李夫人想起陪房周瑞一家:“我那大姑太太的好陪房必定要保外甥女的,只怕大姑太太也是這意思——若大房長子的正妻和姨娘都是自己人,她王若毓還不得笑醒了。一個要擡舉,一個容不下,這麽的,也不怕鳳哥兒被她姑媽迷了眼,怎麽着也會有二分提防。”

李夫人壓根不提王熙鳳收拾不了瑞雲的可能,大嬷嬷也理所當然,一些奴仆而已。瑞雲在王家被捧着,是因為有祖上那點情分,王子騰行伍發跡,需得重情重義才能籠絡人心,李夫人這才忍了幾年。可這瑞雲一旦去了別人家裏,她老子娘一家也是要陪過去的,到時她們自己犯錯就不幹王家的事了,到時李夫人喟嘆兩句都是厚道人。

在王家有顧忌,人賈家可沒有,都是幾輩子的家生子,誰還會捧着她們去。

大嬷嬷一笑:“虧得這家子心高氣傲,她家在府裏的姻親可不多。”祖上出了個二房小老婆就了不得了,看不上與下人論親,殊不知這姻親少,根基就淺。

“那不如趁這時候,一并将瑞雲補過去就完了。”老人家說,這是步一舉多得的好棋,于太太自然很好,鳳姑娘那裏也是得個好收拾的通房,還能在大姑太太那裏下蛆,就不怕日後鳳姑娘被大姑太太拉攏去。

原本是在提拔瑞雲做一等大丫頭的時候就定下的算計,這會兒李夫人倒有些遲疑起來,不為別個,只是當日沒料到王仁鬧出的這些事情。神仙也想不到這親哥哥會在胞妹出門子的緊要關頭鬧夭呀。

“仁哥那裏……”

“太太不是打算把瑞香給仁大爺嗎?”李大嬷嬷納罕,當日這兩個丫頭品格都不好,但一個祖上有功、仗着情分,一個姻親密布、有了點子氣候,将她倆提拔起來,就是打着繞個彎兒處置的主意。到時一個給仁大爺,一個給鳳姑娘,這兄妹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一下子去了兩個煩憂。

要知這世家越往後就越艱難,不光因為子孫不成材,更多時候還敗在奴才身上。主家傳承,這家生子也代代繁衍,人口越來越多,姻親交織,勢力盤根錯節,有那勢大有功的,俨然主子也輕易動不得了。

依李大嬷嬷的見識,自家老爺太太府上還算好的,畢竟是大房繼承宗祠,那些根基厚的家生子在當年大房風頭勁的時候都奔了他們。□□國府上卻不同,已有尾大不掉的态勢——這麽一想,大嬷嬷反覺出了鳳姑娘公爹賈大老爺的好處了,那樣混不吝的性子絕不會看什麽幾輩子的老臉,倒是能鎮住人。

老嬷嬷腦子裏這些個念頭一轉的功夫,就聽李夫人說:“有前兒的那事,那混賬東西還不覺的丢人!我已經叫雲安丫頭躲去了梧桐院,他竟還敢觍着臉來求!”

“求?求什麽?”李嬷嬷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能求什麽!說甚犯渾冒犯了我屋裏的姑娘,這全是因他看上了人的緣故,一時糊塗才鬧出了笑話,現在想明白了,特意來求。”李夫人垂着眼睛:“這是恨我查清事情叫他丢臉了,要把雲安丫頭要過去作踐好打我的臉吶!”

“出了這檔子事,他又懷了這種心思,別說雲安,就是瑞香我都不願給他,何苦來白賠上一條命。”原本瑞香過去,看在她的面上,也有個姨娘作,瑞香歷來有些城府算計,好不好的也差不多少。可眼下王仁打着出氣的主意,李夫人就遲疑了,就算封了姨娘又如何,怕是一二年就被折磨死了。

只李夫人也不是那大善人,王仁已開了口,不舍得雲安,瑞香也不忍心,但總要有人堵這窟窿。李夫人心裏,這堵窟窿的人就是瑞雲。瑞雲已經犯了她的忌諱,那一家子這些年也叫李夫人倒盡胃口,李夫人打算把瑞雲瑞香兩個的安排倒個個兒,只是這麽一來鳳姐日後就不太好料理,瑞香比瑞雲可有心眼子多了。

李大嬷嬷只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勁兒,心想這就是病了一年白耽誤的惡果了,如今都像個耳聾眼瞎的擺設了。只是嘴上還勸:“不妥,瑞雲一家子人丁薄,親舊少,擱在鳳姑娘手裏好料理。瑞香不同,她家叔伯兄弟就有多少,她若做了本家爺們的姨娘,将一大家子都帶過去還說得過去,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王’來,可若換成鳳姑娘,一氣兒多出這些陪房去?外人看着也不像。”

“若只把瑞香老子娘陪過去,還叫一大家子在府裏紮根,那這好幾年的算盤可就砸了。”再耽擱一代,這家子就根深蒂固了,越發不好動了。

怪只怪這家子人算計的忒深忒遠,不知不覺叫他們與好些個有體面的管事家裏結了親,這攤子越鋪越大,李夫人等發現的時候才驚覺有這一家子人無聲息的已經從底下滲透到各處了。雖然他們如今還只想爬到掌權的管家那一層去,可再任他們作為,焉知日後會不會想做主子的主?

李大嬷嬷皺眉道:“比起瑞香,瑞雲那起子倒不算什麽了。嬷嬷知道太太心善,可這人善被人欺,這主意錯不得!再者說,瑞香過去,有她那一家子撐着,仁大爺不看太太的佛面,也得有些顧忌。”

“或者太太拿錯處把那一大家子都打發了?不是不能,只是少不得人心動蕩,怎麽小心也會傷筋動骨。”這些道理兩人都明白,李夫人正因如此才會暫時忍耐。

自從義忠親王壞了事,儲君之位懸空,朝廷就不太穩當,這幾年聖人的身體不大好,皇子們鬥的就更厲害。王子騰自己謹慎,府裏也低調,并不肯鬧出什麽動靜惹人注意。

李夫人心裏不知在,瑞香一家子謀算大,但這丫頭還算忠心勤勉,比瑞雲得人意多了。瑞雲這樣兒的,出了正院擺出的譜兒比陽姐兒還大,也就是鳳哥兒厲害,她才不敢冒犯。陽姐兒再不是從她肚子裏生的,也是這府裏小姐,瑞雲倒好,見她人小性子弱,就敢不把正經主子放眼裏……

李夫人在小院只坐了一會子,大嬷嬷送走她,便命小丫頭:“去二門上看看,值夜的人來點卯了沒有,若來了,叫丁香到我這兒一趟。”

“丁香?”

“就是你丁大娘。”說的正是銀線的姨媽。

小丫頭去叫人,李大嬷嬷蓋着薄毯歪在榻上,不免想起丁香這一撥人來:當初太太進門,為了幫太太打理內宅,她選了十二三個伶俐的丫頭派到各處做耳目,以免被下人合夥蒙蔽了,這些人也确實幫了大忙。只是多年過去,死的死去的去,還有嘴不嚴被送去莊上的,如今統共就剩下幾個。李夫人把府裏理順之後,已經用不上這樣的眼線,大嬷嬷也很久想不起她們了,這會子想起來,也慶幸還剩下三兩個得用的。

“丁大娘告了假,管事說丁大娘崴了一腳,傷的有些重,怕是兩個月都當不了差,這會子正從別處調人補空呢。”

“怎麽就摔着了?”大嬷嬷坐起來,她還不知道丁香,看着大咧咧實則最小心的一人,要不然也不會安穩當差到今日。

“外院的猴兒們作怪,聽故事聽的迷了心,在總管房後頭挖了個陷馬坑,丁大娘和另一位媽媽回事的時候一腳踩進去,丁大娘還算好的,和她一起的吳大娘骨頭都斷了,總管房把吳大娘的名字都給劃了去……”

大嬷嬷這才去了些疑心,忽然想起來什麽,問小丫頭:“你見過太太屋裏那個叫雲安的丫頭嗎?我聽說她也是家生子,只是家裏不顯?”

杜雲安才進來不多久就得了太太青眼,着實出過些風頭,只不過那時大嬷嬷病的沉重,沒道理跟她提這些不要緊的。杜雲安又性子平和,行事不張揚,沒什麽說頭,不相幹的人嘴裏也就極少議論。後來杜雲安又進了正院,正院是除了老爺書房嘴最緊的地方,前天王仁誣陷她的事情都沒鬧大,李夫人下令封口,是以現在府中上下最受歡迎的話頭根本不是她,而是仁大爺屋裏的通房香桂——香桂偷盜財物被罰打板子,那可是脫了小衣的“杖刑”,把鳳姑娘的嫁妝單子的風頭都蓋過去了。

“雲安姐姐,從前總見。嬷嬷忘了,原來您喝的梨湯就是她熬得。”

“原來是她。”大嬷嬷想起來了:“這丫頭是誰家的?”

“是太太莊子上的,姓杜,她娘還是太太的陪房呢……嬷嬷!嬷嬷!快來人吶!”

李夫人匆匆趕來時,大嬷嬷還沒醒,李夫人見她嘴角有些歪,還漏涎水,趕忙問大夫。

大夫是王府家奉的,在屏風外直言道:“老嬷嬷這是中風了,幸好救得及時。只是老人家年紀大了,原本就傷了元氣,這病上加病,越發來勢洶洶,這半月萬不可再叫老人家受累,哪怕多思多想都不行。”

李夫人只道是因自己的緣故,愈發愧疚。

這大夫也是個人精,知道這些深宅大院裏的女人,每日耗費的心神并不比為官做宰的老爺少,便主動解憂道:“就算嬷嬷醒了,至少也得幾日說不清楚話,恐怕越如此就越想說,急火與病無益。不若在藥中添幾味安神藥,叫老人家好好休息,一治病,二也能養回些元氣……”

李夫人自然連連說好。

這廂李夫人眼睛都哭紅了,那廂銀線跑的飛快。

“怎麽了這丫頭?”有人看見她,都嘀咕一句。

銀線進了梧桐院,抓着杜雲安到角落去。

雲安覺得她手都在抖,剛要問,就聽銀線哆哆嗦嗦的說:“好雲安,你定定心……剛剛我爹把我叫到二門上,說,說你哥哥掉進了運河,現在生死未蔔……”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說今天早點更新的,魚補瓜耽誤了時間,抱抱小天使們,本章評論送小紅包五十~

李夫人不是好惹的,但家生子成了氣候也難辦,拔出蘿蔔帶出泥,除非李夫人想大動幹戈。這還是李夫人能當家做主,不然看看鳳姐就知道下人給她的掣肘有多大。

小輩管家,沒有完全的權利,只好流水的奶奶,鐵打的管事。

【杖刑】:首先分清是“杖責”還是“杖刑”。杖責者,主人持棍棒訓誡,這個不需要褪衣。“杖刑”者則是褪去衣衫,擊打臀部。杖刑很常見,宋明清三代就規定,婦人犯了奸罪,必須“去衣受杖”,除造成皮肉之苦外,并達到□□之效。比如,光緒所寵愛的珍妃,就曾被慈禧下令褪掉衣褲讓執紀太監杖刑。(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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