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宋辰
“怎麽就突然中風了?”
不止李夫人心裏暗暗思量,就連悲痛難忍的杜雲安聽說是腦子裏也閃過一絲疑慮,只是杜仲生死未蔔,杜雲安分不出神去關注其他。
“好孩子,你哥哥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且先家去料理。”李夫人難掩憔悴,允了杜雲安的告請,憐她孤身一個,還特命兩個大力嬷嬷陪着。
金大娘以及與杜雲安相好的幾家人都說:“有事只管告訴我們。”
等杜雲安出去,李夫人才問:“她哥哥如今還沒找到?多早晚出的事?如今海清河晏的,怎麽就遇到了水賊?”
有知情的就搖頭:“聽說是在江淮一帶的古河段出的事,得有近十日了。況且這镖行有規矩,先镖再人,就是說要仔細尋人也得先把镖物送到地方,她哥哥剛掉下去的時候镖行的人沒找到,這回頭再尋……恐怕兇多吉少。”
杜雲安一張小臉煞白,但那雙紅腫的眼睛卻黑亮的出奇,兩個大力嬷嬷與她對視都有些瘆得慌,也不知如何寬慰,只好盡到本分,看守好杜家門戶。
銀線的爹将來人引到杜家門廳,低聲說:“閨女,就是這後生來報的信,我也跟人打聽過,的确是興隆镖局的人。”
“多謝伯伯!”杜雲安忍着更咽:“待哥哥回來,我們兄妹倆一起去家裏叩謝。”
銀線的爹忙擺手,看杜雲安的眼神又不忍又複雜,這孩子還只信她哥哥活着,只怕也是這股子勁兒撐着她,可到如今這境地,最可憐的反不是杜家哥兒,而是她這個失恃失怙又失兄的孤女!
死人已經一了百了,只有活人才會遭罪吶。
有個生人,銀線的爹唯恐出事,也不肯這時候離開杜家,只出去守在門房處,兩個老嬷嬷站在堂屋門外,杜雲安請來人進來。
杜雲安自是有一肚子的話問,可見着人之後反而亂糟糟的不知如何說,到嘴邊的只有一句:“我哥哥掉下水的時候是死是活?”
那年輕人反倒愣了一愣,這才擡眼看杜雲安的眼睛:“活着!但聽說杜師兄那時已受了重傷,是他逼着賊首一起落水的。”
杜雲安“騰”的站起身:“我哥哥是主動挾賊人下水?”
水賊水賊,對這些在江海中橫行的賊人來說,水中才是他們的地盤。哥哥難道不知道這水裏比船上更危險嗎,可他還是選擇下水,必定是因為他知道入水更有活路!
“……”當下杜雲安就要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她且不知眼前這人是誰,是否可靠?
“這位師兄是?”
宋辰又怔了怔,覺得眼前這小姑娘真出人意料,他來之前本以為會遇到一個六神無主的只會哭的麻煩女人呢。
“我姓宋,入恩師門下最晚……”
“宋辰師兄!”杜雲安眼一亮,這才有心思打量他,果然看到眼前這少年右眼角處有一道狹長的胎記,果然如哥哥所說乍看上去像一道刀疤。
杜仲曾告訴過妹妹,若他不在京中時出了事情,就叫她去興隆镖局找宋辰幫忙。據杜雲安所知,宋辰是張老镖頭門下最小的一個入門弟子,入門最晚,功夫卻最好,杜仲說他脾性像狼,寡言狠戾卻最重恩義,是衆多師兄弟當中杜仲最信任之人。
“我哥哥很可能還活着!”杜雲安說出‘可能’二字時聲音發顫,“必然是他察覺到什麽,不然他不會主動落水。”
宋辰點點頭,有些刮目相看,他從與那行镖師口中知道詳情時,第一個念頭也是這個。倒是那些同行的人信裏說的都沒用,他們都以為杜仲是舍生取義,為了護镖而甘願賠命——宋辰從小因胎記招人不待見,幸而入師門起就被杜仲護到羽翼下,與杜仲相處時間比爹娘還長,他最了解師兄,師兄心有牽挂又性情機變,只要有一線生機就不會放棄。
一船镖師,除了杜師兄外,雖重傷了不少,可都還活着,這說明什麽,說明遠不到與賊人同歸于盡的境地——
“……宋師兄說镖物未失,其餘師兄也都無性命之憂?”杜雲安盯着他,輕聲道:“那些賊人的目的不是镖物,而是我哥哥。”
聲雖輕,卻篤定。
“我也這般猜測。镖頭們說杜師兄與賊首落水後,他們滿腔憤恨殺紅了眼,剩下的賊人見劫镖難成,紛紛跳水求生。镖頭們清點人口,發現自己這邊除杜師兄外重傷七人,水賊死了四個……我想這些人恐怕不是水賊,為的也不是那價值三千兩的镖物,而是為害師兄的套子。”
沒錯,付出了四條人命,卻空手而回,深想一下就不太合理。杜雲安心想,若是換了自己,已經付出這麽多,對方也傷了多人,那自己豁出命去也得把镖物搶到手!折本的買賣那些把腦袋挂腰上的水賊會做嗎?必然不能。
“哥哥不是照管直隸的水镖嗎,怎麽會跑去江南水道?”這是杜雲安最疑惑的。
宋辰的臉沉了沉,那條胎記也跟着微微扭曲,反比真刀疤還吓人:“我懷疑這次的事情有镖局裏別個師兄的手段,師傅他老人家看好宋師兄,早有別人不滿,這次的送镖就是為設局害人——師兄是接手了镖局直隸水上的買賣,可在走镖這行當裏,并不能都按镖局劃出的範圍,有時還得看托镖人的主意。”
“這次就是一位熟客的買賣,他是直隸一帶有名的掮客,與師兄相熟,專定了師兄來走镖。這劉掮客我已問過,這趟買賣是他替一位鹽商老爺牽的線,明面上的事情查不出什麽來。”師兄突然遇險,賊人要殺他,船上的師兄弟裏許也混了同謀,那就只能跳水求生。
“張老師傅那裏如何說?”
宋辰搖頭:“師傅心疼杜師兄,但如今镖局裏事情也不獨師傅一人說了算,張家幾支帶頭争利。師傅雖遣人去下游尋找,可那些人我信不過。”
杜雲安就明白了,興隆镖局內部恐怕為了争奪下任當家人已經分了幾派,張老镖頭如今彈壓不住底下人了,尤其他族中子弟還帶頭不聽話,這叫老師傅在搜尋哥哥的事情上有心無力。
宋辰站起身:“我今日就離京南下去尋師兄,你若無事就不要再出來,現在外面反不如那府裏安全。”
話說的幹巴巴的,顯然不習慣面對女眷,更不會說軟和話。
杜雲安現下心裏已經微定,她們兄妹相依為命多年,哥哥不會逞一時忠勇而舍下她,必然有可能活了下來,或許傷重或許有別的顧忌,才這些天都沒露一點蹤跡……
對于害哥哥的人,宋辰師兄說是镖局裏的人,但杜雲安腦子裏卻不由的想的更多,比如王仁無端端的青眼,還有香桂突然急躁的舉動以及王仁先前鬧的那場——杜雲安從前就覺得奇怪,想想那時間,現在忽然有些明白過來:王仁知道了她們兄妹的身世,想利用這身世,于是才要對她示好,還不惜許以“二房”的位子來誘惑……若要利益最大,那唯一的才招人稀罕,所以打着劫镖的旗號害人,這麽說王仁也有份麽,那金陵大房有沒有份?
杜雲安看着宋辰出神,她的仇人,是只有興隆镖局的某些人和王仁,還是連金陵王家的大房也參與了進來?
宋辰微微有些不自在,這次來尋女眷,本也只為了師兄當日囑咐,他從沒對哪一個外人說過這麽多話,這小丫頭片子看人還直勾勾盯着……
“那我去了!”
“宋師兄且暫住腳,”杜雲安才會神,忙道:“我有些東西交給宋師兄。”
宋辰就聽到內室一陣亂響,原本在外面站着兩個婆子也回頭看進來,宋辰着急南下尋人,微微皺眉,這女人家,就是麻煩!
杜雲安捏捏手臂,捧出一個四方木匣來,幸好她醒了大力,不然還真挪不開這大櫃。
“哥哥的下落就托付宋師兄了!”她把匣子打開,将自己随身包袱裏的銀袋也放進去:“哥哥失蹤多日,尋他需得有銀錢……宋師兄只管用,師兄留下個傳信的地方,後頭的我再捎給師兄。”
宋辰看時,那銀匣子足有七八分滿,裏面除了銀錠外還有些珠子寶石,另有一個鼓囊囊的錢袋——這恐怕是杜家全部家當了!
宋辰喉嚨有些堵,“我自有錢財,萬一師兄……你留下傍身罷。”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杜雲安反倒平靜:“我只要哥哥的下落。”哥哥若活着,等他回來自己報仇;若死了,她就替哥哥報仇,仇人有一個算一個,窮盡手段,她不會放過一人。
說着,杜雲安深深一拜:“謝宋師兄大恩。”昨晚得到的消息,今日就詢問了托镖人,還立馬動身去尋找哥哥,這等恩情,不必将回報說出口,杜雲安只記在心裏,必當回報。
送走宋辰,杜雲安請銀線的爹幫忙,要将這宅子挂在官牙行,盡快抵賣出去。
兩位大力嬷嬷就勸:“好姑娘,這地段兒這大小的宅子,這你賣出去容易,日後想買回來就難了!”
這兩人站的遠,聽不見方才屋裏的聲音,可她們看到了這杜丫頭把錢箱子都給了人,唯恐她被騙的精光,二人回去不好交代。
杜雲安搖搖頭,只道:“我哥哥在,我才有家。”
一日不尋着人,她一日不放棄。若非她自己出面不頂用,她會自己去尋哥哥。
“伯伯,兩位大娘,一會還勞煩跟我去別個地方一趟。”
杜雲安只收拾了一包袱東西,原本的家具擺設都留在這裏,便将銅鑰匙和地契一并交給銀線的爹,請他代辦。
不上半個時辰,杜雲安從興隆镖局附近的一戶人家将虎子接了回來,那家娘子是杜仲一位師兄的妻子,眼圈紅紅的安慰杜雲安。
虎子一見杜雲安就撲過來又蹭又舔,小姑娘沒在人前掉過的眼淚忽的落下來:“好虎子,咱們一起等哥哥回來。”
這場面,叫銀線的爹也忍不住抹了一把臉,心酸的沒法兒。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許多小天使的留言和猜測,魚說明一下,大嬷嬷中風是有原因的,雲安做陪嫁也會安排的盡量合理,身世的秘密不會到中後期才暴露。
本章評論送二十小紅包~